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粉紗帳前認袖雪 太岳山下逢疏籬

第七回 粉紗帳前認袖雪 太岳山下逢疏籬

()劉俠我騎着馬,一路飛馳,夕陽西下之時,來到沁州城下。雖然天sè向晚,但因天氣晴朗,周圍還很明亮。劉俠我沒有在城裏住下,依然驅馬前行。此是初冬,百草枯衰,萬木葉落,兩邊山勢越顯得險峻巍峨。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天sè暗了下來。從早晨到此時,整整一天了,劉俠我還未飲水進食,口乾舌燥,又肌腸轆轆。他勒了勒馬,停下來,但見右前方的山坡上有戶人家,一帶粉牆,掩映在幾十株蒼綠的松樹中。

劉俠我下了馬,牽着走了過去。但見大門緊閉,裏面又不聞一點聲響,猶似無人。劉俠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手叩了幾下門。叩畢,仍不見人來。

劉俠我正要走開時,卻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有人來了。那人從門縫裏看了看劉俠我,問道:“你莫非是來投宿的?”

是個婦人的聲音,聽上去有三十多歲。劉俠我想了想道:“正是。貪着趕路,錯過了客店,特來府上借宿一晚,不知可否?”

那婦人沒有即時回話,過了一會兒道:“不是奴家小氣,是確實不方便,請別見怪,你到別處看看吧。”

劉俠我道:“不怪,不怪。大嫂,我這一天都沒喝水了,可否給碗水喝?”

那婦人不語,劉俠我只好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擾了。”於是轉身走開。

忽聽那婦人道:“等等,我給你取些水去。”劉俠我又回到門前。

不一會兒,那婦人過來,把門打開半扇,伸出玉臂,把一大碗溫溫的水遞給向劉俠我,柔聲地道:“喝吧。”

那婦人雖是荊釵布裙,一身淡雅素凈的裝扮,但也難掩其天生的艷秀妍媚。

劉俠我客客氣氣地接住,側過身,一口氣喝下去了。把碗還給那婦人道:“多謝大嫂。”

那婦人端祥了劉俠我一會兒,又道:“不是我心狠,家中真是不便留客,還望見諒。”

劉俠我道:“大嫂不必自責,我一男兒,哪裏都可睡上一晚。只是這口還渴,可否再給一碗。”

那婦女知他渴極,心裏頓時酸酸的,沉吟一下道:“你進來吧,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劉俠我道聲謝,把馬拴在門前的松樹上,隨着來到院子裏。那婦人到廚房裏抱出來個醬紫sè陶罐,放在一個木墩上,又將碗遞給劉俠我道:“公子自己來吧。”

劉俠我又一連喝了好幾碗,差不多把一大罐水都喝乾了,那婦人看此情景,眼眶不由地濕了。

劉俠我向著那婦人躬身一拜道:“多謝大嫂賜水。”便轉身出了門。

劉俠我解開韁繩,牽上馬,向坡下行去。不料,卻聽那婦人從後面喊道:“天已晚了,附近沒有客店,人家又少,你去哪裏住呢?”

劉俠我停下來,回過身道:“這天氣好,不雪不雨的,在山裏隨便找個地方都能過上一夜。”

那婦人道:“此時不比net夏之天,夜裏寒冷,很難熬的。不……不如去我家住一宿吧。”

劉俠我笑道:“深謝大嫂美意,不煩擾了。我生xìng耐寒,不怕冷的。大嫂請回,我走了。”

那婦女有些焦急地道:“不可,不可,你沒經歷過,不知道這山間夜裏有多冷,還是來家裏住一住吧。”

劉俠我又深深一拜,辭謝道:“大嫂心意我領了,多謝,多謝。”

那婦人前趨幾步,微微笑道:“公子如何這般小xìng兒!起初我說不方便,是因不知你是好人還是壞人,所以不敢貿然相留。後來看你容貌和善,言談舉止拘謹有禮,肯定不是個壞人,因此……公子就過來吧。家裏有的是空閑房屋,住上一夜又有何妨?”

劉俠看她十分懇切,不便再三相辭,遂道:“那就多多打擾了。”牽着馬隨婦人來到她家中。

這次到了院裏,卻見正屋門前站着一個妙齡女子,似是大病初癒,有憔悴之sè,但正如輕雲遮月,更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美!那女子見了劉俠我,把頭一低,轉身到屋裏去了。

婦人道:“她是奴家的小姑。”

劉俠我道:“請問大嫂,大哥不在家嗎?”

婦人聞言,一時默不作聲,隨後方道:“夫君已亡,一年多了,如今家裏只有我們兩人。正因如此,從來不輕易讓外人進來。”

那婦女請劉俠我來到屋裏,坐定,婦人的小姑沏了兩杯茶,端了上來。婦人問了劉俠我的姓名籍貫后,非常歡喜地道:“奴家姓周,奴家的娘家就在浙江湖州,是孝豐縣,如此說來,公子就是我娘家人了。”隨後又平靜地道:“奴家夫家姓常,亡夫早年是個茶商。有一年他到孝豐買茶,認識了我舅父。奴家母親早逝,父親不疼,是舅父把我撫養大。舅父非常賞識夫君,便把我許給了他,因此,我從江南千里迢迢地來到這裏。”

數千裡外遇到同鄉,彼此間都感到很親切,話也一下子多了起來。周氏當得知劉俠我無親無故,孤身一人時,又為他傷感不已。劉俠我亦得知她丈夫叫常臨風,生前輕財重義、樂善好施,死後也沒留下多少錢財。丈夫亡后,小姑又病,四處延醫,不過數月家財用盡,她狠狠心,於三個月前,把十二歲的女兒香兒賣給十裡外的一家王姓財主為婢,用換來的錢為小姑治病。劉俠我深為感動,對周氏肅然起敬。

兩人正說話,忽聽有人在拍院子的大門,稍後,就聽一女孩兒喊道:“娘,娘,快開門,快開門!”

周氏趕忙站起來,吃驚地道:“香兒!香兒她怎麼回來了?”

周氏匆匆過去,開了門,見了女兒,一把把她拉到懷裏,眼淚嘩嘩地流下。又趕緊把門插上,向香兒道:“香兒,你怎麼回來了,出了什麼事了?”

香兒“嚶”地一聲,哭了起來。常小姐也走了過來,看到侄女,上前抱住她,淚如雨落。周氏料到事情不妙,又向香兒道:“孩子,到底出什麼事了?”

香兒泣道:“女兒知道不該回來,但一來思念母親和姑姑,二來……二來實在不堪王家的人驅使。想想在那裏生不如死,便逃了回來。”

周氏道:“王家不見了你,必然懷疑你回來了,一定會找過來的。”

香兒道:“女兒想的不周,給娘和姑姑帶來了天大的麻煩。王家的人找過來時,我就死在他們面前。”

周氏傷心地哭道:“香兒莫怕,縱是娘死,也不讓你死。”

香兒隨母親和姑姑來到屋裏,見了劉俠我。周氏向她道:“這位公子是娘的娘家人,你叫舅舅是了。”

香兒聽了,擦擦眼淚,大方地叫了劉俠我一聲舅舅。周氏又向她道:“你和姑姑陪你舅舅說話,我做飯去。”然而,正在此時,只聽大門“咚咚咚”地響起,有人大叫道:“開門!開門!開門!”

香兒不禁害怕地道:“娘、姑姑,他們找來了。”

周氏向常小姐道:“袖雪,你帶妮子到裏間去。”說著,整整衣襟,長吁一口氣,去開門了。

過來三個人,為的一個二十四五歲,身穿藍緞長袍,腳穿黑sè錦靴,臉上乾淨凈的,乍一看,還有些秀氣,若不細看,還真不覺得是個惡人。此人便是王家的三少爺,是沁州一帶有名的花花太歲。身後跟着兩個大漢,凶神惡煞,令人生畏。

王三少爺徑直走到屋裏,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圓睜着眼,上下瞅瞅了劉俠我,jian笑一聲,向周氏道:“你們家裏怎麼來了男人,這人是誰?”

周氏道:“我娘家那邊的人。”

王三少爺道:“你娘家不是在浙江嗎?這麼遠,怎麼過來的?”

周氏道:“路途雖遠,但人都有腳,你家的人不也是常到遼東一帶做買賣嗎?”王三少爺沒有吱聲,又瞟了劉俠我兩眼,隨後,又向周氏道:“怎麼連你家一杯熱茶都喝不上?”

周氏便給他倒了杯茶。王三少爺呷了一口,慢吞吞地道:“你當知道我為何而來?”

周氏道:“賤妾不知,三少爺請講。”

王三少爺仰頭乾笑了幾聲道:“天知地知,我知你知,就別裝了,讓那小妮子出來,乖乖地跟我回去。”

周氏道:“三少爺說的什麼話,賤妾不知。”

王三少爺歪了歪嘴,笑道:“香兒從我家逃走了,你當娘的還會不知?”說著,用舌頭舔起杯子裏一片漂浮的茶葉,吐了出去,又道:“你把她賣給了我家,就是我家的人了,這點你要清楚!”

周氏道:“三少爺說的沒錯,她如今是你家的人,與我這做娘的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她若是回到我這裏了,不用你過來,我自會把她給送過去。”

王三少爺皮笑肉不笑地道:“你雖然把她賣了,但你畢竟還是她的娘,天底下哪有娘不愛孩子的,你休得耍我。”

周氏道:“反正香兒沒有回來,三少爺請到別的地方找找吧。”

王三少爺又似笑非笑地道:“看你這神sè,聽你這言語,沒有一點慌張的樣子。香兒若是真的不見了,想必你比我着急得多。你瞞不過我,那小妮子一定在你這裏。不過……不過你不把她交出來也行。”說到這裏,站了起來,把臉靠近周氏,笑嘻嘻地道:“但要把你的那小姑子送給我。”周氏趕忙轉向旁邊,不理會他。

王三少爺環視一下屋內,向周氏道:“小姐可住在這屋子裏?”周依然不作理會。

王三少爺又浪笑一聲道:“這屋內香氣襲人,當是自佳人。”說著,就去掀西間的帘子。

周氏攔住他道:“三少爺,這可是我的家!”

王三爺推開她道:“是你的家不錯,可我看看又怎麼了!”

周氏拉住他的衣袍道:“我妹妹正在養病,不能進去。”

王三少爺一把握住周氏的手腕,幾乎要湊到她臉上,得意地笑道:“我正是來看你這妹妹的,可知道我想她多rì了。”周氏大怒,對着他的臉狠狠地啐了一口。

那王三少爺鬆開周氏,伸出兩個手指,緩緩地抹去臉上的唾沫,盯着那粘在手指上的香唾,吐出舌頭,舔了舔,又吧唧吧唧了幾下,笑道:“好甜,好香,好滑膩,我倒恨不得淹死在你這口水裏。”

周氏又羞又惱,抬手給了他一個耳光。王三少爺又把她的手腕捏住,依然笑道:“好柔軟手,打在臉上都不覺疼,你也是個美人,不如你倆都跟了我。”說著,撅起嘴頭子,就往周氏手上蹭。

劉俠我見此情景,大步向前,喝道:“膽敢放肆!”王三少爺聞言一驚,放開了周氏,回頭看了看劉俠我冷冷地道:“還未請教尊姓大名?你來她家干甚,是想勾搭這小寡婦還是想勾搭她那小姑子,還是想勾搭她們姑嫂二人?”

劉俠我道:“休得胡言!”揪住他的衣領,拖到門口,推倒在地。隨王三少爺來的兩個家奴見主人被打,雙方撲來。劉俠我一手揪住一個,也扔了出去。

王三少爺見狀,心中大駭,顧不上兩個家奴,爬起來就向外逃。劉俠我跨步上前,抓起那兩個還未站起的家奴,追了上去。在大門口趕上王三少爺,一腳將他踢爬,然後又將那兩個家奴扔下,向他三人道:“姑且饒了爾等這一回,若再敢胡作非為,小心xìng命!”

三人本是騎馬來的,也顧不上馬了,連滾帶爬地逃命去了。劉俠我將三匹馬都牽到院子裏,和他的馬拴在一起。

周氏十分感激地向劉俠我道:“不知公子有如此好的本事。今rì若非你在,我們三個都將毀在他們手上。”便讓小姑常袖雪和女兒香兒出來拜謝劉俠我,她則做飯去了。

常袖雪羞澀地凝視劉俠我一眼,之後底下粉頸,輕啟檀口道:“多謝公子出手相救,不然……”說到這裏,清淚滴落,泣不成聲。

劉俠我看着她那柔弱的嬌軀,心中是百般憫憐。

周氏傾家中所有,窮心中才思,把晚飯十分jīng美豐盛。飯畢,收拾好廚房,又到東廂房給劉俠我收拾床鋪。過了一會,走過來向常袖雪道:“妹妹你要幫幫我,我一個人還真忙不過來。”

好一會兒,姑嫂兩個方回到這正屋裏來,常袖雪低着頭到到裏間去了,周氏卻徑直來到劉俠我面前,跪倒在他面前道:“那王三少爺是這一帶出了名的小霸王,他絕不會就此罷手。明天公子一走,我們三個的命多半都保不住了。我和香兒不要緊,只是我這袖雪妹妹……夫君臨終之前,一再叮囑我照看好她。如今卻是這樣,她若有個不測,賤妾如何對得起亡夫?九泉之下又如何與他相見呢?”說著,淚如雨下,真箇是傷心yù絕。

劉俠我連忙將她扶起,本yù出言安慰,但又不知說什麼才好。

周氏一雙淚眼看着劉俠我,然後又垂下去。劉俠我道:“姐姐想說什麼?

周氏又將淚眼抬起,注視着他道:“望公子可憐可憐我這袖雪妹妹!”

周氏雖就這麼一說,但其意是非常清晰的,劉俠我豈不明白?不過,又讓他如何說呢?

朱榴玉還不知到底如何,買走她的那個李公子是個什麼樣的人亦不知道。那李公子會善待朱榴玉嗎?朱榴玉又會順從那李公子嗎?那李公若待朱榴玉好,朱榴玉若亦對那李公子心有好感,他劉俠我亦安心了。可是,若朱榴玉不好,他又如何安下心來呢?

劉俠我把頭低下,久久不開口。周氏也不知再說什麼為好,因為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還能再說什麼呢?

常袖雪從裏間出來,粉腮上儘是淚痕,淚眼汪汪地向周氏道:“嫂嫂,袖雪何懼一死!不必讓劉公子為難。”說著又忍不住地落下淚來。香兒見母親、姑姑俱哭,也跟着哭了起來。看三女悲傷哭泣,劉俠我的心抽得緊緊的,好不難過,眼淚也暗暗滴落。

又過了許久,劉俠我方道:“實不相瞞,河南開封府有一朱姑娘,因我之故被強人擄走,後來賣給青樓,再后又被平遙縣的一個姓李的公子買去。朱姑娘的下落還不是很明,情況究竟如何也不很清楚,我去平遙就是為了找她。”

周氏又泣道:“公子有意無意於那朱姑娘,我們都不介意,你只要能帶袖雪走就行。非我為難公子,實在是迫不得已。”

劉俠我又想了一想,然後果斷地道:“嫂嫂、小姐勿哭,我依嫂嫂之言。只是俠我無德無能,又居無定所,漂泊於江湖,怕是要委屈小姐了。”

周氏停住哭泣,說道:“袖雪妹妹知書達理,端莊賢淑。雖沒有十分的容貌,但也是方圓百里難得一見的人兒。先前曾大病了好些rì子,不過,如今幾已康復,這點不敢欺瞞公子。”

誰料,這個時候,常袖雪卻向劉俠我道:“公子不必勉強,姻緣又豈能勉強?袖雪情願認你為哥哥。”

周氏驚訝地道:“袖雪,你……”

常袖雪道:“哥哥勝於丈夫,哥哥到死都是哥哥,丈夫不知什麼時候就不是丈夫了。劉公子若不嫌棄袖雪陋身賤質,我們就結為兄妹吧。”言訖,掩面而泣,又到她房間裏去了。

周氏見狀,拉着香兒走了出去,把門輕輕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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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情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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