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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用慣槍的人從槍聲中就能聽出另一個使槍人的水平高低,所以當我在固定靶場上試新研製出來的槍時,聽到隔壁傳出來的槍擊聲,立刻就明白那是個高手,高手的意思就是在這裏打的出色的人,這裏——職業軍人的高手聚集地。

於是我寫了槍評后,就放下槍,走到隔壁看那人打靶。

這個人我不認識,我不認識的意思是說新來的,新來的一般是未在此訓練或剛在此訓練不久的職業軍人,他們往往距離這裏的人差得很遠。可這個人的槍法絕沒有給人這種印象。

單看他端着槍的姿勢就能明白,他決不是個新手。

我伸手要來了他的資料,上面寫着:克瑞特納?****?奇特里卡,中文名:永明,出身:皇族侍從世家,看到這兒,我抬起頭,問:“誰的侍從?”身邊一個同伴道:“他的其中一個兄長是倪氏五公子的內侍。”啊,那就有印象了。我們都看着他打完所有子彈,聽到了報靶員報出的成績,情不自禁為他鼓掌,他仍是幅平淡如水的表情。

走過我身邊時,他略停頓了一下,立正叫了聲:“公主!”那當是出於對我家族的尊敬而非針對我本人。我點頭,道:“打得不賴,哪天野外訓練時試下身手。”他道:“我聽隊長命令。”我閃身讓他走了,接過他的成績冊翻看,他在幾個個人項目上都還不錯,看來留下來是有希望的。這種出身的人,倪氏通常都視為家人,所以,我為這個家人高興。

吃了晚飯後,我敲響了永明宿舍的門,叫出他來散步。

他規規矩矩地錯后一步跟着我,那只是出於禮貌。

“為什麼不當內侍?”我問,內侍無論從待遇從生活從地位上來說都比目前這個職業要高得多,尤其是實權派的內侍,比如倪老大,他的幾個領班大內侍我見了都要禮敬三分。

他回答:“我不夠格。比起兄長們差遠了。”

我笑:“就憑那槍法,就沒人敢說你比他們差,你說的是反話吧?”

他回答:“沒有。”

我道:“內侍雖然光鮮,但總是站在別人身後的那個人,而且許多都是世襲的,當然不是說他們不夠格,其實你我都知道,他們從小跟小主子們在一起,讀書習武練槍法,沒一個比專業保鏢差了,可是人家提起來,總是會覺得他們是佔了祖宗的便宜,而你,顯然不想被人這麼說,是吧?”

他道:“您多想了,我就是覺得自己不夠格。”

我回頭看看他,他一臉的穩重,不卑不亢,跟他說出的話並不相配。

我突然出手,一個肘錘擊向他胸口,他身子靈動地一偏,右手握成拳向我太陽穴擊來,我的肘凝在他胸前幾寸處停住,他的手也停下了,怔了怔,忙收回,道:“對不起,公主。”閃身退後。我收回手,笑道:“看看,你的身手至少保護沒練過功夫的少主子是綽綽有餘了。別跟我裝了,我知道你其實看不上那個位子。你比你兄長們都驕傲。你要走你自己的路。”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走對了,我看過那些領班大內侍,他們單就身手這方面其實比這裏的人不差什麼,而閱歷與性格上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我就是覺得……那有點坐享其成的味道。對不起,公主,我不是說主子們不好。”

我道:“你沒對不起我,每個人都應有自己的想法,就象那些內侍,如果他們想離開主子,走別的路,也不會有人反對強留。找你出來,也不是要你回去侍奉主子,我是想問你:你真的想進這支部隊嗎?”

他抬頭看着我,彷彿很困惑,想了一會兒他才道:“我想當兵的人總是想當最好的兵吧。您來這裏難道不是因為這個嗎?”

我苦笑:“我有個嚴厲的兄長,他視軍隊如生命,從小我就跟着他,他玩什麼我就玩什麼,所以如果你問我為什麼會當兵,會來這兒,我只能告訴我,是因為習慣。習慣產生的自然而然。”

他真的詫異了,不能理解我的意圖。

過了一會兒他道:“可是我聽說你拿過一個學士兩個碩士學位,還當過模特兒,您可以選擇其他的職業啊。我想隊長不會反對您的選擇。”

他還未夠了解我的家人,隊長是一定會反對的,因為他覺得世上再沒有比軍人更好的職業了。而我的學位證書只能證明我是個善於考試的人而已。然而今來我叫他出來不是談論我的,我對他道:“我不否認這裏有最好的教官,最嚴酷的訓練,和最新的裝備,這都是每個職業軍人夢寐以求的,而且這裏的人都會面臨真正的戰場和戰鬥,對當兵的來說,這更是一個無法抵禦的誘惑,可是當你真正面對戰場和戰鬥時,多半並沒想像中那種壯烈的美好,戰爭的目的也沒有書中所寫的那麼崇高和偉大,而更可能是卑鄙和無恥的,如果要你面對的事破壞了你原先的理想和信念,你還會堅持下來做一個職業軍人嗎?”

他沉默了,他在思考,其實不該由我來跟他說這個問題,可是他是侍從世家,我把他真的當成了家人。

我離開他去跑步,好讓他一個人不受打擾地好好想這個問題。這是一個職業軍人遲早要面對的問題。有的人面對時崩潰了,撤退了,再也不會回來,有的人邁了過去,仍在堅守軍人的職責,我對他提前了這個過程,是走是留就看他自己了。

他跑了過來,追上了我的步子,他道:“您給了我一個很大的命題,我真的不知道那種情況下我會怎麼想,但至少我應該去嘗試一次。也許在您看來所背棄的東西,在我們這些人平民看來本該如此的,所以,請原諒我辜負了您的一般心血,我得用自己的腿走路。”用自己的腦思考,他省了下一句話是為了不讓我覺得難堪。

我笑道:“是呀,我猜到你會這麼說的,每個人對未經歷的事都有嘗試的願望,我只能祝你好運,如果你覺得走進了死胡同時,我也願意幫你一起走出來。這就是我所能為你做的僅有的事了。”

他道:“謝謝。那麼,我能否問下您——您有沒對此產生過疑惑?”

我淡淡地告訴他:“沒有,因為很小時起,就有人不停地灌輸給我所應有的想法與對付方法了。”

“那你是如何知道別人的想法呢?”

我看看他道:“你忘了最根本的一件事:我幾乎是在軍隊中長大的,就算我沒有經歷過,可是我看到過的已經太多了。多得足以讓我明白這種事對常人的影響有多大。”

他有些臉紅,道:“那麼,對殺人——您有什麼想法?”

我道:“我殺的都是該殺的人,我一向這麼想,也只能這麼想。”

他啞然了,看着我,停下了步子。我也停了下來,看着他。心底不純凈的人做不了這種事,他在練成這樣的槍法過程中就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那麼,我想我也會做到。”他道。是的,至少他不能輸給女人。

我淡淡地笑,但願他能做到。很多人在未經歷前都認為自己能做到。

“回去吧,”我看着那一扇窗中次第亮起的燈,對他道:“既然你選擇繼續,那麼就要拿出你所有的潛力做到最好,你知道倪氏一向不甘於落後。”他點頭,道:“是,我會儘力的。”這一次我在他眼裏看到了尊敬,那不是對倪氏的。

他走了幾步象是想起什麼似的,又走了回來,問我:“狙擊手的終極目標是什麼?”

我告訴他我的體會:“死亡!”而且是最迅速的死亡,一槍致命,如果做不到,那麼死的就是你自己。沒有選擇,沒有退路,沒有僥倖。現實一向殘酷。

他神色一下子凜然起來,他以前打槍打的准也許因為很多原因,但以後他的一槍出去,就只能因為這個原因而存在。把自己的性命系在死亡上,才能打准打贏,所謂哀兵必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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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標:死亡——一個狙擊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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