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面具之下
容嫣摔倒了,穿着她那新制的鸞鳥綉紋碧色錦袍和折枝朵花暗紋羅裙,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對
因為雙手被束縛住,沒能靈敏地支撐緩衝,臉頰甚至在地上蹭破了一小塊皮,比起火辣辣的疼痛,她更忍受不了的,是自己這副人仰馬翻、灰頭土臉的狼狽姿態。
眼冒金星之時,人群中,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惡劣的“噗嗤”。
她抬頭望去,卻找不見這譏笑聲的主人,只見烏壓壓一大群人冷眼俯瞰着自己,高高在上,好像泥塑木凋的神像一樣,尤其是舞陽侯世子崔近嶼,手裏抓着那條扯倒她的束帶,俊美的臉上除了訝異之色,一絲愧疚不見,半點憐惜未生。
好像在說:本世子也沒用力,你怎麼就摔倒了呢?不會是在使苦肉計吧?
爹娘姐妹兄弟都圍了過來,容嫣身體裏發冷的血液,在看見一張關切疼惜的美麗面容時,驟然像被點燃了一般,爆發出衝出顱頂的憤怒。
那俊目秀眉的面孔近在遲尺,哪怕是在情急之下,也沒有丟失慣有的端莊和優雅,反而顯得情真意切、令人心動。
真是,惺惺作態!對
她此刻誰也不恨了,不恨告狀的賀柔嘉,不恨廢物的父母,更不恨多管閑事、自以為是的崔世子,只恨容舒!
如果不是容舒,不是她這位噁心的庶姐,她怎麼會落得受人恥笑的地步?
容嫣暴怒地尖叫起來,周身的氣力噴薄而出,化作高昂的指責和兇狠的攻擊。
“啊!都是你!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就不會走到這一步!都是你的錯!賤人,都是你的錯!彩兒是你害死的,是你害死的!”
她要扒下容舒可恨的偽裝,讓所有人看看,比起窘迫的自己,容舒才是最令人噁心的那一個!
她只不過是使了點小計倆、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賤婢,而容舒,卻是編織了一場欺騙世人的謊言,用美麗的假象將所有人愚弄戲耍,騙取人們的讚美和愛憐。
等着看吧!只要她撕下這怪物的偽裝,沒有人會再去在意她的那些小過失。只要她那麼做了,人們哪怕嘴上不說,心裏肯定也會理解她當時的選擇,明白她殺了彩兒是無可厚非。對
容舒是怪物、是妖邪,是傳說里的畫皮鬼,而不是她姐姐。容舒早便死在了十年前,她早該死了,早就死了,偏偏又留了一縷污穢陰毒的殘魂,縈繞不散,蠱惑着所有眼光短淺、只識皮相的人,包括父親和母親。
只有她容嫣,還有被她點撥的么弟,看清這所謂大姐的醜惡本質。
“都是你的錯……”她這樣怒吼。
“嫣兒!住手,那是你姐姐,快住手!”
他們試圖攔她,但很快便察覺出她此舉的意圖,不敢置信地喝道:“容嫣你瘋了嗎?!”
父親不容抗拒地將她拖了開來,母親則是脫下外袍,蓋在容舒的頭臉上,緊緊地抱着庶女,神情震動地看着自己的親生女兒,“嫣兒,你到底要做什麼?”
母親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從幽暗縫隙里爬出來的怪物。對
可是明明容嫣才是那個怪物!她才是母親的親生孩子,才是容家最應該受到寵愛的小姐!
容嫣抬起手,指着姐姐容舒,對眾人大喊道:“你們看到了嗎?她的臉是假的!世子你看到了嗎?她是個怪物,她是個醜八怪!她的臉是……啊!”
容老爺憤恨地扇了她一耳光,“住嘴!”
“你打我?你為了這個醜八怪打我?”容嫣的臉迅速腫了起來,淚水噴涌地委屈道,“你們把這個醜八怪養在家裏,養了這麼多年,現在又想把她嫁到哪個倒霉蛋家裏去?”
容老爺手起而落,“啪”又是一記耳光。
容嫣被掌摑得嗡嗡耳鳴,但還是倔強地接着喊:“我只是看不慣!她是個騙子,你們是她的從犯!是你們做錯在先的!你們若心裏沒鬼,敢不敢把她的臉露出來?”
容老爺揪起女兒,用力地捂住她的嘴,眼神悲痛,“嫣兒,你是瘋了嗎?你太讓爹爹失望了!”對
容嫣死死地盯着他,眼睛裏儘是怨恨。
原本靜如死水的圍觀人群,霎時間又躁動起來。
“誒,你看到了嗎?”
“容大小姐的臉……”
“原來這所謂佳人,竟是披了人皮的丑物。”
“真想不到啊,前兩天容大小姐在楓園獻舞,我還誇她美若天仙呢,張兄甚至作了首詩。這年頭,臉也能騙人了。”
“這就兄台見識少了吧?這江湖上易容術長盛不衰,偽造皮相蠱惑世人者不知幾何,只是像這種正經出身的小姐,日日易容,以假面示人,在下也是頭回見,嘖嘖,人心不古啊。”對
“她這樣醜陋的臉,若不戴着人皮面具,恐怕連門都出不得,何況這人皮面具戴着可難受了,容大小姐還天天戴着,也算可憐,就別議論她了。”
“她要易容,那本是她的事,但是頂着這樣一張假臉出來招搖撞騙,營造所謂美人、才女,這可就是缺德了,沒看到張兄心都碎了嗎?”
“那容二姑娘還說,容家要把這醜女嫁出去呢!真是喪盡天良啊,這雁回山秋獵,每年都聚集了各家的少年英傑、妙齡少女,很多便是乘機來相看姻緣的,容家那日安排這醜女獻舞,肯定就是要招冤種掉坑呢!其心可誅哇!”
“幸好幸好,裴某沒瞧上她,否則可能就折在這美人刀下了。諸君以後看女人,可得擦亮眼睛。”
“是矣是矣,真真是可怖,像話本里變幻容貌、誘人害命的妖精似的。”
“呵!”一旁的藍衣女子聽完他們的對話,忍不住笑出聲。
“這位娘子,何故發笑?”那裴公子彬彬有禮地詢問道。對
“小女子看那容大小姐雖然相貌有損,但美醜還是分得清的,幾位仁兄頂着如此尊容,自以為劫後餘生,實屬多慮,不知道的,還以為容大小姐看上過你們似的。”周小渡笑嘻嘻地說。
“你這女子,何故為那容氏說話?在下雖算不得貌比潘安,但也是相貌堂堂、身長六尺(按唐時一尺合今30.7厘米算),追求我的女子不知幾何,說那容氏不配於我,難道有錯?”裴公子怒道。
另一個男子附和道:“是啊,你這婦人,為了替那容氏說話,惡意貶低我等俊才,豈不腆顏?莫非,你與容氏一樣,以假面掩蓋醜陋,故而無端跳腳,在此急於辯白?”
周小渡的視線上下掃動,緩緩地打量了一番那姓裴的男子,招手令盛餘慶走近,“我家弟弟年輕尚輕,也不知再過幾年才能長到六尺之高,今日既得見‘高人’,少不得要比量比量,心裏也好有個數。”
盛餘慶默默地邁步走到裴公子身側,比那裴公子還要高上一小截。
裴公子幾人尷尬地哽住了。
周小渡掩口輕呼:“呀!弟弟,你幾時超過六尺了!我竟未曾察覺!”對
裴公子面色漲紅,狠狠地剜了他們一眼,拂袖而去。
而另一邊,容老爺已然將容嫣的嘴給堵上了。
容大小姐躲在母親的懷抱里,瑟瑟發抖。容母顧着安慰她,也無暇去照看容嫣了。
事實上,這位夫人根本不敢抬起臉,去面對容嫣怨恨的眼神。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會導致嫣兒這樣記恨他們,甚至不惜當眾撕下舒兒的易容,令姐姐的缺陷暴露在眾人眼中,難道是他們往日裏疏於關懷,才令嫣兒這般怨憤?
容老爺也想不明白,他一瞬間好像老了好幾歲,臉上儘是灰敗的氣色,他揮揮手,“世子,你將她帶走吧,我們不攔着了。”
崔近嶼心說:你這話講的,好像你攔得住本世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