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生死
陰邪之物，當屬鬼魅，最為常見，最好噬人精氣，最奸，最滑，且易招引同類邪祟，不同於亡魂，乃是天棄人怨之物......
“這是...”齊冥坐在木藤椅上，仔細瀏覽着古籍上的文字。當讀到“鬼魅易招惹邪祟”的時候，他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漫起了一股緊張感。
這種感覺，帶着冷意，讓齊冥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在烈日灼心的季節，他的身體，卻突然間宛若冰窖，遍體生寒。
緊接着，就是冰錐鋤肉的感覺。
刺骨的疼痛由內而外的爆發，頃刻間充斥全身，扎的齊冥嘴角抽搐。他眉頭緊鎖，弓身如蝦，想要儘可能的緩解這份痛苦。
可惜無濟於事。
他的身體從藤椅上滑落，跪在地上，嘴裏，則死死地咬着那本泛黃的書冊。
嘶啞無聲...
不能讓幼螢發現！
齊冥的腦子裏此時只有這一個想法。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滲出，模糊了視線，在鑽心的疼痛之下，他竭盡全力地往門外瞥去。
古靈精怪的小丫頭，此時正盪着腳丫，嘗着滾兒黑，無所事事。
還好...呵...呲！
猛然間，彷彿重鎚敲擊在太陽穴上一般，齊冥忽感沉重的腦袋一陣眩暈，兩眼短暫的發昏之後，渾身嚴寒便退潮似的消失無蹤，僅在剎那，剎那之後，暖流再度涌遍他的周身。
“可惡，要折騰多少次才夠！”
齊冥暗罵一聲，摸着腦袋，撐着藤椅艱難地站起來。一屁股落下去，望着還在輕微顫抖的四肢，他的臉上，浮現一抹陰鬱。
這種狀態，是被那隻鬼魅附身之後才出現的。昨天夜裏，齊歸竹走後，它就發作過一次。
即使已經知道它會來，即使齊冥心裏已經有了預料，即使齊歸竹千叮嚀萬囑咐...但當它真正開始展現威力的時候，齊冥才發覺自己的定力，是那麼的不堪一擊。
他就差把頭嵌進縣令家那青石鋪就的地板里了......
“該死的東西。”齊冥重重地敲了下自己的額頭，轉而用手從袖子裏掏出一根食指長度的小物件。
顏色暗黃，入手溫潤，如同美玉，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枚小巧的銅杵。
只是一端粗一端細。
正是齊歸竹昨天晚上交付給齊冥的金剛杵。
後者本不想要這整天被自己師傅攥在手裏的東西，說是嫌累贅，還不如一塊磚頭好使...當時就給齊歸竹氣得不輕，四下環顧之後湊到齊冥耳邊神秘兮兮地說：“傻小子真不識貨，這可是極品至寶，連那什麼宗門的天師都祈求不來的好寶貝。”
極品至寶？
對於這些仙門之物，齊冥也略有耳聞，但他怎麼都不敢相信，齊歸竹那個便宜師傅會擁有這等寶物，而且，還給了他...一想到自己身上這鬼魅留下的禍端，齊冥就感到一陣窩火。
不是說好的附身後就能解決嗎？不是說好的附身只是為了防止鬼魅遁形嗎？不是說那鬼魅的身軀已經十不存一了嗎？那為何被它攫取的大綏氣運會殘留在自己身上？
齊冥搞不懂，一介鬼魅再怎麼厲害，又怎麼能掠取的了王朝氣運？難不成京城裏都是一群吃白食的酒囊飯袋，難不成大綏皇祖設立的五常寺只是個噱頭？
齊歸竹這屋裏所有的書齊冥都翻過了，依舊找不到答案。
不僅如此，他的體內，那本該象徵著機緣和祥福的王朝氣運還在蠢蠢欲動，齊冥親身感受到了，這股氣運，並不是他的契機，也不是什麼福報。反而可能要了他的命！
氣運本無形，皆由天人授之。修仙者拿它來當天階的基石，聖人拿它來當叩天門的門鈸，人、妖、靈，皆可成仙，但唯有鬼魅與邪祟，天人棄之、天門拒之、天階崩之。
氣運於祂們而言，毫無作用。
那隻差點被齊歸竹錘到形神俱滅的鬼魅似乎是個例外，如果齊冥沒有猜錯的話，那傢伙，妄圖侵佔這大綏王朝十分之一的氣運。祂想要將這份氣運納為己用，以至於原本至純至陽的氣運，近乎一半被祂污染，成了招惹邪祟的陰運！
而隨着那鬼魅不惜捨棄大半個身軀逃離平陽城后，祂的斑駁氣運，也自然而然地留在了齊冥的體內，將他折騰的死去活來。
齊冥的手撫上腦袋，不出意外的話，剛才那令人心悸的敲擊就是氣運本身，似乎是見不得鴆占鵲巢的陰運在齊冥體內為所欲為。但齊冥無比清楚，若是任由這兩個東西在自己身上搏鬥、廝殺，到頭來，倒霉的只會是他。
而且，之前兩次這陰運似乎都只是小試牛刀，畢竟換了主人，陰陽衝突，它也不敢太過放肆。但是一旦到了夜晚，齊冥真想不到會有什麼腌臢之物從牆縫屋檐處竄出來，祂們要是把自己當作那鬼魅還算好，畢竟是同類，可萬一察覺了自己身上這磅礴的陽氣，指不定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齊冥沒有把握。
他看向屋外的江幼螢，小丫頭似乎沒有煩惱，時而東張西望，時而又像尋見了草原的綿羊，踢踏着蹄子捕風。
石桌上，還剩下三塊滾兒黑，顯而易見。一塊給她自己，一塊給齊冥，一塊給齊歸竹...不過現在只有兩個人，所以應該是她兩塊，齊冥一塊。
一直都是這樣的。
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齊冥的目光還是落在了手中的金剛杵上。他凝視着這小小的玩意，沉思許久，然後，念出了齊歸竹教給他的口訣。
毗鄰聖賢，與妖促膝，八門御法，百無禁忌！
......
“沒有反應，也許是我的方法不對。”齊冥將銅杵貼在自己的額頭上，又念了一遍口訣。
......
依舊沒有反應。
“呼！”
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齊冥仍打算繼續，一遍、兩遍、三遍...等到天黑的時候，等到他保持着一個姿勢近乎麻木的時候，一切都沒有發生改變...倒是江幼螢那丫頭笑嘻嘻地拿了個滾兒黑塞到他的嘴裏，甜的發膩...
入夜，暴雨，雷光不止。
好似凶獸咆哮，怒吼人間。
夏季的天就是這麼讓人捉摸不定，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滿院雷光，震懾邪祟！
齊冥可以暫時的鬆一口氣了，他躺在床榻上，用被褥牢牢地包裹住身體，包括腦袋。
許是雷聲太大，以至於江幼螢小心翼翼地走進來的時候，他完全沒有發現。
這個怕黑怕打雷的小丫頭，最討厭夏天。所以，當她看見將自己裹得跟粽子一樣的齊冥，頓時愣住了。隨即，便是竊笑，躡手躡腳地爬到他的床上。猛地掀開，映入眼帘的，不是驚慌失措，不是瑟瑟發抖，而是一張慘白到幾乎沒有血色的臉。
齊冥蜷縮在床上，整個人如墜冰淵，好在雷霆依舊，他可以不用擔心招來邪祟。
轟！
又是一道刺耳的雷霆，繼而是一聲巨大的“咔嚓”，破敗的院子中央，不知經歷了多少風吹雨打的石桌自中間開始分裂，然後碎成齏粉。
齊冥渾身顫抖，管不了那麼多。他的耳畔，似有惡鬼在哀嚎，在哭泣，在向他傾訴種種不甘...
轟！
雷霆依舊，鬼嚎不止。
齊冥開始有點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他的身體還是冷的像置身雪原。但他的意識，彷彿身處地獄，周圍是陰森可怖的萬鬼，頭頂是肆虐的雷霆，手臂粗的白色雷光傾瀉而下，所到之處，鬼魅成灰燼，群鬼在哀嚎。齊冥感覺自己也要淹沒在這雷光之下，轟隆的雷索轉眼即至。
他只能坐以待斃。
就在這時，他的嘴裏，突然湧進一股甘甜，甜而不膩的感覺，跟滾兒黑一樣，他還記得。
與此同時，他的耳畔，忽然響起一段悅耳的聲音：“齊冥，你看到了什麼？”
不知自己是身處夢境還是現實的齊冥思索了一下，隨即誠懇地回道：“我看到了雷霆和萬鬼，一個在我頭頂，一個在我身邊。”
“噗嗤。”
問話之人似乎被齊冥的回答逗笑了，笑聲婉轉不絕。
齊冥有點尷尬，自己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啊。他剛想詢問，耳畔又傳來一道聲音，只不過不是原先那道空靈的嗓音。這聲音更深沉、更有中氣，但沒有絲毫感情。
那人沒有問話，沒有調笑，只說了兩個字。
生死！
乾生御左，死坤參右！
齊冥的腦子裏莫名地跳出這句話，他猛地轉身，眼見之處，雷霆早已消弭，萬鬼早已退盡。空蕩蕩的虛無之地，只剩他一人。
......
嘩！
暴雨傾盆，黯色籠罩的房屋裏。江幼螢一臉幽怨地看着她腿上的齊冥。後者身軀的寒冷已經消退，只是眉頭依然緊鎖。
玉手輕覆於上，俯視這盡顯俊逸的臉龐，女孩悄然地紅了臉。
不過她馬上又想到了這傢伙剛才說的話，心中不悅，又不敢下死手，只能輕輕地拍了他一下。撅着嘴嘟囔道：“萬鬼，你才是鬼，虧我還把偷留的滾兒黑塞給你，下次你得賠我十倍，不，百倍！”
說完，女孩不知所起地笑了出來，銀鈴般的笑聲，悅耳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