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劍
說起客棧,倒也是這深山老林中的一處別緻的風景。
尋常人談論起縹緲二字,那麼首先想到的該是遠在天邊的海角天涯。若是在繁華的城池,此二字進到了江湖中以說書為生的先生口中,相必更是精彩絕倫。
然而現在,這麼一座破敗的客棧,一陣涼風吹來,木門甚至都會吱呀吱呀作響。
可就是這麼一座客棧,偏偏就與那縹緲二字扯上了關係。
伏山綿延三百里,峰巒疊峻,趕路的人翻過了前方的那座高山,首個映入眼帘的便是這縹緲客棧。
按道理來說,這裏應該是趕路人歇腳飽腹的必選之地。
可…
幾個月來,卻是見不到一個人影。
現如今那位靠着窗戶而坐,望着面前的陽春麵兩眼放光的白衣少年。雖然只要了一碗清湯寡淡的面,但不可否認,他是入了冬以來的第一位客人。
白衣似雪,方才在他來時,少年老闆已然注意到了他腰間的佩劍。
如同他的衣襟一般,通體雪白。
“江湖中人。”少年老闆喃喃道。
他端着茶杯,眸子望着窗外不絕的落雪,嘆了口氣,如他的神色般峻冷。
像少年老闆這般清冷的性子,若是換作尋常時候,定然不會如此呢喃。
然而現在卻是不同。
只因…那位白衣少年,此時正坐在他的對面。
也不知是不是緣分至此。
少年老闆方才坐下,還未抬頭飲茶,那白衣少年便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對面,嘴角永遠掛着那麼一分笑意。
坐下之時,白衣少年朝着少年老闆笑了笑,那熱情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老闆似的。
白衣少年一口熱湯下肚,神色之中儘是享受,再飲一杯黃酒,如此嚴寒的天氣也不覺得絲毫寒冷。
“老闆,你說什麼?”白衣少年這才反應過來。
少年老闆聞言,淡然的放下了茶杯:“此等俊俏的長劍,怕是還未曾經歷過江湖的廝殺。”
白衣男子皺了皺眉,低眸看了看腰間的劍:“的確如此,此番踏入江湖,這柄劍怕是也要沾染世間渾濁了。”
“渾濁?”少年老闆笑了笑,“入了江湖這座永無止境的深淵,怕是從你踏出家門的那一刻起便已經沾染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眸之中竟是閃過一絲蕭瑟孤獨,倒一杯熱茶,輕抿一口,望着窗外嘆息搖首。
白衣男子詫異,順着少年老闆的目光望去,入目是一片雪地。
空曠…無垠…
他不明所以,只是猛飲一口黃酒。
“闖蕩江湖,一時興起?”少年老闆又問道。
“當然不是。”白衣少年來了興趣,眸子也浮現出一抹亮光,“少年之期,不去那江湖之中縱馬揮劍,實屬可惜。”
“縱馬揮劍?”少年老闆低笑一聲。
“我說真的。”白衣少年解下了腰間的佩劍。
他輕撫劍鞘,自劍尖直到劍柄。
忽然,他握住了劍。
大雪傾落之際,雪白長劍已然出鞘。
劍氣凜冽,蓋過了窗外落雪的寒冷,這一刻,就連距離他數步之遠的店小二都不禁覺到了冷意。
少年老闆只是飲茶,絲毫不覺劍氣刺骨。
“好劍。”
白衣少年一笑,接着將劍插入劍鞘:“多謝。”
“拔劍之餘,劍未出鞘氣先行,若換作是尋常人在此,怕是已經被方才的劍氣所傷。”少年老闆端着茶杯沉聲道。
“還真是慚愧。”白衣少年吐出一語。
“此話怎講?”少年老闆挑眉道。
白衣少年又飲一杯,低聲道:“方才你已說了,若是尋常人在此定會被我這劍氣所傷。”
“不錯。”少年老闆淡然道。
“然而你也感受到了我的劍氣,現如今還依舊是氣勻息和,在此客棧歇腳,也算不得入那詭譎江湖。你想想,未入江湖,卻碰上了高手,不知是手中長劍的悲苦還是我的悲苦。”白衣少年嘆了口氣。
他怔怔的看着長劍,時而嘆息,時而搖頭。
這也難怪,初出茅廬的少年郎,出了家門便見到了不被自己劍氣所傷的高手。
同樣是凜冽少年,同樣是意氣風發。
“在你眼中,我算是高手?”少年老闆問道。
他眼含笑意,倒滿了一杯茶水。
白衣少年一怔:“不算嗎?”
少年老闆笑了笑:“當然不算。”
“面對劍氣毫髮無損,難道稱不上高手二字?”
“怕是稱不上。”
聽了這話,白衣少年撓了撓頭,從他的神色來看,似乎對少年老闆的話感到不明所以。
“還望老闆明示。”他拱手一語。
少年老闆抬眸,微微搖頭:“一劍之氣,凜冽、鋒芒、至寒、無窮盡數包含,若是欲在江湖之中揚名,似是少了那麼一點。”
白衣少年又問:“哪一點?”
少年老闆聞聲不語,飲盡了杯中的熱茶,起身望着窗外的落雪吐出了一口濁氣。
見他如此,白衣少年不再沉醉於麵湯的美味之中,起身站在了少年老闆的身後。
兩位少年,年紀相仿,一前一後站立,眺望一遠方寒山,卻是不語。
白駒過隙,以至於壺中的茶已涼了,陽春麵…也已經坨了。
店小二站在門口,揣着手目不轉睛的望着他們二人。雖同為少年郎,但他們二人那意氣風發的樣子在店小二的身上卻是看不到分毫。
“能否一劍斬盡這皚皚白雪?”少年老闆突然開口說道。
白衣少年瞳孔一驚,茫然的望着眼前這無垠的一片雪地。
一劍之威,若是與他人對戰,把握好時機,取勝應是不難。可若是說僅憑一劍就斬盡這蒼茫的大雪,還是在此等惡劣的天氣,一人一劍,怕是很難。
“就一劍?”他問道。
“就一劍。”少年老闆說道。
白衣少年對此不可置信,甚至覺得眼前這位少年老闆是在痴人說夢。
少年老闆側眸看了一眼白衣少年,就一眼,便看透了他心中所想。
“可否借劍一用?”他問道。
白衣少年不解,回眸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長劍,伸手取了劍,心中儘是詫異,再望那雪白之地,這一次他將劍遞給了少年老闆。
少年老闆一笑:“多謝。”
接了劍,便是接了白衣少年的質疑。
“對飲一杯如何?”少年老闆已經倒滿了酒杯。
“請。”白衣少年沒有拒絕,豪爽的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酒下肚,勁已來。
劍出鞘,斬蒼白。
未出聲,氣先行。
錚鳴吟,少年現。
少年老闆縱身一躍,順着窗一掠出了客棧。
站在大雪之中,卻是閉上了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