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未見其人
蘇秦手指隔壁房間，示意他過去，“小子，對面有身合適的衣裳，還有一封白雪堂主寫給你的信，我想你應該會很感興趣。”
張天門半信半疑地看了蘇秦一會兒，退出房門，徑直往樓梯處走。
他走了一半，又回頭，推開蘇秦旁邊的房門。
與蘇秦所在的房間完全不同，眼前的房間更加寬敞，更為明亮，除去桌椅，尚有一座浴池。微涼的風從半開的窗戶里流進來，帶着房間裏獨特的香氣送到他鼻前。
一縷暖和的陽光落在桌前灰白布料上。
如蘇秦所說，那堆疊放整齊的布料上，果真有一頁信紙。
信紙用一支銀簪壓住，在風中顫抖。
他在門前猶豫片刻，踏過門檻，撿起桌案上的簪子和信紙。
紙上有一行字，分明寫着：兇手重現，我正在調查。
沒有落款，但字體清秀，大抵看得出來，出自一個女人之手。
張天門不知道，女人所說的兇手是殺害自己師父的那批人，還是別的。他把信紙折好，跟簪子一起揣到自己懷裏，本想就此離開，卻看到了桌上的衣物。
離開荊州以後，自己再沒有做過一件衣裳，眼下天氣回暖，自己卻還穿着冬日裏的棉襖，走出去難免叫人笑話。而桌上的灰袍則恰到好處。
既然已經欠下一個人情，也不多這一個。
他反手一推，隔空關上房門，抱着嶄新的衣服走到浴池邊，把自己脫個精光，跳進溫熱的池水裏。
隔壁蘇秦聽到房間裏的動靜，知道那小子正在洗澡，便又給自己倒下一杯酒，小口小口地抿進喉嚨里。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張天門不會拒絕自己這番好意。
無論他經歷過什麼，內心有多堅毅，武藝有多高強。說到底，他只是個十七歲的孩子，獨自一人流浪他鄉，飽嘗饑寒，何嘗不希望有人對自己伸出援手？
蘇秦醉醺醺地靠在椅背上，打了盹。
神遊太虛片刻，迷迷糊糊之際，房門被人“啪”的一聲推開，突然的響聲，驚得他險些從椅子上掉下來。
他睜大雙眼，穩定身形，看到眼前出現一個神采奕奕的少年郎，不肖辨認，便看得出門外人是張天門。他一掃被人打攪的憤怒，轉而笑着調侃道，“不錯不錯，這才是西門烈女婿的模樣。”
張天門沒搭理他，鐵着臉，冷冷說道，“你還沒告訴我，那院子在什麼地方。”
“噢！把這事兒忘了。走，我現在帶你過去。”蘇秦一拍腦門，在桌上留下五塊銀錠，帶他下了樓。
方才進門時，他渾身髒兮兮的，如同乞丐。現在洗了澡，換一身綢制長袍，紮上一條銀絲腰帶，略帶濕潤的長發被純銀髮箍捆住，整個人煥然一新，宛若出遊的貴公子。樓里早起的女人見了他，都沒認出來。
幾個剛被賣到樓子的姑娘站在二樓，盯着出去的翩翩公子，眼神無比複雜。
張天門全然不在意周圍的目光，於他而言，鄙夷亦或是愛慕，都無關緊要。
蘇秦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出門迎着陽光打趣兒笑道，“小子，果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哪，你信不信，你現在回頭，不給錢他們都願意陪你？”
張天門完全不搭理他，像沒聽到他說的話一般。
蘇秦知道，這個從荊州山野來的少年不風趣兒，但沒想到對方連話都不接，能把天活活聊死。
不，他甚至聊都懶得聊。
“罷了罷了！”蘇秦自我安慰道，
“看你一臉無精打採的，應該是沒吃早點，要不要蘇大爺請你吃京畿最有名的灌湯包？”
“不用。”這一次，張天門難得的回話了。
蘇秦沒再勸，繞路經過鳳峽樓，直接要了兩籠包子。
雖然張天門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抄筷子夾起滾燙的包子塞進嘴裏，燙得齜牙咧嘴，五官亂做一團。
見此模樣，蘇秦本想笑，卻擔心一笑會傷了少年的自尊心，於是強作鎮定，優雅地取出一雙筷子，夾住包子放在蘸料里，輕輕吹了一口氣，方才送進嘴裏，慢慢享受起來。
張天門學着他的模樣，斯斯文文地吃掉剩下的包子。
兩人吃完，已近巳時。
蘇秦看向鳳峽樓下經過的行人，長久不動。
張天門不耐煩地問道：“怎麼？你不記得去白堂主家的路了？”
“首先，那不是白堂主的家，是她在這裏的住所，其次，我記性很好，幼時念書過目不忘，私塾先生都稱我為神童，差點就把我當做未來狀元培養。”
“那後來，狀元郎為何成了天羅的副堂主？”
“因為他死了。”
一聽“死”字，張天門再不發問。
蘇秦站起來，示意張天門與他一道走到窗戶邊。他俯視車水馬龍的大街，告訴張天門，“小子，最近風雪城來了許多老熟人，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宗門弟子……”
張天門打斷他的話，“他們是衝著蒼雲絕影來的？”
“呵！當然不是。”蘇秦手指從樓下經過的一隊車馬，“這些人志不在武林，在他們眼中，武林不過是山村野夫打打殺殺的地方，身在江湖，朝不保夕，哪裏有貴族的安逸？所以呀！他們一心向廟堂，都想着藉助西門家的榮光躋身上層，成為貴族。”
“我明白了，他們是衝著比武招親來的，想當西門家的女婿。”
“你也一樣，只是你的目的更高尚一些。”蘇秦忍不住嘲諷少年一句。
說也奇怪，這句話說出口，他感到格外爽快，好像報仇了一般。
張天門點點頭，望着街上路過的青年男人，自信地說，“我一定會打敗他們，見到西門烈。”
“希望你見到他的時候，不會太失望。”蘇秦毫無來由地潑冷水，而後轉身，“走吧，我帶你先去西門府報個名。”
張天門倍感意外，“報名？”
“我不是說過，西門烈廣發英雄帖，誠邀天下英雄參加比武招親？所以這次來的人數以千百計，但畢竟是城主女兒的終身大事，西門烈這人做事也頗為謹慎，想要參加比武招親，除了年齡、樣貌有限制外，還有身份，也有要求。”
“什麼樣的身份要求？”
“華族人，祖上三代必須是貴族。”
張天門泄氣了，因為他至今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自打記事起，就與師父住在村子裏。
如此說來，只能另闢蹊徑求見西門烈了。
蘇秦輕輕拍一下他的肩膀，小聲道，“你放心吧，我早就替你找好關係了，而且，關係硬着呢。”
張天門對上他笑眯眯的眼睛，滿臉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