第三十八章

小丫頭建寧還真有法子。數年前，滿清最後一次征討朝鮮，阿濟格以棒子百姓為前驅連破堅城，最後卻在開城城下碰了釘子。當日那棒子主將所用之法，小丫頭卻是聽皇太極說過的。

小丫頭在羅虎耳邊嘀咕了多久，羅虎的臉色就變幻的多久，直到變無可變，方才將心一橫：“炮隊準備！”

聽到羅虎的命令，除了羅翼和知道內情的建寧，其它人看羅虎的眼神馬上就不一樣了，嫌弓箭射殺百姓的效率太慢，還要用炮來打！

“糊塗！用炮彈把韃子跟老百姓隔開，百姓不就可以逃了。”羅虎跺着解釋道。

眾人恍然大悟，趕緊移動火炮，調整射距。

與旁人的欣喜若狂不同，羅虎內心滿是負罪。他剛提出的法子乍聽很是不錯，執行起來卻大有出入。且不說一頓開花彈下去會誤傷多少百姓，就是自相踐踏而死的人也不會是個小數目。說穿了，這法子着眼點還是化解城上的危機，高明之處卻是打着拯救的旗號去殺戮，不會激起守軍的反感。城上就真沒有聰明人了？當然不是，只不過心智過人都通常都比較冷血世故，無論從個人利害，還是從大局計，贊成羅虎的提議都唯恐不及，哪裏會跳出來反對。

炮聲一響，羅虎便痛苦的閉上雙目，反覆對自己說這是戰爭，這是一個民族擺脫被奴役幾百年宿命所必須付出代價，反覆對自己說以後平定了努爾干都司，一定要讓通古斯人都當上大煙鬼，先吸他個十代八代再說，好好洗洗他們骨子裏的戾氣。

炮擊持續了小半個時辰，淚水不斷的從羅虎眼角滲出。小丫頭獃獃的看着羅虎，一股異樣的情愫油然而生，這個男人兇悍時猶勝猛虎，卻能為一群註定要死的傷心落淚。

習慣了狼的哲學的建寧哪裏懂得，對民族，對同胞深入骨髓的認同和超強的向心力，卻是漢民族歷經無數苦難，卻始終屹立世界東方最大的原因。

那天其實還是很幸運的。出於對兩側大營的順軍的顧忌，也為了給守軍留下足夠的退路，不逼得其拚死以死，清軍只對北面一處發起攻擊，這對百姓的四散奔跑無疑極為有利，加上清軍對順軍的炮擊全無防備。到了，近三萬百姓總有七八成逃得了性命。

吃了個癟的清軍又亂了好一陣，才有一馬飛出，衝著城上高叫：“大清英郡王有請十四額附敘話！”

順軍將士愕然，羅虎唯有苦笑而已，如此當面離間，卻也光明正大。自他從盛京逃回，李自成表面信任不減，內里終有了一絲芥蒂，此次守榆林，讓封了侯的張鼎迂尊降貴的做自己的副將，就是明證之一。可這卻是躲不得了，愈躲旁人愈以為你心虛。

少頃，羅虎現身城上：“大順榆關伯在此！”

阿濟格帶着十幾個護衛探到城邊，開口便道：“榆關伯，我家那吃裏扒外的丫頭何在！”他外表雖粗，實則卻是個精細人兒，稍一思量，便悟出了個中蹊蹺。

建寧從羅虎身後閃出，笑語盈盈小臉如花：“十二叔，你這話就說得差了，咱們愛親覺羅家的女兒，如風飄萍，隨了男人就得給他搭弓遞箭，哪怕那箭是射向自己娘家。”

建寧直承身份之初，順軍軍士更是驚疑不定，等到建寧把話說完，卻是叫好聲四起，薜平貴與代戰公主的故事，卻是人人都愛聽的。

阿濟格卻被噎得不輕。建寧語中的‘如風飄萍’可是大有出處。當初為合縱連橫，奴爾哈赤硬將十幾歲愛女嫁給年近五旬的烏拉部貝勒為妾，後來強大了，又去攻打烏拉，其女卻相助丈夫拚死抵抗，兵敗被俘后就說了這些話兒。

“羅虎，你看看這是什麼，”阿濟格自信滿滿指向自家陣中的數十尊紅衣大炮。娘希皮，這些煞神沒有去潼關，反來了這裏。

“汝炮雖以利，吾以身擋之，以血衛之，存一屋而守一層，剩一牆而守一牆，但有一口氣，定不使榆林得染胡腥！”羅虎的斬釘截鐵回道。那股不計成敗利鈍的豪勇，城頭上的順軍軍士無不抽刀應和，聲勢之壯、氣勢之烈，讓城下的清軍人人變色。

至此阿濟格已是無話，當下勒馬便回。

從頭到尾，羅虎都沒去指責對手的殘暴，人與野獸根本就沒法理論。

清軍開始攻城了。

從紅夷大炮里噴出的二十斤重鐵球，把兩丈多厚的城牆撞擊的微微搖晃，碎石更是四濺如雨，城頭的軍士一片一片的仆倒，壯士碧血剎時染紅了無數城垛。

趁着守軍被暫時壓制，大隊的清軍箭手欺到城下排成橫隊，專射從城上的守軍，掩護選鋒軍士蟻附登城。

順軍冒着箭雨從城上推下擂石滾木，澆下金汁（加了妣霜的煮開糞便，有腐蝕性），很輕鬆的擊退了清軍第一波攻勢。

清軍再來，主力卻已換成了配有防盾，絞車，抓鉤的雲梯，緩緩向城頭逼來。擂石滾木沒用了，順軍便以火油潑下，再以火把點燃，雲梯裡外的清軍被燒得皮開肉綻，帶着火頭回頭狂奔，為免被波及，清軍箭手只能將其一一射成刺蝟。

儘管順軍應對極是得當，可清軍畢竟勢大，又經過幾番衝擊，第一個登城的清兵出現了，雖然只城下呆不到一秒種，就被砍成了兩段，可城下數萬清軍依然是歡聲如雷，都知道只要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受到鼓舞的清軍攻勢更為猛烈，至近午時分，城頭上的險情已是一處連着一處。

伏在垛下羅虎心下大急，這樣下去可不行，對手的軍勢太強，士氣太旺，得想個法子給通古斯野豬們滯滯火氣才成。好在，他從前看的古代軍文夠多，少時已是計上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