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江幼螢
按照許來言的打算，應該讓齊冥和齊歸竹在縣府多住上幾日。畢竟兩家人怎麼說也都快要成一家了，再加之齊歸竹又保住了許月凝的名聲，傳出去，別人多半會以為這披着破爛黃裘，整日在城內閑逛的老頭，是哪個仙門退隱的高人。
對他的猜測和尊敬必會水漲船高，敬屋及烏，說不定齊冥在這平陽城內的風評也會變好。
與如今下榻在縣令府的晏文偌一般無二，也不是沒可能的事情。
仙門天師弟子和隱世高人首徒，對於平民百姓來說，都是人物。唯一的區別，可能就是一個盤腿坐在山裏，一個蹲在路邊買吃食。
就在平陽城城西的一處名為“曲臨”的巷子口，有一戶專賣“滾兒黑”的攤販。並不算大的攤子前，經常會站着一個穿着一身古樸道袍的年輕人。
道袍臃腫，並不適合他。早就熟絡了的攤販主人不止一次這麼說過。
今天也不例外，但是今天這年輕人換上了一身青色的便服，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一口氣便要了已經做好的全部“滾兒黑”。知道他一向清貧的攤販主人愣了愣，以為他在打趣。但少年隨即從兜里掏出一大把銅錢，扔在剛開張不久屈指可數銅板的盛碗裏，粗略的一瞅，足有幾十枚。
“你小子，發財了？”
叼着一隻“滾兒黑”的齊冥沒有答話，手腳利索的自己打包了起來，然後，朝攤販主人揮了揮手，走進巷弄。
他嘴裏的滾兒黑，其實是拿糯米和浸泡過石斛的蜜水糅合蒸煮而成，最後再裹上一層黑麻的軟塌塌。
入口鬆軟，甜而不膩。
難怪幼螢這麼喜歡吃...
齊冥將嘴裏還剩半隻的滾兒黑一口吞下，砸吧砸吧，有點意猶未盡。
清晨的巷子，青磚堆砌的牆壁，青苔蔓延而上的光景，齊冥自有記憶起，就一直住在這裏。
一老一大一小，自得逍遙。
如今齊歸竹赴京了，只剩齊冥和江幼螢...那老頭是大齊王朝的國師，齊冥也是無意間翻他房間裏的古籍才知道的，把這些陳年往事擺在案桌上，或許，那老頭根本就沒想瞞着...
說起來，自己也姓齊，難不成跟那大齊王朝有關係？
齊歸竹沒有說，昨天晚上齊冥問，他也沒有回答。
不知道幼螢知不知道這事...齊冥估計那天資聰慧的丫頭就算不知道實情，也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可恨的齊老頭，把這爛攤子丟給我。
齊冥心中忿忿，一抬頭，已經到了門口。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門扉和屋檐，上面還貼着今年開春補上去的對聯，已經有點泛舊了。
深吸一口氣。
吱！
齊冥懷着忐忑的心推門而入，映入眼帘的，還是那三間低矮的房屋，算不上破敗，但也僅僅可以用來遮風擋雨。
院落中央，擺放着一張石桌和三墩石凳，都是老物件。
束着一簇烏黑長發的女孩此時正靠在桌邊，低垂着小腦袋，百無聊賴地扒拉着手邊的飯菜。
半碗粗飯，半碗鹹菜，便是一頓早飯。
也許是長期吃不飽，又或是女孩年紀尚淺，嬌小的身軀尚未展現出女子應有的風貌。倒是鵝蛋般的小臉極為清晰，一綹彎曲的頭髮懸在鬢邊，耷拉而下，便遮住了小半的無瑕之色。
雪蓮容、天鵝頸。
住在對面的秀才上官闕曾這麼吟誦過，只可惜詩還沒寫完，就被自己媳婦揪着耳朵拽了回去。
這種畫面，對於從小就耳濡目染的江幼螢來說，可謂是不小的衝擊，因為對門的緣故，這小丫頭難免潛移默化的受了些影響。所以，現在，看到一大包的“滾兒黑”，她臉上才泛起的笑容，就在聽到齊歸竹赴京的消息後轉瞬即逝，重又撅起了嘴。
眼神中充斥着憤怒和幽怨的她，一時間找不到發泄的對象，連胃口也沒有了，乾脆瞪着手足無措的齊冥，埋怨的話語脫口而出。
“你就不能攔着他？說走就走，真把自己當遊仙了。”
“齊老頭...咳，師傅他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咱們做小輩的，不懂，也不敢問。”
少見的尊卑之語，讓江幼螢心中的怒火更上一層樓，她似乎想到了什麼，跳起來，叉着腰，剛到齊冥下巴的矮個頭此時卻絲毫不落下風，反而有點盛氣凌人。
“我知道了，你們倆就是一夥的，先是瞞着我一起偷跑去縣令府，然後一個找借口去京城，另一個乾脆留在縣府當乘龍快婿，為的，就是甩掉我，是也不是？”少女的聲音越來越大，讓齊冥聽得一陣頭疼。
這丫頭，一天到晚的究竟在想些什麼？
“我和齊老頭也沒瞞着你去啊...再說，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鐵定是人家看不上你，給攆了回來。”少女信誓旦旦地說著。
弄得齊冥苦笑不得。他回來，一是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幫上什麼忙，齊歸竹走了，他也不好多待，畢竟他的身份，現在久留在縣府也是挺敏感的一件事。其次，便是那鬼魅在他身上留下的禍端，他需要回來解決。
眼看江幼螢還嘟囔着嘴，齊冥口中那句“這不是怕你一個人不放心”終究是沒有說出來，他慢悠悠地走到這蠻不講理的丫頭面前，伸出手狠狠地摸了兩下她的小腦瓜。她最討厭別人摸她的頭，頓時像受了驚的野貓，揮舞着爪子亂撓。
“別胡思亂想，吃你的東西去，等會涼了。”
說完，齊冥大手一揮，頗有點將帥紙上談兵之後的自豪感。他哼着小曲，勤着晨光，往齊歸竹的屋裏走去。
噗!
突然，一隻從后襲來的不安分的腳猛地落在他的屁股上，力道不夠，速度不夠，身材也不行，但齊冥還是往前趔趄了一下，惡狠狠地回頭，瞧見的，只有一個趕忙落座的嬌小身影。
拿裝着滾兒黑的紙袋擋着眼睛，也沒能遮住微抿的薄唇。
哼！
齊冥故作冷哼一聲，不想與這聽見雷聲都害怕的丫頭計較，抬腿進屋。
夏晨怡人，微風沁人，手裏溫熱的滾兒黑，便足以讓女孩高興一整天，更何況是整整一大袋。
她張口櫻桃小嘴，一口咬下，還是那甜到心窩的感覺。
比之山珍海味都不差。
她的願望很多，這一院剛好裝下，但快樂，就只有手裏這玩意...
驀然間望向可能此後都不會再有人居住的那間屋子，依稀可見一個穿着青衣的身影在裏面翻找，女孩蹙了蹙眉，轉而又看向手裏的美味，然後，噘嘴，張口，囫圇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