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驚變

第一章 驚變

鄴城,東望青兗,西臨太行,南控中原,北扼燕代。

自春秋戰國時起,此地便是天下重鎮,前有西門豹治鄴,後有曹氏父子於此治兵屯田,大興水利。

及至本朝,經歷代先王苦心經營,愈加繁華,終於達到鼎盛,街道鱗櫛,人丁百萬,通達四野,六業興旺,隱然有與長安、洛陽爭雄之勢。

鄴城皇宮本是前朝所建,歷經百餘年風雨侵襲,許多處已顯陳舊。

趙帝建始十一年,召天下能工巧匠齊聚京城,重新修繕,歷時五年終於完工。

高破虜身着戎裝,一襲亮銀寶甲在晨光的沐浴下熠熠生輝。他右手緊握着劍柄,在大殿外來回踱着步,神情肅穆地注視着整個皇宮內苑。

自東昌門入,行三百六十五步開鑿玉帶河,河寬兩丈四尺,有五座白玉石橋作為連接,遠望宛如五條玉龍橫卧於河面之上。

正中為主橋,乃皇帝出行御用,寬一丈二尺。其餘四座為輔橋,皆寬八尺,每根望柱之上都雕刻着數目不等的石獅,姿態萬千,栩栩如生。

再行九十五步,一座巍峨高大的宮殿拔地而起。

大殿寬一百步,深八十步,越過石階,十二根合抱粗的朱紅立柱彷彿直衝雲霄。每根立柱都有金龍盤旋而上,鱗波灧灧,瑤光灼灼,利爪如鉤,神目如電,昭示着莊重威嚴的皇權至高無上,給人以極大的震撼。

大殿正門上寫着“彰德殿”三個大字,為號稱當世書法第一的侍中李弘親筆所書,筆墨橫姿,大氣磅礴。

匾額周圍四條飛龍各有形態,或吞吐明珠,或雲隱霧現,或蜿蜒飛行,或昂首俯瞰。巍巍如夢中仙境,煌煌似人間凌霄。

大殿內更是奢華非常,正中央一面楠木屏風,雕龍鑿鳳,山高水長,瑤花似錦,芝草生香,端的是皇家氣象。

緊靠屏風的正是那把象徵著四海歸一,八荒獨尊的王者寶座,高置於天階之上,威嚴肅穆,霸氣非常,令人望而生畏,莫敢仰望。

穹頂以數十顆大如鵝卵的明珠為燈,抬眼望去,燦若銀河,熠熠生輝,四周樑柱鑲金砌玉,龍鳳呈祥,壯如山嶽,勢吞江河。

八根支撐大殿的明柱上,金龍飛舞,玉鳳婀娜,珠玉生輝,曼紗搖曳。

大殿內鋪着平滑如鏡的青石地板,中央一條御道,分別雕刻着形態各異,時令不同的荷花,或含苞待放,或並蒂盛開,真是節節高進,步步生蓮。

這座宮殿就是彰德殿,為大趙皇宮永安、彰德、昭仁三大殿之首,乃是皇帝和百官上朝議事所在。

今日正值朝會,大趙皇帝趙琬身着正黃色龍袍,頭戴十二旒王冠,高坐於御座之上。

階下,百官各依文武分兩邊站立。

議事已畢,趙琬突然心血來潮,興緻大起,笑問道:“眾卿,朕未及弱冠執掌神器,屈指算來已有三十七年。若依朕之功業,歷代帝王之中可與何人相比?”

高破虜曾聽師父說過,當今聖上年輕時的確可稱得上一代聖主,早年征戰南北,睥睨天下的雄姿令其神往不已。

皇帝的問話他聽得清清楚楚,胸中早已激蕩起一股英雄之氣。然而大殿內卻是一片寂靜,鴉雀無聲。

群臣面面相覷,皇帝突然問到這個問題,卻叫眾人為難了。

只因趙琬自初登帝位,便以萬乘之尊親自領兵抗北燕,拒西涼,平荊楚,武功之盛堪稱自高祖以下歷代趙王之翹楚。

建始三年,任命大將軍薛芝煥都督西南諸軍事,將荊襄二郡收入大趙版圖。

建始七年,趙帝再次御駕親征西涼,俘西涼王爺拓跋嵩,作為交換,西涼割并州給大趙。

建始十五年,朝廷又在薊州之戰中大敗北燕軍隊,收復河北。

登基數十年來,趙琬之勇力堅毅,殺伐果斷,舉賢任能,勤政愛民,的確有一代英主之風範。

因此,趙帝對自己的文治武功十分自信。

若論早年之文韜武略,確是可稱少有的明君。然自建始二十年以來,趙琬突然性情大變,倦怠朝政,喜怒無常,並開始專註於宮闈之事。

後宮嬪妃之中,最受寵幸的當屬張、李二妃,趙琬還為之專門興建“紫宸宮”,徵召國中珍寶美女,搜羅世上奇技淫巧,以供其尋歡作樂,生活日奢,朝政益廢。

一些朝中老臣,感念於先帝恩遇,不忍看國勢日衰,紛紛冒死勸諫。

然趙琬皆不為所動,依舊我行我素。時間久了,終不受其煩,將勸諫之人紛紛罷黜。

如此一來,便無人敢再觸犯皇帝逆鱗,阿諛之風日盛,歌功頌德之聲終日不絕於耳。

即使有心懷正義的大臣有心匡扶朝政,亦是力不能及,只得略盡人事,勉力維持。

此時,皇帝詢問可與哪位帝王相比,眾人不禁默然。

正值的大臣自是不願違心奉承,即便有幾個想討皇帝歡心的,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以何人作比。

只因若逢迎過甚,日後恐遭同僚非議。若是比作一般的帝王,又恐不能盡逢上意,反而不美。

趙琬見無人敢答言,只道是群臣恐惹怒聖聽,心有所忌。笑道:“誒,不必顧慮,今日所幸無事,眾卿可暢所欲言,當與不當,一概赦你們無罪,權當耍子。”

話音剛落,有一人自人叢中閃了出來,高呼道:

“陛下上應天命,下順民心,文成武德,功業煌煌,自非一般帝王可比。”

“微臣以為,歷代帝王之中,軒轅皇帝當屬第一,陛下可緊隨其後,雖秦皇漢武皆有所不及。”

這一番歌功頌德,極度諂媚之言,響徹整個大殿,餘音繞梁,久久不息。

重臣轉頭看去,見此人身着青色錦袍,上綉着仙鶴,頭戴絳色高帽,烏沙長耳垂於兩肩,乃是四品官員的服飾,正是黃門侍郎劉敦。

劉敦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之後,本以為百官會隨聲附和,這樣一來,他既可以博得皇帝好感,又不至於因過分溢美之詞為眾人所不齒,哪知大殿上仍是一片寂靜。

趙琬也是一怔,他才五十三歲,尚不至於老邁到不自知的地步,什麼德比三皇五帝,功蓋秦皇漢武之類的諂媚之言,連他自己也不相信。

不過今日群臣的表現,令趙帝大失所望。他既感到臉上無光,卻又不能對眾人提出責備。

眼看君臣之間就要僵持在那裏,侍中李弘趕忙出來解圍:

“陛下,劉大人所言,臣以為極是,三皇五帝雖為上古賢君,然畢竟只是傳說,真偽尚待考證;始皇帝剪滅六國,一統天下,卻難免二世而亡;漢世宗武皇帝有剿滅匈奴之功,晚年仍失於暴政,以致釀成‘巫蠱之禍’。”

“陛下御極三十七載,征西涼,拒北燕,臣巴蜀,文成武德,天下莫敢不從,與之相比,並無不可。”

果然,同樣的話由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說出來,效果大不相同。

李弘權掌中書,為群臣之首,且為當世大儒,飽讀詩書,朝廷詔令、敕命文書皆出自其筆下,是以他說話的分量,自非劉敦可比。

可見,人之所以謙虛,往往並非因對方過於恭維的話語,而是缺少接受恭維的理由。

群臣也都附和道:“李大人所言亦是臣等所想,陛下英明,萬歲萬萬歲!”

劉敦原想博得頭彩,但三言兩語之間便被李弘搶了風頭,胸中甚是憤憤不平。

趙琬這才感到欣慰,緊鎖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陰沉的臉色也慢慢恢復了紅潤,笑道:

“人當有自知之明,三皇五帝乃古之聖賢,朕不敢與之相比;秦皇漢武皆雄才大略,功蓋後世,朕若遇之,亦當向北而侍,執人臣之禮,與李斯、蕭何之輩並列;若遇漢光武,朕當可與其並驅中原,鹿死誰手,尚未可知。眾卿以為如何?”

“陛下聖明,臣等贊同。”

君臣正在暢談,一個小太監神色慌張自殿外疾步走來。因過於慌亂,險些被大殿高高的門檻絆倒摔了一跤。

小太監幾乎是滑跪到趙王面前,死灰一般的臉上,汗水順着鬢角額頭滴滴答答淌下,顯然是驚恐萬分。

群臣俱是心中一凜:“莫非有大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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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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