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戰爭熱誠

拉格蘭奇卸下了職務，終於可以在自己的家鄉梅斯卡萊羅到處逛一逛了。

在這裏，他發現每個徵兵站都張貼着宣佈戰爭總動員的告示；各條街道上旗幟飄揚，到處是剛入伍的新兵，音樂聲震耳欲聾。

全城的人突然迸發出了對戰爭的滿腔熱情。中央大街上走着各種隊伍，突然之間，到處是旗幟、綵帶、音樂。年輕的新兵喜氣洋洋地在行軍，臉上非常得意，因為人們在向他們這些日常生活中的小人物歡呼，而他們平時是沒有人尊敬和慶賀的。

說實在話，拉格蘭奇作為一名堅定的和平主義者，也不得不承認在群眾中爆發出來的情緒中確有一些崇高的、吸引人的地方。儘管他過去一直竭力避免戰爭，但他仍然被一股難以擺脫的誘惑力吸引了。

成千上萬的人儘管在戰前的和平時期相處得比較好，但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的特殊感情：覺得他們屬於一個整體。一座兩百萬人口的城市，一個幾乎有五千萬人口的國家，在這個時刻覺得自己就是世界的歷史，覺得他們共同經歷着一個一去不復返的時刻，而且覺得每個人都得到召喚，要把渺小的“我”融化到那火熱的群眾中去，以便在其中克服各種私心。地位、語言、階級、宗教信仰的一切差別都被那團結一致的狂熱感情所淹沒。

不相識的人在大街上互相攀談；多年來互相迴避的人在握手；人們到處看到精神煥發的面容，每個人都經歷着一個提高“自我”的過程；他不再是一個早先孤立的人，而是群眾的一分子，他是人民，是人民中的一員；人民中平時不受尊敬的人得到了重視。

一個郵局的小職員平時就是從早到晚分揀信件，從星期一分揀到星期六，從不間斷。還有抄寫員、鞋匠，他們突然之間在自己的生活中有了另一種富有浪漫色彩的機遇：他將來有可能成為英雄。而且婦女們已經在向每一個穿軍裝的人表示慶賀；那些留下來的人已事先懷着崇敬的心情用這個富有浪漫色彩的名稱——“英雄”和他們打招呼。

他們承認有一種尚不知悉的力量把他們從日常生活中推舉出來。縱然是母親們的悲傷、女人們的害怕，在熱情洋溢的最初時刻也羞於把這種最自然的感情流露出來。

拉格蘭奇已經不年輕了，豐富的生活經歷告訴他這便是人民群眾爆發的樸素的愛國熱情，這種熱情充斥了大家的生活，使得這裏已經容不下一點和平主義了。

但是，拉格蘭奇也在心中質問自己：現在發生的這場戰爭，是我們維特人的過錯嗎？

毫無疑問，戰爭是違背我們意願的，全國上下，沒有一個人有一丁點兒錯誤；也就是說，發動戰爭的罪犯必定是在別的國家。我們拿起武器只是為了自衛，是針對卑鄙陰險的敵人的一種自衛。

隨後，拉格蘭奇打算前往勝利廣場，那裏有勝利女神的雕塑，也是年幼時他和小夥伴常玩耍的地方。廣場上人潮洶湧，大家都擠在一個高台周圍，興奮地揮舞着維特國旗和各類標語。

他遠遠地望見有幾個人登上了高台，似乎是要發表演講，便費勁的擠到了前排。身旁的幾個農婦見演講要開始了，也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兒，隨其他人歡呼。

高台上站在最前面的一個人神情激動，穿着一身藍色的禮服，看樣子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員。他誇張的搖晃雙手，讓人們盡量安靜下來，接着拿出了幾張紙，用他那鏗鏘有力的聲音大聲念起稿子來。

“這肯定是政府安排好的，他們真不賴！”拉格蘭奇心想。

“親愛的同胞們！今天我們相聚在這裏，是因為別的國家突然侵犯了我們的祖國，完全像劇院裏所演出的戲劇一樣，維特要再一次拿起劍，征服所有膽敢與之為敵的國家。

難道不可以說，我們國家的文明事業將由無數戰士的本領和忠誠來保護嗎？我想在整個世界上，在所有的戰爭史上，年輕人從沒有過這樣的機會。

那些圓桌騎士和東征的宗教戰士已經是過去了，他們的事迹不僅遙遠而且平淡無奇。

但我們的士兵們——這些年輕人，每天早晨都出去保衛他們的祖國和我們代表的一切，他們手中握着火槍和刺刀。我們可以說，每一個早晨都帶來一個難得的機會，每一個機會都會帶來一位高貴的騎士，我們應該感謝所有勇敢的人，他們在很多時候都準備好為祖國獻出生命和一切。

我們大家都充滿信心，如果每個人各司其職，我們將再一次證明我們可以保衛我們的家園，即使需要很多年，即使必定孤軍作戰。無論如何，這就是我們要做的，這是皇室的決心——也是我們每個人的決心。”

人們的熱情被點燃了，歡呼和鼓掌的聲浪一波接着一波，把廣場的氣氛推向了高潮。在這個比其他任何時候都需要牢不可破的團結的時刻，拉格蘭奇感覺自己受到了嚴重的排擠，他為自己所抱的和平幻想感到無能為力，因而又感到了一生中從未有過的孤獨。

他明白，現在正是祖國生死存亡的時候，他必須拋棄掉過去的一切幻想，和其他民眾一樣投身到衛國戰爭中去。

當拉格蘭奇在為內心的矛盾感到煎熬時，他身旁的那些市民在詢問、在猜想、在閑聊，好像他們中間某個人知道或者能夠知道，這場戰爭的結果。

拉格蘭奇不想再待下去了，他費力地擠出人群，迎面碰上一群正在分發宣傳品的青年。一個小男孩抱着大袋子，滿懷期待地站在拉格蘭奇面前，於是他只好從中拿了一份。

哦，這原來是一張明信片。正面印着鮮紅的口號：我們必將勝利！背景則是一些粗細分明的線條，勉強能看出畫的是身着軍裝的彼得三世。背面用花體字寫上了明信片的來源，正是素來抵制戰爭的基民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