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再無河神
蒼朮眼見着大哥使出的冰刃朝荷華飛來,而她又沒有半分閃躲的意思,心裏急得不行,便使了全身的力衝破了天帝設下的結界,朝着荷華奔去。
他本想抱着荷華沉入水中,就像他第一次將荷華撲入水裏一樣。
然而在他抱着荷華的那一刻,還來不及趴下,便覺着後背一痛,像是千萬根冰針穿透了全身。
陣陣寒意從後背蔓延,不僅逼向了他的心臟,也逼向了他的內丹。
除了覺得冷之外,他還覺得痛,比大哥平時揍他時痛多了。
蒼朮的鼻子一酸,差點兒掉下眼淚,然而看着近在咫尺的荷華,又將眼淚逼了回去。
雖然他不夠有用,打架打不贏大哥,也總是被大哥嘲笑,但是在這個時候,面對着自己喜歡的女子,他還是知道,不能夠掉眼淚。
只是他剛想開口,那冰刃彷彿刺穿了他的心臟。
蒼朮能感覺得到,他的內丹被刺碎了。
於是他腳下一軟,抱着荷華沉入了河底。
到了河裏之後,他看着荷華那張不可置信的臉,不知是不是因為河水沖刷了他的眼睛,視線慢慢模糊。
他還沒來得及給父君說,大哥喜歡上了一個凡間的姑娘,那姑娘吹竹琯吹得極好;
也沒來得及給小鯉魚精道歉,以前不應該捉弄她,還弄花了她的臉;
更沒來得及告訴荷華,他想將她帶回河底,把蚌精的珍珠全給她,讓她騎在他背上,帶着她游遍天河,夜幕時候,坐在礁石上看流星。
一想到這些話再也說不出口,蒼朮便覺得有些難過,他張了張嘴,像死魚一樣吐出了泡泡。
荷華被蒼朮推向了河裏,捏着拳頭,心裏的火升了起來。
她警告過蒼朮,不要再將她推進水裏,她已經不知道這是今天第幾次溺水了。
荷華正準備施法將他撂飛,卻見蒼朮無力地將眼睛閉上了。
她見着頭頂上的河水被染得血紅,河底的游魚被血腥吸引,紛紛圍了上來。
蒼朮並沒有抱着她繼續游向河底,反而像死屍一樣,伸着雙手,將她放開,任由她落向了河底。
荷華沉着一張臉,閉着氣向河面浮去,施法將蒼朮提了出來。
她將蒼朮往礁石上一扔,甩了甩濕漉漉的頭髮,正想破口大罵,然而見着他背後一層厚厚的冰,有些難以啟齒地開口,“你是為了救我?”
“荷華…你…不要哭…”蒼朮被荷華提出了水面,趴在礁石上吐出了口氣后,睜開眼,看到她臉上複雜的神情,便想靠近她些,將她的臉擦乾淨。
然而她的手還沒抬起來,卻被荷華打了回來。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哭了?”荷華氣結,將臉上的河水抹乾凈,剛想再開口挖苦蒼朮,卻見他的尾巴漸漸消失,身子也慢慢變得透明。
荷華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哎…我知道…你…傷心…”蒼朮說的每一句話,都加快了內丹消失的速度,然而他強撐着最後一口氣,想把心中的話說完。
“救命之恩…你…是不是該…以身相許啊…?”
荷華心裏五味陳雜。
她好歹是個上神,那些冰刃打在她身上並不會要她性命,最多讓她躺上一兩日。
可是這個小河神,卻寧願舍了自己的命都要救她。
荷華嘆了口氣,這救命的恩情落在身上確實不太好受,然而聽到蒼朮口中的那句以身相許時,她有些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這和文昌畫本里寫的橋段,簡直一模一樣。
荷華見着蒼朮的尾巴已然消失不見,心有不忍,便摸了摸他的天靈蓋,心下一沉。
他的內丹全碎了,即使是她出手,也救不回他。
荷華嘆了嘆氣,有些複雜地道:“小河神,你都快死了,還說些沒用的。”
“我知道…我…快死了…”蒼朮握住了荷華的手,見她想掙開,帶着些哭腔地懇求道:“荷華…我怕…”
一想到再也看不到父君,大哥和荷華,他心底便升起了恐懼。
天帝在一旁站着聽了半天,他倒不覺得荷華會因為一條蛇而掉眼淚,畢竟她有多狠,他是見過的。
一個連自己都能殺死的女子,怎麼會為了一條替她去死的蛇,而掉淚呢?
然而他見着蒼朮握上了荷華的手,面露不悅,正想將要死不死的蒼朮踢開,卻見荷華施法,吊住了蒼朮的最後一口氣。
荷華任由蒼朮握着自己的手,另外一隻手施着法,在他的眉心注入一道淺淺的光,將他身後的寒冰給融化了。
蒼朮還是沒忍住,哭出了聲,“我怕…荷華…我不想死…”
他害怕變成一堆冰冷的白骨,永遠地埋在地下,也害怕再也見不到她。
荷華嘆了嘆氣,看着他的樣子,不過是個孩子,便指了指頭頂的天空,柔聲安慰道:“你別怕啊,你死了之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而我也在天上,會陪着你,你以後也能經常看到我。”
雖然她不知道這是真是假,不過既然牛郎織女能化為天上的繁星,每年七夕在銀河相遇,那麼想必,其他的人,其他的蛇,也能。
“真的…嗎?”蒼朮吸了吸鼻子,握着荷華的手漸漸消失,心口的內丹也化成了灰。
他彎着眼睛,咧嘴笑道:“那…我要做…挨着你…最近的…那顆星星…”
蒼朮剩下的話被海風吞噬,一陣浪潮打來,將礁石沖刷得乾淨。
海浪聲似嗚咽啜泣,在耳邊響得徹底。
荷華看着消失不見的蒼朮,長嘆了口氣。
這還是第一次,她被人捨身相救,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一樣,有些難受。
她這個性子,比不得白澤,承不了情,也報不了恩。
所以這活着的幾十萬年來,荷華並未給自己招惹是非。
然而今天蒼朮為了救她,丟了性命,實在是讓她心裏很不是個滋味。
天帝或許是看穿了荷華的內心,不動聲色地咳了一聲,淡淡地道:“荷華,別想太多。你別忘了,他哥方才還想殺你。”
荷華一怔,覺得天帝說得甚是有理,看了看站在半尺之外的天帝,隔了好半天之後,看着他的眼睛,緩緩地道:“你怎麼知道,我在天河?”
她的語氣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天帝一愣,沒有想到她會問他在此地的原因。
他當然不會說,月老只是監視她的傀儡,她在哪做什麼,說了什麼話,他都能知道。
“胖胖見你許久沒有回來,便有些擔心,她來書房找我,讓我下凡看看。我剛下來,便看到你被潮風卷在空中。”天帝隨口捏了一套說辭,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完后,看着荷華的反應。
“這樣啊。”荷華拖長了語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雖然天帝的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然而她聽上去卻總是覺得有些微妙。
不過,荷華向來是相信應龍的人品,也相信他的話。
她晃了晃頭,將心頭的思緒拋得乾淨,冷不丁地拍着大腿,“我都差點兒忘了,月老還在岸上。”
說罷,荷華便施法騰空而起,向岸上飛去。
天帝看着她的背影,若有若無地勾了勾嘴角,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月老,你自己將身上的繩子解開了?”荷華疑惑地看着一臉獃滯的月老,瞧了瞧地上的仙繩和珩纓,咂舌道:“你,你還殺了她?”
天帝的指尖緩緩牽動着月老的思緒,將他的眼裏重新注入了清明。
“啊,對,是我解開的,也是我殺的。”月老恢復了清醒,忙不迭地點頭,憤憤地道:“這神婆欺人太甚,不僅綁了你,還踹了我好幾腳。”
月老邊說邊拍着屁股站了起來,他剛想委屈地趴在荷華身上訴苦,卻見着她胸口被血染紅。
“荷華,你受傷了!?”月老剛想上手摸荷華胸前的傷,卻撇見天帝冷冷地目光掃了過來,只得悻悻地將手收了下去。
荷華忍着痛,見着月老一臉的擔憂,為了不讓他擔心,便寬慰地道:“小傷,小傷,不妨事。”
琯兒刺她的那一刀,除了痛之外,並未傷及心脈。何況比起她之前打架受的傷,這傷確實算是小傷。
“噢,那還是趕緊回天宮吧,今兒在天河鬧了這麼一出,耽擱的時間太久,我都餓了。”月老對荷華撒着嬌,摸了摸肚子,他想起了胖胖做的飯菜,不禁咽了咽口水。
“我好像,也餓了。”荷華的話音剛落,她的肚子便恰合時宜地傳來了“咕咕”的叫聲。
天香樓的茶點酒水是挺好吃,但是她在天河上打了好幾架,都差不多消化乾淨了。
天帝在旁邊一言不發地聽着荷華與月老說話,臉色柔軟了幾分。
當初見她時,她也是像今日這般伶牙俐齒,眉間帶笑。
他剛記起第一次見荷華時的樣子,卻冷不丁地被月老打斷道:“陛下,我們要回天宮了,你看你是跟我們一道?還是自個兒回去?”
荷華聞言,手一抖,有些同情地看着月老。
月老這番話說得極為誠懇,然而天帝的眉梢動了動,反問道:“你說呢?”
月老恍然大悟,右手握拳捶着左手,“荷華說,從天河坐船回去,一路上還能看看流星。想必陛下不太喜歡這些花里胡哨,定不會與我們同行…荷華,你踩我幹嘛?”
荷華聽着月老的話,暗地裏給他使着顏色,然而他像是沒看見似的,自顧自的說著。
她作為仙界的考核史之一,突然有些後悔當初讓月老過了仙界的考核。
於是情急之下,她便咬牙踩了月老一腳。
面對着天帝投過來的詢問的目光,荷華急急地擺手,“不是我說的,我沒說過!”
天帝心裏暗笑,咳了兩聲,正想說與他們一道坐船回去,然而海上卻又掀起了大浪。
這股浪潮,來得猛烈且兇狠,比起先前潮風來時的排場,有過之無不及。
荷華被餓得有些煩躁,以為潮風還不死心地捲土重來,剛想衝著天河大罵,卻被天帝按在了身後。
他上前一步,將荷華護在身後,淡淡地道:“玄鱗君,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