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月考
爸爸媽媽的和解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吳助和家庭的和解,雖然吳助小小的腦袋裏海說不清自己與家庭有什麼矛盾,但他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和爸爸媽媽有某種程度上的分歧,直到多年後吳助后才給這種分歧冠以一組名詞:控制與反抗。
吳助在無可避免的逆反年齡中一天天成長,他的體型肉眼可見得變強壯了,他的聲線有了一點點男子漢的意味,可是他的內心還是那麼懦弱,從未變化。吳助仍不敢放鞭炮,仍對母親強烈的控制欲報以沉默,仍臣服於父親的威嚴下。也許大部分孩子都會經歷從唯唯諾諾到自主選擇生活方式的過程,但吳助是個例外。小到剪什麼樣的髮型、穿什麼樣的衣服,大到選擇什麼樣的人生目標,吳助沒有一點點想法,吳助只清楚這些東西自有母親操心,自己能做的只有服從、服從、服從。
吳助以傲人的畢業成績毫無懸念地進入了縣重點中學就讀,初中相對增加了很多課程,吳助第一次感覺到吃力。以往的小學課程在吳助眼裏極為容易,這得益於母親的教導和她在每個假期未雨綢繆的補課,小學課程他都學了兩遍,一遍在假期,一遍在學校。但吳助有時候看着同學遠不如己的樣子高興不起來,任誰提前學習這些課程都能取得好成績,媽媽卻似乎享受於這種虛假的好成績上,吳助有些噁心,卻抵不住老師的誇讚和同學的崇拜,漸漸也就接受了這種虛榮的表象。媽媽對初中新增課程給不出任何指導,吳助雖然在課堂上努力聽課,但新學期的不適感一遍一遍侵擾着他,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聽不懂老師在講什麼,更令他驚恐的是,他發現同學們卻似乎都聽懂了。
傳說中的月考在吳助絕望的排斥中如期而至,吳助都不記得是怎麼走出考場的,回家的路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車流,吳助第一次想到了死亡。他控制不住地想像爸媽看到他慘不忍睹的成績是何種表情,然後控制不住的顫慄;他想像到爸爸媽媽會嘲諷他不適合讀書;他想像到以往的同學會對他報以無盡的白眼。吳助在抬頭看了看六樓的家,他想到了那個陽台和方式。回到了家,爸爸和媽媽正在合力做晚飯,看到吳助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爸爸立刻不滿地大吼一聲,叫吳助有點孩子的精神氣兒,給老子打起精神,吳助一個激靈,什麼也不敢說就躲進了小房間。
吳助靠近了那個陽台,他喜歡這裏,這裏是他自由讀書和自由思考的地方,此刻顯得那麼讓人留戀。
難道我要死去了嗎?
爸爸媽媽會不會流淚?不會的吧,畢竟我的考試成績給他們丟臉了。
吳助在陽台徘徊,他不斷想像着跳躍的情景,但他始終沒能前進一步,任誰也會害怕得瞬間,我們不能要求一個孩子略過這個步驟去付諸行動。
吳助略顯沉悶地吃了晚飯,好在爸媽在早習慣他的沉悶,倒也沒發現什麼異常。吳助在極度忐忑中度過了一周,這段時間裏他在學校不斷留心成績的發佈情況,回家又不斷觀察爸媽是否已從某個渠道獲取了他的成績情況。吳助感覺自己如同駱駝一般背負着巨大的包袱,壓得讓他喘不過氣來。
令人煩躁的下午,吳助驚恐地看到班主任老師帶着成績匯總表走進了教室,他在一瞬間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手腳冰冷,連說話的慾望也被一併凍住了。班上安靜得令人壓抑,吳助聳拉着頭坐在座位,眼睛盯着課桌上被人用刀劃開的裂縫,他突然希望自己就是那道裂縫,那樣就不用忍受折磨,不用面對爸媽的失望,不用在聽到他們那令人恐懼的嘲諷。
“總體來說,咱們班取得的成績還是不錯的,這說明咱們的同學底子好,說明同學們也適應了初中生活.......”
吳助愣住了,老師的講話他沒聽到前面的任何部分,也沒心思去聽後面的部分,他只聽到了這句對他來說幾近絕望的話。是不是意味着我連同學們的平均水平都未達到?我是不是不適合讀書?吳助在極短的時間內陷入了嚴重的自我懷疑。
老師在講台上滔滔不絕:“我們的這次月考主要是針對大家的學習情況做個摸底,難度較大,同學們不要有思想上的壓力......下面我公佈下大家的成績......總分第一名,吳助......吳助是哪位同學,請站起來和大家認識一下。”
長久的血液凝固中,吳助聽到了第一名加自己的名字,他全身的血液在眨眼間消解並開始發燙,他控制自己不露出狂喜的表情。他確認班裏面沒有和自己同名的同學后,穩穩站了起來。在同學們幾近崇拜的目光中,吳助將好學生的形象維持得天衣無縫。
吳助又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教室的,站在大街上,他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車流,志得意滿。他抬頭看了看六樓的家,嘲笑自己當初想要從那裏跳下來的想法。爸爸媽媽仍在合力做晚飯,吳助興高采烈地告訴爸媽自己月考得了第一名。爸爸媽媽笑了,但只短暫的一會兒,當他們看了看又分析了一遍吳助的試卷,他們表示難以接受,即使是學校的摸底考試也難以理解吳助的試卷上為什麼有那麼多錯誤。他們還在發表他們的看法,吳助全身的血液又凝固了,他轉頭看着小房間的陽台,又一次想到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