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報名
第二天早晨,我們向吳伊告別。
“你們不覺得,自己忘了什麼事情嗎?”
“什麼事?”
“你們要去參加蒼山派的選拔,對吧?”
“正是。”
“你們連我這兒的住宿費都付不起,又怎麼交選拔的報名費呢?”
報名費?吳伊這麼一說,讓我呆住了。無論村長,還是老劉或見多識廣的三叔,都未曾告訴過我,比試需要報名費。
“選拔需要報名費?我從未聽說過。”
“你也從未參加過選拔,對嗎?”吳伊的眼睛閃着狡黠的光。
“是,可是……”
“而且,就算不談報名費,你們可知道比武場在何處?又該如何去?”
她這一連串的問題,讓我頓覺脊背冷汗直起。但我還是故作鎮定地說:
“待我們找到三叔,他會幫我們解決的。”
吳伊又笑了起來,這次她索性連嘴也不捂了,放聲大笑。
“哎呀,好妹妹,你這個呆哥哥,實在有些好玩。”
我知道自己的臉肯定又紅了,所以不敢看佩佩,也更不敢看吳伊,只有盯着自己的布鞋鞋面,強裝鎮定。
“王貴,我問你,你現在連自己在哪都不清楚,又有多少把握能找到你那賠錢三叔?”
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嘴硬了。確實,儘管我比這批孩子年長几歲,以照看的名義隨隊而行。但實際上,村長也好,其他大人也好,只當我是跟着來見見世面,玩一玩。我既沒有文牒,也不知怎麼去參加比試。
吳伊見我沉默,又接著說:“你不要沮喪,還是有辦法的。”
佩佩聽她這麼說,立馬問道:“什麼辦法。”
吳伊從腰間解下一個綉着蓮花的荷包,輕輕放到桌上。她的動作很輕,但我還是能感覺到,這荷包分量不輕。
“喏,這裏有三兩銀子。”
三兩!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難道說蒼山派這個所謂比試,光是報名就需要三兩銀子么?
“這……吳小姐,這怎麼使得。”
“怎麼使不得?難道你們不打算參加比試了?”
我理了理思路,抬起頭看着吳伊:“王貴一介鄉野村夫,自幼仰慕蒼山派,心嚮往之。一直聽聞這武試選拔,不論出生貴賤,只看人品才能,是寒門子弟成才報國的好去處。誰知僅僅報名,代價竟如此高昂,三兩銀子,夠我們農家人吃半年了。倘若不成……哎,這蒼山派,依我看不去也罷。”
吳伊的眼神里流露出幾分讚賞:“沒想到,你小子還有點骨氣。但是,這可不是你去比試,你問過佩佩的意見了嗎?”
我轉頭看佩佩,她低頭不語,似乎是默認了。
吳伊又捋了捋自己的頭髮,她從椅子上站身,走到我們面前。我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有點像肥皂,又有點像花香。
“方才是我沒講清楚,蒼山派的比試,確實是不收報名費的。但若沒有這三兩銀子。”她搖了搖頭,赫然一笑:“你們卻也萬萬參加不了比試。蒼山派當然沒你們這些愣頭青想得那麼好,但也遠說不上名不副實。”
“這比試,我也不是一定要參加的。”佩佩怯生生地說。
“傻瓜,哪個都可以不去,唯獨你是不能缺的。”吳伊用手撫摸佩佩的臉,柔聲說。
“吳小姐何出此言?”我連忙問道。
能感覺到,自打到這裏來,吳伊對王佩佩就展現了非同一般的興趣,
尤其是比武的事情,顯得異常熱心。
她收起玩味的表情,有些嚴肅地對我們說:“你剛才有一句話,是不對的。她若去參加,一定會通過。就像你們路上遇險,她安然無恙來了蒼州城;就像你們遇見我一般,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然。”
吳伊轉身走向桌子,抓起上面的荷包,遞到我的手裏。她的身材非常高挑,比我要高上一截,和她對視時我不得不抬頭。現在的她,有着一種既堅定又柔和的力量,讓人難以拒絕。但是,與其說被她那種奇異的自信感染,不如說我們都只是被她獨特的魅力征服,而不得不說服自己,繼續聽下去。
“我是個商人,做事不求回報不是商人的天性,錢和行程的問題,我都能幫你們解決。但,我也有我的條件。”
我有些緊張,她果然還有算盤要打。一旁的佩佩率先回應:“什麼條件?”
吳伊的嘴角又形成了難以琢磨的弧度,她輕聲說:“神債。”
燕人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神債,是自古燕國以來,就一直流傳的傳說。當一個人在苦神面前起誓,欠了另一人的債務,這筆債務就受到神的監督,無論如何,一定會以某種方式償還。
古燕國的風俗歷經多朝多代的洗禮變革,殘存下來的已是鳳毛麟角。如今,也只有民間,還仍然相信苦神的存在。王佩佩沒有拒絕,她也沒理由拒絕。神債的契約非常簡單,沒有場地限制,沒有繁瑣的儀式,只要雙方牽手,一起念誓詞便可。很快,這兩位就在正房裏,完成了這筆受神監管的債務。
佩佩表現地很虔誠,吳伊自不必說,她若不信,也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但我從來不信什麼命理因果,這些無非都是算命先生之流,弄出來謀生的把戲罷了。當今聖人之世,國泰民安,都是英明天子的功勞,哪裏有什麼神神怪怪?
雖然我只是個種地的莽漢,這些道理總也懂得。只是未想到,吳伊如此一個城裏小姐,竟也信這些舊俗。我相信打一張欠條,也會比這個所謂“神”的契約,要有效得多。無論如何,事情解決,我們也該啟程去選拔現場了。
“吳小姐,你對我們的幫助,他日一定會報答。”臨走之前,我和佩佩鄭重其事地行禮,但吳伊看來並不喜歡繁文縟節,她輕輕擺手表示不必客套。
馬車啟程的時候,我特意從窗戶外回頭看,吳伊送我們出門后就回到了那個院子裏,那個尋常得毫不起眼的院子,逐漸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佩佩,你說這個吳小姐,好心腸不假,怎麼竟是個裝神弄鬼之人?”
佩佩聽罷,瞪了我一眼,手指豎在嘴唇前,做出噤聲的手勢。我才意識到,這車夫也是吳伊的人,被他聽到我背後說人壞話,確實不妥。佩佩又壓低聲音對我說:“人家好心幫我們,你卻講這種話,好不要臉!”
碰了一鼻子灰,我掀開帘子看了看那車夫的表情,是否有什麼異樣。見他依舊是那門神般僵硬的表情,我放下心來。佩佩明顯生氣,不再願意理我,我也不好自討沒趣,只有閉上眼睛,靜待馬車到達目的地。
可能是昨晚實在沒有睡好,這馬車內空間很小,座位也很硬,但我還是睡了一路。直到佩佩晃了晃我的肩膀,我才醒來,意識到我們終於接近了此行的終點。
跳下馬車,街對面就是一個大大的校場,蒼山派的白色麒麟旗風中招展,各種軍士和等級不一的子弟嚴陣以待。而校場前的空地,更是完全被各路人馬佔得滿滿當當。自打我記事以來,除了去縣城趕燈會和集市,就再也沒見過如此熱鬧的場面,而縣城最火熱時的人數,跟眼下比,完全不值一提。
我示意佩佩跟緊我,她點了點頭。我摸摸包袱里的物品以及胸前內兜的荷包,確認一切無誤,便向前走,加入擁擠的人群。
這廣場之上,看來大部分都是來看熱鬧的人。不僅有光着上身嚼甘蔗的挑夫,還有抱着糖葫蘆串叫賣的老大爺,甚至有全家齊上陣的組合,老太和小孩悉數到場。廣場本來也不大,混亂程度讓人望而卻步,我不停喊着“借過”,終於和佩佩一起,找到了一個身着白衣的蒼山派弟子。得知報名處方位后,我們又艱難地移動過去。
終於,我們看到一個如蛇般蜿蜒的隊列,左拐右拐不知折了多少回,密密麻麻的各色人等擠在一起,這隊列似乎望不到頭。
“不會吧,這麼多人都是來報名的不成?”
佩佩不回話,想必也是看懵了。天氣本就炎熱,這麼一片地方又聚集了大量的人,我身上開始不停地冒汗,而我身邊,又有一大堆跟我一樣不停出汗的人。各種難聞的氣味彙集到一起,讓我覺得快喘不過氣,直直要暈倒。
就在這時,一個穿着白色長衫,頭戴竹冠的俠士,站在遠端高台上喊了起來:“各位注意,半個時辰后終止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