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最後的暗殺

維特的外交代表團已經走了三天，他們到達了充滿硝煙的邊境，而且馬上就要回到故土了。在這個春天的夜晚，夜色柔和而溫馨，天上佈滿了星星，而車隊停下來生火做飯。

作為一個敵對的外國人在這裏待着真是不好受，雖然種種限制自由和權利的法規還沒有落到他們頭上，拉格蘭奇還是在各個方面感受到了敵意。

他還記得初到這個國家時，和友人去政府大樓登記參加國際文學大會和長途旅行的場面。官員們拿着他的證件，顯得格外熱情和友好，幫助他們參考路線和計劃。事實上，父輩們那一代堅信寬容和友好是不可缺少的約束力，他們真誠的認為，各個國家及各個民族之間的界限和信仰的分歧，都將會在人們的友善中逐漸化解。

可是從那個時代到這個時代，也不過就是一瞬間，人們變得狂熱而急躁。當拉格蘭奇和同僚們在城鎮中經過時，即使有當地官員為他們引路，人們還是用憤怒的眼光盯着他們，彷彿要就地把他們撕碎；維特人遭到辱罵和丟石子更是常態，對待過街老鼠的方式也不過如此。

好在鄉村的農民們還都保持着友善的態度，這是因為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有親戚或朋友在維特居住，而且在過去的數百年裏，邊境上的人們一直保持密切的文化和經濟交流，沒有什麼矛盾和衝突。

拉格蘭奇在吃飯的時候，收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在澤梅尼卡的首都米萊羅沃，一些極端分子對政府及軍方高級成員中的未來黨成員與反戰主義者進行了刺殺，並取得相當成果。議會幹事長加爾文被當場亂槍打死，而未來黨高層傑西卡僥倖逃過了刺殺。

他被這些人的卑鄙手段所震驚，也為好友的命運感到悲哀。可是此時此刻，他又不能夠折回去探望受重傷的傑西卡，也不能前往加爾文的葬禮弔唁。

在拉格蘭奇的一生中，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覺到自己對世界上發生的事無能為力。有少許人，他們待在一個看不見的秘密處，就這麼十個或二十個人在為人們不知道的秘事談話、謀划、寫信、制定秘密條約。

他們作出沒有別人參與的決定，外人對那些決定的細節一無所知。可是他們卻用這些決定左右着每一個人的生活，也包括拉格蘭奇本人的生活。

現在，每個人的命運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是由他們控制着。他們在千百萬人面前決定戰爭還是和平、生存還是死亡。

拉格蘭奇坐在火堆旁，陷入了沉思和毫無意義、無能為力的等待之中。直到遠處的原野上傳來不知什麼動物的嚎叫時，他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拉格蘭奇一行人來到了一個叫布里西蓋拉的村子，這是最靠近邊境的一個村子，從這裏出去再走幾公里，就是維特的領土了。有人建議為了安全繞過這個村子，但拉格蘭奇執意要最後看看這兒的人們。

這一天正逢趕集，鄉民們從附近大大小小的山莊和茅舍里趕來這裏，帶着他們飼養的家禽、豬、農畜產品以及那些還沒有完全被馴服的山羊。

市場裏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他們彼此之間開着玩笑，發出開懷的笑聲，為了一些晒乾的無花果、便宜的糕餅和瓜子激烈地討價還價。烈日炎炎之下，皮膚棕黑的兒童光着腳趴在行人路上，他們的母親就在旁邊的樹下坐着，身邊擺放着裝着奶油和雞蛋的籃子。

十五名武裝的士兵騎着馬慢騰騰地進入集市，他們奉命前來護衛維特代表團的最後一段路程，

從士兵的臉上明顯可以看出，他們是極不情願的。

閃開！”一名上尉突然叫道，“看在聖父的份上！”

人們立刻驚恐而又惶惑地往後退去，士兵們馬上朝着站在廣場拐角台階上的那小群人沖了過去。後者中的一個穿着襯衫的傢伙迅速掏出手槍開了一槍，不是對着前來的士兵，而是朝着拉格蘭奇這群人。

混亂中只聽一聲慘叫，看來有人被打中了，而且應聲倒了下去。槍響以後，緊接着依次迅速響起了六下槍聲。同時，他們的七名同夥從容地靠攏拴在那裏的馬匹。

騎巡隊的一匹馬絆了一下，然後倒了下去。接着另一匹馬—聲慘叫，隨即也栽倒到地上。驚恐萬狀的人們發出了陣陣尖叫。指揮官已經踩着馬鞍站了起來，正把馬刀舉在頭頂上。他氣勢洶洶，發出高聲斷喝。

“這邊，弟兄們！”

他在馬鞍上晃了幾下，然後身體往下一沉。因為刺殺者剛剛又開了一槍，正好打中了他。一股細小的血流從上尉的軍服上淌了下來。

士兵們追逐着刺殺者，正在奔向崎嶇的街道那頭。而拉格蘭奇流着淚蹲了下來，他的副手不幸被擊倒在地，而且情況非常糟，臉色異常蒼白，胸前不斷流着的血浸透了衣服，至少被打斷了鎖骨。

除了大聲呼叫醫生，拉格蘭奇什麼忙也幫不上。他用凄涼單調的聲音不斷哀求：“保羅，堅持住，你會沒事的！天哪，看在聖母瑪利亞的份上，讓他活下來吧！”

克萊沃的官員們在兩天以後招待了從澤梅尼卡返回的使節團，但是沒有什麼歡迎儀式。上午他們在一起做了交接工作，下午官員們就恭敬地目送使節團漸漸遠去，然後又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每個人都露出送葬時那種悲哀窘迫的心情，再也沒有了以往的神氣和高傲。

拉格蘭奇一回到梅斯卡萊羅，就立即進宮面見了國王。

彼得三世在聽完拉格蘭奇的工作彙報后，出人意料地理解他作為外交大使在工作上的難處。這位年輕的國王近來被各種壞消息搞得心神不寧，氣色很不好，可能也沒有心思繼續這場談話了。他站起來說道：“好，好，你可以去協調一下教會的工作，他們在動員人民信仰和愛國熱情的作用上是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