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計劃有變
我希望老胡只是睡著了,畢竟現在很早。我希望我有足夠的時間找到他,在上工之前。我希望他再給我機會,我相信他需要我。
這一切不過是空想,門被敲得幾乎要壞了,沒有任何回應。抬頭看看天色,太陽已經準時走到了早班的位置,再不走,我將因遲到,被扣除大元。
我已做了傻瓜,不能再成為遲到的傻瓜。
心灰意冷,正欲離開老胡的小院子,剛走出門,迎面卻撞上了他。
“老胡,我……”
“跟我來,換上。”
他將一件衣服扔進我的懷裏,灰色與白色的粗絲衣服,天字號下人才能穿。我的心跳得飛快,既興奮開心,又很緊張。跟着他進入屋內,我一邊換衣服,一邊聽他講解我們的計劃。
“誓師宴午時開始,未時結束。二小姐會在宴會正中出場。”他看了我一眼。
“你必須在那之前,告知她投毒之事。”
“怎麼做?”
“我安排你進去,怎麼做,你自己決定。”
“胡老,你難道沒有計劃?”
“你的身份是侍奉下人,其他的,見機行事。”
我將上等下人的衣服穿好,衣服大了,不太合身。除此外,這衣服穿在我身上,連我自己都覺得沒有底氣。老胡是個高手,但他不是一個靠譜的人,而我,則是一個容易後悔的人。
優柔寡斷的毛病又犯了,我開始懷疑自己也許不參加這個毫無準備的行動。我甚至從未去過宴會所在的甘泉宮。難道就這樣進去,直接告訴寧南,她的飯里有毒?簡直和無頭蒼蠅沒有區別。
老胡看出了我的猶疑,他問我怎麼了。
我當然不願說真話,於是告訴他:“我今天沒有應卯。”
“相比你接下來要做的事,缺工不值一提。”
“我現在就去甘泉宮嗎?”
“不,時候還早。你現在去會穿幫。”
“那我現在做什麼?”
“不做什麼,等。”
等待,又是等待。我討厭等待,等待會放大厭倦的情緒,而厭倦幾乎是人世間最可怕的情緒。我坐在老胡佈滿霉味的小屋裏,他沒有半點和我聊天的意思,自顧自抽着煙。百無聊賴的我,只覺得時間是如此漫長,地板上爬過一隻螞蟻,屋外傳來少女嬉鬧的笑聲,騾馬牛車院今天將有幾隻老馬會挨餓,而我什麼都不能做,除了在這屋中慢慢發霉。
天氣逐漸炎熱起來,一直閉目養神的老胡睜開了眼。
“我們走。”
我們走向那條被低級下人視為禁忌的路,它通向蒼山派的中心區域,來往於這條路上的都是高級別的下人,我如今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員,但我是假的,這讓我無比緊張。就快走到有人查驗身份的關卡,一個穿着管事衣服的人,探頭探腦走了過來。
“怎麼才來!快到交班時間了。”他的眉毛扭在一起,嘴唇上有一條筆直的鬍子。
“還未到,不是嗎?”
“就是他?”
老胡點了點頭。那人甩了甩腦袋,示意我跟他走。老胡也隨即轉身離開,在這嚴肅的氛圍下我說不出一句話,只有默默跟着。我們順利走過了那扇漆成硃紅色的大門,負責查驗符牌的執事與一字胡相視一笑,我就這樣越過了禁忌之門。
門外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樣的風景。
裝飾華麗的甬道,漢白玉的扶手上雕刻着古樸的紋飾。來往的人臉龐紅潤,衣着華貴。
我和一字胡管家避開正路,取道小路,走了沒一會兒就到了甘泉宮。
大殿外已是人來人往,宴會的前段是一些舞劍、比試之類的節目,目前已經到了尾聲。作為本次誓師宴的主角,二小姐寧南馬上就會出場。
一路跟着一字胡,我們到了下人歇腳的側室。他看四周無人,壓低聲音跟我說:“你就在側桌旁站着,需要添酒添茶時上去伺候就行。其他事情一概別做。”
“最要緊的,別和任何人說話。”他說話時用手指着我的臉,我不喜歡這樣,很不禮貌。
“明白嗎?”
“明白。”
我走了出去,果然各個桌子旁都站着嚴陣以待的傭人。也有正負責檢查酒具餐具擺放是否到位的器皿,蒼山派的下人就是這樣,各司其職,一絲不亂,才能保證如此龐大的門派,日夜運作。
尋到一個無人侍奉的桌子,我站了過去。學着其他下人的樣子,挺胸收腹,將手背在身後,一動不動。眼睛餘光估算着與主桌的距離,打盤着一會兒該如何接近寧南。
在我向她揭露那個可鄙可怕的陰謀后,我會得到什麼獎賞?提前通過下人考核應該是必然,此外,也許會破格提升為地級下人。還是說,這種英雄救美的壯舉,或許會……在我思緒連篇時,大殿外響起了鼓樂聲。
宴會的主角們即將進場,我和其他下人屏息凝神,調動臉部的肌肉,組織出合格的微笑。門外,已經能看到打頭的師兄們亮眼的白衫。
“你,過來。”
有人拍了我的肩膀,轉頭,一個管事的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他的黑紗衣上綉着一個精緻的白色麒麟。
“我怎麼不認得你?”
“我是新來的。”
“新來的?你叫什麼名字?隸屬哪個組?”
不妙,這傢伙不依不饒,我哪裏回答得上來?眼看他臉上的疑惑越來越重,我怕是要被抓包了。
緊急時刻,一字胡趕忙過來幫我解圍。
“曹哥,哎喲,這小子,是借調過來的臨時下人。”
“借調?難怪。”大管家仍舊有些半信半疑的樣子,他看了看我和一字胡,又說:“既然是借調的,讓他去伙房幫忙,這邊不缺人手。”
壞事了,伙房?我連忙看向一字胡,用眼神向他示意,我來此地有要緊事,怎麼能在關鍵時刻把我支開。可那一字胡似乎非常畏懼眼前這個黑衣管家,他不住的點頭哈腰,完全沒有理會我的意思。
“我們走。”他一手拽着我,離開了大殿。我身後,各位大俠已經在甘泉宮的大殿陸續入座。
“我必須留下。”
“留下什麼!你想害死我啊,趕緊給我離開!”
“我有要事稟告二小姐!”
一字胡見說不通,直接動粗。他們這些有點級別的管家,多少也會個三招兩式,一下扭住了我的胳膊,把我由小門架出了甘泉宮之外。
“快走原路滾回去,再讓爺看見你,有你好受!”
一字胡轉身走了。我站在台階下,正午的陽光熾熱如火,烤着我裸露的每一寸皮膚。該怎麼辦?已無法見到寧南,一切都是空談。我痛苦地擦拭着額頭的汗液,那種熟悉的感覺再次支配我的身軀。每一次,只差一點點,在我將要抓住命運之鳥時,它總能找到方法,從我的指縫間溜走。
“兄台,你是去伙房幫工的嗎?”
我轉身,一個清秀的下人似乎正在問我。伙房,愚蠢的伙房,如果不是那個傢伙,我此刻已經……等等,我不能就這樣自暴自棄。
“是我,你也去嗎?”
“曹哥擔心你不識路,讓我來尋你,果然沒錯。”小夥子羞澀一笑。
我們並肩而行,一道去伙房。在路上,我不斷思考挽回局面的方法。去伙房幫工難道就成了死局?並不是。也許我的工作,正是送飯菜到宴席上也說不準,是的,天無絕人之路。
到了伙房,掌管廚房的是一個脖子很粗,頭很大的師傅。他說起話來,臉上的肉會跟着抖動。
“媽媽的,熱死老子算逑。”大師傅用沾滿油污的圍裙擦了擦臉上的汗。
“你們兩個,去添柴,多鼓點風,火不能小。”
和我一路來的小子連聲說是。事與願違,我想,我們偏偏是燒柴火的,這要怎麼才能回甘泉宮。我蹲在火爐邊,又熏又嗆,熱得渾身發汗,只覺得自己還不如聽小鬍子的,一走了之。
這下完了,今天不但缺了工,還白白來這裏做苦力。到頭來什麼也得不到,我怎麼總干這種賠錢事?一邊往爐內遞柴火,一邊暗自後悔。
“你小子,放老實點,偷吃被我抓到有你好看!”
大師傅厲聲訓斥另一位相貌秀氣的下人,他的任務是拎着竹籃,將盛有美味飯菜的食盒送到宴會上去。
偷吃?偷吃!我的心中忽然閃過一個絕妙的主意。抬頭觀察了一下,幾個廚子都忙得不可開交,哪裏有功夫注意我。而灶台一旁的木架上,規規矩矩放滿了各種剛出爐的飯菜,對我而言,唾手可得。
我拿定注意,趁着前一個送菜人剛走,下一個還沒到的空檔,低着身子潛到擺飯菜的架子旁。隨便挑了一道菜,伸手抓了塊雞肉,扔到嘴裏幾下嚼完咽了。
我深呼吸兩口,開始表演。
“哎喲,好痛,要死了,要死了。”
我扯着嗓子喊起來,同時身子滾在地上,這麼一叫喚,整個伙房的人都被我吸引了注意力。
大師傅扔下大勺就走了過來,張嘴罵道:“這幫小畜生,就不能消停會!”
“我肚子好痛!”
“痛?你幹了什麼好事?”
“我,我吃了那個。”天氣如此炎熱,滿頭的汗水為我增添了不少的可信度。
大師傅神色陡然劇變,他連忙對身邊一位廚子說:“小李,快把送菜的都追回來,去甘泉宮通報,誰也別動筷子!”
伙房內,幫工的人一個個如臨大敵。大師傅走到門前,一把將門關上,怒目圓瞪:“你們都在這呆好了,今天這事,老子要死,你們也別想活。”
此情此景,我知道自己的計劃已奏效。只擔心一件事:萬一,投毒的人沒下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