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殉情的妻子(三)
次日,我和宿最坐上李執的車來到綠心公園附近的一處小區。這裏靠近理工大學、師範學院和職業技術學院。進入小區時,途徑理工大學籃球場外的綠色鐵柵欄,裏面正有一些大學生在打球,滿滿的荷爾蒙從柵欄溢出來。
以前的某個黃昏,祝郝帶着我和祝芙來這裏玩。我和祝芙在籃球場外的操場上跑步,祝郝和七星警官以及一些同事在這裏打球。
此時此刻,當時的畫面就在我的眼前閃現……我不得不在心裏感嘆,人世間啊,真的是太容易就物是人非了。
我仍然在期盼祝郝醒來。
我仍然堅信祝郝會醒來。
只是那個兇手最近又隱藏了起來。
我們繼續往前走,拐進前方兩百米處的一個小區,經過一個地下車庫時,李執指着一個拉着的捲簾門說:“前段時間,我妹妹他們還在這裏玩牌、燒烤。我也來參與過一次。但我和我那個妹夫實在合不來,就再也沒來參與過。”
她又很認真地強調:“人和人的磁場,有時候真的很准。”
上到二樓,李執敲了敲左邊一戶的門。
許久,裏面的人才磨磨蹭蹭走來開門。隔着門,能聽到一串趿拉着拖鞋略顯沉重的腳步聲。
眼前是一位圓墩墩的發福男人,中等身材,頭頂有點禿,戴着一副金邊眼鏡。鬍子拉嚓、髒兮兮的。看起來倒挺精緻的,年齡非常成熟,皺紋滿面,頭髮花白。但目測比六十五歲要精神一些。
進到屋內,對方請我們隨意坐。
李執向我們介紹,“這是我妹夫,任事補。這二位老師是我的朋友。幫助過警方破案的。我想請他們幫我調查我妹妹的死因。”
對方象徵性地朝我倆點點頭,無精打采地走到沙發旁邊的躺椅坐下,“死因還不明顯嗎?這個家醜還不算丑嗎?何必外場嗎?”
他的臉色變得略微有些難看。
屋子裏亂糟糟的,沙發上、地上扔着臟衣服、臟鞋,廚房的方向傳來陣陣餿味。衛生間的門虛掩着,難聞的氣味飄出來。
此刻,廚房和衛生間的怪味混雜在一起。屋裏的空氣潮濕悶熱,極度難聞,令人作嘔。
“警方已經判定為二人自殺殉情了。”任事補痛苦地一字一頓地重複,“是!自!殺!殉!情!是殉情!”
“我不會相信這樣的事情,有哪個母親會扔下兩個七歲的孩子去死?”李執反駁。
任事補長舒一口氣,平靜下來,起身簡單團了一下沙發上的臟衣服,扔到電視柜上。擺出打算與我們好好談一談的架勢。
他的眼皮垂下去,托住頭,看着牆上十字繡的全家福,沉思良久,自言自語一句,“好吧。”
他從茶几抽屜里取出一部粉色手機,輸入密碼打開,“你們自己看。”
這是李廂的手機,微信頭像是她與兩個孩子的合影。聊天內容顯示的是她與一個男人的約定。
“今晚車庫來不來?”
“來,老公和孩子睡着以後,十二點半。”
“好,我等你。”
往下拉,又一日。
“他沒在家嗎?”
“下午他去打門球,孩子放學前我有時間,你那邊方便嗎?”
“方便。在我這裏還是你那?”
“時間地點你定。”
“三點半,我房子裏。你知道鑰匙在哪的。”
……
出事當日。
“那麼,就按約定的來?”
“嗯。就按約定的來。”
“等我。”
“東西記得帶來。”
“要留點文字給孩子們嗎?”
“……我想,不用了。”
任事補拿回手機,痛苦地埋下頭,“我並不想把家醜拿出來宣揚。我知道像我們這種老夫少妻閑話就多。我實在不願意最後再讓人議論廂廂的是非。說我倒無所謂,我一把年紀了。說廂廂我是不願意的。”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呢?”我不知怎麼脫口而出這一句。
我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我問這句話不是因為八卦,這句話是從我的潛意識裏蹦出來的。同時,我還想到一個數學概念:原點。
“我們是……”任事補眯起眼睛,望向窗外,似在回憶非常遙遠的事情。
“那一天早上拼出租車,我沒帶車費,是她幫我付了車費。之後,我加了她的微信,我們就那樣認識了。她是一個很熱心、很善良的姑娘。我對她幾乎是一見鍾情。
“我是個不相信一見鍾情的人。我一向認為那是不可靠的感情。”李執理智地說。
“這個世上的事情,總有人相信,總有人不相信,很正常。我和廂廂在這個事上,屬於相信的那一類人。所以,我倆在相識兩周以後,就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兩周?”宿最很震驚。
“還就是欺騙。”李執說。
“姐,這就是你無法結婚的原因。”任事補反駁。“你活得太理智,太冷淡。這樣是無法幸福的。”
“別!別這麼叫!我和您可差着三十歲呢!”李執一臉反感。
任事補繼續說:“當時,廂廂還在上大學,剛升入大三。後來,她的生活費都是由我提供的。她當時是我的合法妻子,我給她花錢,是心甘情願和天經地義的。”
聽到這些話總覺得怪怪的。具體原因尚不明。
“您在大學教什麼課?”
“歐洲文學史。”
“您二位呢?是什麼老師?”
“哦,初中老師,教授地理和體育。”
“高知未必高素質。”李執光明正大看着任事補說。不是背着對方小聲嘀咕。
“二位老師,你們看,姐對我偏見太深了,她已經認定是我謀殺了廂廂,只是想讓你們給我找些定罪的證據。我實話告訴你們,那是絕對找不到的。”
他起身,擺出趕人的架勢,“唉,三位請吧,真的無法繼續聊下去了,今天的談話就到此為止吧。”
李執淡淡冷笑一聲,反問,“呵呵,你真的那麼愛我妹妹嗎?”
“是的,我很愛廂廂,我是絕對不會做傷害她的事情的。此時此刻,我相信,沒有人比我更難過,更心痛。我不奢望你們能體諒我此刻的心情。唉,即便廂廂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我對她的愛一如從前。我不會恨她,更不會殺死她。”
“一個母親是絕對不會扔下年幼的孩子去死的。如果她產生這種可怕的想法,一定是過得極度不幸福、極度痛苦,生不如死。你真的愛她的話,那就和我們一起查清整件事情的真相。除非,你就是真正的兇手。你害怕,你不敢。”
這時,一個孩子揉着眼睛,站在卧室門外,喊了一聲:“爸爸……姨媽……”另一個孩子站在後面。
李執的眼神馬上溫柔下來,甜笑着走過去,蹲下,抱住兩個孩子,萬千心疼地輕聲說:“去姨媽家裏住幾天,好不好?姨媽給你們做紅燒獅子頭吃。”
“嗯。”
“嗯。”
兩個孩子看看他們的父親。
任事補點點頭,“去吧。”
走出樓宇門,一位身穿檸檬黃連衣裙的年輕女人,朝我們迎面走過來。兩個孩子恭敬地稱呼她為“周老師”。這位周老師就是兩個孩子的鋼琴老師。另一位死者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