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殉情的妻子(四)
她沒回應兩個孩子,冷漠地從我們身邊走過去,上到一樓,只聽得“嘭”的一聲狠狠關上門的聲音。
“她就住在我妹妹家對門。”李執說。
這位周老師看起來十分憔悴,眼中佈滿紅血絲,整個臉部浮腫着,素麵朝天,臉色發白,嘴唇上起着干皮。身上那條苧麻質地的裙子,又皺又臟。腳上民族風的平底布鞋沾滿干泥巴。手上拎一個綉着黃色鳳尾圖案的木腕手提包。
聞聽此言,我和宿最對了一下眼神,又返回到樓里,敲響了周老師家的門。
她打開門,將一袋垃圾扔在門外,黑着臉白了我們一眼,“三位讓一讓。”說罷,就要關上門。
李執用一隻腳擋在門口,“不好意思,周老師,方便和您說幾句話嗎?”
“不方便。”對方怒氣沖沖地使勁關門。
“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的。”李執堅持。
這時,其中的小男孩上前拉住了周老師的手,稚嫩地喊了聲,“周老師——”
周老師表情痛苦地抽出手按住額頭,猶豫了幾秒鐘,重新打開了門,“你們進來吧。”
“你們要和我說什麼?”對方走去衛生間拿了拖布在地上隨意拖着。
“您丈夫有可能不是自殺。”李執將自己的猜測說出來。
對方頭也不抬地反問,“我現在家破人亡,不是拜你妹妹所賜嗎?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我認為我妹妹也不是自殺。”李執認真地觀察着對方的反應。
對方走進卧室拖地,“我不想在我的房子裏談那個女人和那個男人。”
“我妹妹,她不會扔下自己年幼的孩子去和哪個男人殉情的。”
“再談論那個女人,就請三位離開我的房子。”
“您對這件事深信不疑嗎?”我問。
對方從卧室走出來,將一團紙扔在李執腳邊。李執打開一看,才發現是封電腦打印的遺書。遺書內容只有一句:請照顧好孩子。末尾只有一個日期,正是事發當天的時間。我注意到鞋柜上她的包包旁邊,掉着一張彩超單。顯示孩子已有八周。
她走過來,要去衛生間洗拖布,被衛生間門口的水滑了一跤。我趕緊走過去扶住她,幫她洗乾淨拖布,掛在門后的鉤子上。
她的語氣略微柔軟下來,“謝謝你。”
“不客氣。”
她長呼一口氣,在沙發上坐下,就着水喝下幾粒葉酸片,摸着肚子說:“自從那個女人搬到這裏來,我老公就不對了。心猿意馬。身在曹營心在漢。”
“不好意思,等一下。”我讓宿最先把兩個孩子帶下樓,去小區外面的車裏等我們。
等兩個孩子走出去,關上門,她才繼續說下去。
“三個月前,我就發現我老公不對勁了。經常在樓下心不在焉的偷偷看那個窗戶。上個禮拜,我晚上聽見他躲在樓下車裏偷偷打電話。一抬頭,我就看到你妹妹舉着手機站在窗口。馬上,我老公就從車裏下來,發現了樹後面的我。”
我環顧四周,發現周老師的家裏沒有一件男人的衣服、鞋子,以及兩個人的合影。剛才在衛生間也沒發現男人的洗漱用品。
周老師似乎敏銳地發現了我的關注點。“我已經把他的東西當垃圾一樣都丟出去了。出軌的男人我嫌臟。包括他用過的碗筷、穿過的衣物,我看都不想看見。噁心!”
她捏起沙發靠背上的一個鯨魚玩偶,馬上起身扔到門外的垃圾袋裏去,“這兒還有個漏網之魚。現在他的東西,我真是看一眼就想吐。”
“不管你怎麼說,我都相信我妹妹,她不會做出那種事。”
“我親眼所見,你相信不相信有什麼用呢?事情確確實實是發生了。人家兩個人就是狠心扔下兩邊的孩子和家庭,去殉情了。其實,如果他光明正大來跟我提離婚,我是會同意的。也用不着非得去死。那種窩窩囊囊的男人,還出軌女鄰居,我根本不會捨不得。我保證一萬個願意離婚。”
我看看那封遺書,又走到沙發旁邊看看那部打印機,拿起打印機旁邊打印出來的幾張紙看着。那些紙頁右上角都有一抹一模一樣的墨痕。遺書的紙頁上卻沒有。
恰好這時,打印機吐出幾張鋼琴培訓中心的宣傳單。這是傳真過來的。這是一部有傳真功能的打印機。
見狀,周老師給我和李執一人發了一張,“如果有認識的人要學鋼琴,請與我聯繫。畢竟誰死了,日子都要過下去,我和我肚子裏的孩子都要靠這個活下去。”
李執將宣傳單放回去。
周老師白了一眼李執,“身為姐姐,你真的了解你妹妹嗎?比如她的三觀,她的性格中隱藏起來的黑暗部分。聽說你們姐妹倆多年未見。畢竟人是會變的。變得你不認識。”
“再怎麼變,人的本性都不會變。是梨不會變成紅薯。是孔雀不會變成老鼠。不是親眼所見的事,是不能相信的。親眼所見的事,都未必就是你見到的那樣。”
周老師打了個哈欠,“我累了,要休息了,二位請離開吧。也請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了,我只想安安穩穩的生下孩子,清清靜靜地生活。”
走到門外,我聽到她的那部打印機傳來“吱吱”的吐紙聲。
走在小區里,我發現沿途的牆上、電線杆上,新貼了許多房屋出售廣告。顯示的地址就是周老師家。
兩位阿姨走在我們前面,一邊揭下一頁廣告收進包里,一邊嘀咕着。
“我想和我老頭去看看那個房子,聽說價錢很便宜。要是合適呢,就買下來。到時候,我們老兩口搬到那個房子去,現在這個六樓給我兒子當婚房。”
“嗯,這個安排挺合適,和兒子住在一個小區,將來也好相互照應。”
“你說啊,那麼好的老婆在家裏放着,肚子裏還有個娃兒,竟然去跟對門的老婆殉情,他是咋想的呢?男人啊!唉!”
“其實啊,他們出事前幾天晚上,具體哪天晚上我也記不清了。我騎着自動車經過樓下,碰見過那男的。還差點把他手裏的魚桶給撞翻。”
“哦?”
“當時,那男的小心翼翼抱着個魚桶,開心地像個小孩子。還說,今天終於釣着個大的,要趕緊回去給老婆燉魚湯補補。說他老婆最近特別愛吃魚。”
李執追上去,加入她們的談話,“這麼看,他們夫妻的感情看起來很穩定啊?”
剛剛說話的阿姨想了想,“說不好吧,又挺好。那位周老師的老公是個拆二代,說起來,他們家也是不缺錢的。有好幾個房子收租呢。”
另一個阿姨嗤笑一聲,“切!年紀輕輕的,就算有錢,成天窩在家裏,也是沒出息的。看我兒子,今年博士還沒畢業,就被外企給簽走了,要去大企業大展拳腳。年輕人,沒點追求是不行的。所以你們看,出事了吧。”後半段話明顯提高了嗓門。下巴高高揚起。
這位阿姨笑了笑,“自然是人各有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