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新的開始
“急什麼。”有人說道
“你到底行不行?”另一個人說道
連續不斷的金屬碰撞聲,我想,那是門鎖的機括正受到挑戰。“啪嗒”一聲,鎖落了下來,砸在地上有沉悶的聲響,木門也就這樣被推開了。
這一回我反倒沒有很緊張,屋外風雨大作,月亮不肯現身,到處一片黑暗,我不擔心被他們發現。
“快找找。”其中一人點燃了火摺子,我將探出的腦袋縮了回來。
他們在找什麼?有什麼值得半夜來找?這廚房裏無非就是些剩飯菜,竟也招來了兩個身着夜行衣的人。這兩人怪異的行為,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這裏,剩下的不多了。”
“嘖,可惜那小蹄子早早喝醉了,點心上得太晚,沒得手。”
“我早說過,外人不可靠。”
“不說這些,全帶走,別留下證據。”
兩人離開了,目的明確,乾淨利落。出於謹慎,我一直躲着,害怕他們中有人折返,直到腳步聲遠去,屋外除了雨聲再沒有任何動靜,我才敢從灶台後出來。
門鎖已壞,這兩位不速之客無意中幫了我一個忙,但離開前,我還有一樣重要的事必須確認——他們在找什麼?我走向擺滿飯菜的桌子,答案顯而易見。
方才還擺在那裏的桂花糕全都不見了,從兩個蒙面客口中獲得的信息在我腦中拼湊出一個陰謀:也許他們在下毒。喝醉的人,不正是寧南嗎!
我回想早先的情形,桂花糕、寧南、醉酒,這點心確實是她醉倒後上的。那吃了這桂花糕的我又會怎樣?
我腦中一陣鳴響,眩暈感,很強很強。眼前的世界頑皮起來,想要捉弄我這個倒霉蛋。我自覺要暈倒,趕緊去扶桌子,那桌子卻故意往後退了幾寸,使我摔倒在地。
完了,我中毒了。今日就是我的最後一日?死前好歹吃了頓好的(這輩子從未吃過這麼好),也許算不幸中之萬幸?不,我立馬意識到這種想法很可怕,我還年輕,我才剛走上正軌,還沒有娶媳婦,還沒有生兒子繼承香火,這樣死了,實在可惜。
我打了自己一個耳光,振作精神。首先想到的是,我懷中那塊毒物必須扔掉。我將手帕包着的罪魁禍首拿了出來,右手都在顫抖,這東西似乎隨時會爆炸,將我炸個片甲不留。
正想直接甩到門外,突然間,一束火花閃過我的大腦——也許這東西應該留着。三叔說過,他以前上山,被蛇咬了,立馬打死了那條蛇。隨後用布條紮緊手臂,帶着蛇下山,找到郎中,按照蛇的毒性下藥,藥到病除。
也許我懷裏這條蛇也應該帶回去,找到無所不能的邱賀,他便能救我。想到這裏,我眼前晦暗無比的未來又出現了幾縷光線,頭也沒那麼暈了。
定了定神,我又從廚房翻出一張布來,將那塊桂花糕又包了一層,以防被雨水打濕。覺得妥當了之後,一口氣沖向雨中。雨很大,加上我跑得很快,有一種被水包圍,喘不上氣的感覺。
我已無暇顧及是否被巡夜的人發現,直向著最後一進院落衝去。而我的運氣也很好,路上沒有一個恪盡職守的巡夜人,他們此刻都躲在可以避雨的屋檐下,享受着身邊爐火的溫暖。
我一邊捂着內兜,一邊狂奔,終於到了后罩房院子。一進去,最右邊的廂房門果然留着,我走向那裏,閃身進去,盡量不發出聲音。適應了屋內的黑暗后,我發現這裏根本不是休息的房間,
沒有床,沒有被褥,卻有好幾把掃把,這裏是一間雜物間。
白奎就睡在地上,他身下是一張破席子,不,有兩張。他睡了一張,留給我一張。我心裏有說不出的感動,身體已經疲乏到了極點,我將濕透的衣服全部脫掉。將那塊桂花糕小心放在一個簸箕里,挨着白奎睡了。
剛躺下,他翻了個身,手臂正搭在我濕漉漉的頭髮上。
“啊,我沒有,我沒尿床。”他尖叫着,驚醒過來。
“對,你沒尿床,繼續睡吧。”
“王貴,你回來啦。”白奎揉着眼睛,等他看清楚我的落湯雞樣子,頗有些驚訝。
“你怎麼濕透了,你這樣會害傷風的。”
他說著就從席子上挺身起來,穿起褲子。
“你做什麼?”
“我找管家要個小爐來烤烤,你等着。”
“不用,你休息就好。”
“這怎麼行。”
“這怎麼不行,我沒事的。這麼晚了,你去打擾別人,不好。”
白奎咧嘴笑了笑:“我沒事的。”
我無奈,只得告訴他,如果他驚醒了別人,就等於告訴其他人,我去廚房偷吃,半夜才回來。這是告發行為,是出賣朋友的行為。
白奎不說話了,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我意識到“出賣朋友”這個詞用得過重了,便又勸他:“好兄弟,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我真的不需要。”
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用力綳出有些肌肉的樣子。“看見了嗎,我身體好着呢,哪裏會得傷風。”
白奎又恢復了笑容可掬的樣子,我認為這是重歸於好的標誌。我們睡下,他找了一個掃把給我做枕頭,他自己也有一把。我閉上眼睛,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也許睡一覺就好了。
現實很殘酷,但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面對這種殘酷。我被白奎從噩夢中喚醒,卻發現自己又掉入了一個新的噩夢。全身酸痛,頭疼腦漲,我努力想直起身子,卻發現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
“王貴,快點,要點卯了。”
我應了白奎一聲,發現自己的喉嚨也像被烙鐵燙過一般,又痛又癢,說起話來無比嘶啞。我怎麼了?是因為有毒的桂花糕,還是因為患了傷風?也許兩者都是。
我站起來,發現自己幾乎無法站直。白奎也發現了我的異樣,他走過來一摸我的額頭,也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
“還好,不燙,咱們快走吧。”白奎咧嘴一笑。
我昨晚換下的衣服忘了晾起來,此刻還是濕潤的,窗外已是一片晴朗,但我的心情仍然留在那個陰雨綿綿的夜裏。穿好衣服,拿上那塊致命的桂花糕,我和白奎出了雜物間。
我的一生中從未見過如此刺眼的陽光,灼燒着我敏感的眼睛,我幾乎無法睜開。后罩房的小院裏已經站齊了一排人,白奎見狀趕緊跑了過去。我也很想快點,但身體實在是不允許。
一個頭戴竹冠的師兄負手立於所有人面前,他見我慢吞吞的,眉頭一皺,呵斥起來:“怎的如此憊懶?成何體統,快點!”
姍姍來遲的我成了全場的焦點,其他下人也都是年輕的姑娘小伙,他們一轉頭,看見我這個半死不活的瘟雞樣子,紛紛嬉笑起來。
我又羞又恨,努力向前跑,卻腳下拌蒜,摔倒在了地上。這一下,所有人都不再矜持,放聲大笑起來,小院裏的氣氛一下無比活躍。
我抬起頭,發現那位師兄也忍不住臉上的笑意,但他注意到我的眼光,立馬將表情管理好。才和這群同僚見面,就出了大丑,十八層地獄不過如此,我多麼想原地消失,逃離眼前這個煉獄。
嬌嬌也在笑,她笑起來的樣子依舊那麼攝人心魄。雖然我最怕在她面前留下壞印象,但還是留下了。她笑得那麼放肆,那麼不留情面,但我心裏絕不會討厭她,我知道自己無法討厭她。
我努力站起身,盡量讓自己的步伐看起來不那麼狼狽,走向隊列,在白奎的身邊站着。白奎用擔憂的眼神看着我,而我用眼神示意他:一切都沒事。
真的沒事嗎?師兄大喊了幾聲肅靜,開始訓話。他不緊不慢地說,選拔既然已經結束,我們這些從山上抽調的下人,今天就要回到門派里。早餐已經備好,有一炷香的時間吃飯,吃完后立馬上路。
他咳嗽兩聲,說道:“新入門的弟子王貴是哪個,請出列。”
我多麼希望自己不叫王貴,又或者在場有另一個人叫王貴,又或者,哪個新來的聽錯了,能代我出列。但一切只是妄想,所有人都紋絲不動,師兄臉上浮現疑惑,他再次問道:“王貴是哪位?難道第一天點卯就缺席。”
我從沒想過,一個人可以如此恨自己的名字。
“是,我是王貴。”
師兄的表情非常不耐煩:“有氣無力的,大聲點!”
“我就是王貴!”我努力提高自己的聲音。
“出列!”
我挪了兩步。
“向大家做個自我介紹。”
我不敢抬頭看任何人,低頭說:“我叫王貴,請多多指教。”
死一般的寂靜,我覺得自己額頭的汗快流到眼珠里了。
“歸列吧。”
師兄宣佈解散,吃飯。我在白奎的攙扶下走到了一旁房間正中的飯廳。早餐是稀飯和窩頭,每個人還有一個雞蛋,很豐盛,我卻覺得不怎麼吃得下。昨晚的放縱,無節制的暴飲暴食,使我得罪了自己的胃。它到現在,還處於罷工狀態。
但我還是吃了,全程低着頭,躲避大家的眼神和竊笑。吃完飯後再次集合,師兄宣佈,所有人跑步到東門,乘車回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