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Fleece(敲竹杠)
napo作為意大利南部最大都市,每年夏季都會招來世界各地數以萬計的觀光客。這些人,總是流連忘返於蛋堡、懸崖、教堂,再或是兩西西里王國古老皇宮。在導讀手冊中,這些場所也是整個亞平寧的外鄉人必到之地,如同朝拜,旅遊刊物紅星加粗框標識,最被人認可。可能,那裏便代表着整個napo人文景觀。站在呆板破石下拍張照片,做個常規姿態,最終被存放進他們或她們的相架框裏,成為一種記憶,一種樂趣。
然而,napo最神秘最迷人之處,並非是這些摩肩接踵只有外國人與外鄉人並存之場,而是只需最簡單地仰起臉觀天,看那被古舊建築割劃成一塊塊不規則形藍天星空的舊城區。每當夜幕降臨,napo人就習慣性地走出各自大門,在街上瞎逛,幾乎沒有任何目的地,單純地為了閒走而閒走。
這個城市的人特別喜愛吃,相互之間打聽,新開的餐館菜式怎樣?價格如何?一旦被說得興起,幾個人便相互掏口袋湊錢看看夠不夠,隨後抽著煙緩緩朝那走去。他們之間交談時,具有一個意大利其他地區人所不具備的特徵,那就是都不看對方的臉,雙手插在兜里,腿腳打鼓點般抖動,嘴角叼著煙。他們的眼神遊離在周圍,除非被人問起,十來分鐘裏是不會盯着你的臉和你說話。城市裏的黑幫說話也是這個姿態,只不過區別在於人群數量更多,分站在建筑前,個個抬頭或者低頭一邊整衣一邊捏著已經燒到手指的煙蒂一刻不停彈,口吻皆風輕雲淡。遇上街上瘋跑的小孩,隔開很遠就大呼小叫,轟趕開去。而也有不識相的不以為然的小孩從他們之中穿插著跑過,則逮住大聲罵幾句,或者擰住打一下頭,然後看你跑遠。基本上,他們從不會為難小孩,原因很簡單,因為這些人就住在附近的各個門洞裏,抬頭不見低頭見,每家每戶都認識,這些小孩有可能就是鄰居家兒子,也可能是對面窗戶別人家外甥。
而在我們這群兒時的玩伴中,也有倆個這種氣質老氣橫秋的半大孩子。起初以為他們是兄弟倆,但據知根知底的人說這兩人只是相互住得比較近而已。很難相信起碼要長我們五、六歲的傢伙會跑來一起玩,因為意大利的小屁孩們,從小就喜愛和比自己大一些的孩子玩,儘管別人不搭理你,但也要死活混進去玩。常常愛虛報歲數,當被問及怎麼那麼矮則聲稱營養不良。而這兩個人卻反其道而行,並且願意遵從這塊地面小孩劃分出來的規矩,如套上統一的袖章、不帶帽子、不許背地裏告密、以及湊錢出來買煙抽。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他們住在距離我們馬爾西人聚集地很遠的西北方,人口密度更稠更複雜的大市場。從他們那裏趕到這邊,開車也需要10多分鐘,而這兩人沒有自行車,每天都靠雙腳走路,下午緩緩地來,夜晚緩緩離去。
其實,我早就認識他們,他們也是黑幫學校的插班生。比我們高几個年級。這兩人雖作為高年級生,卻總愛跑來我的班裏,坐在課桌上,靠着窗檯抽煙,很少說話,總將臉湊向窗外,漫無目的地看着操場。如果不到我們班,就愛躲在學校的天台上,逃課睡覺。我過去很少關注他們,因為這兩人不搞勒索,也不愛與人交流,在這個學校活得就像世外桃源裏的那種人,不問世事。學校有什麽打架鬥毆,一概不參與,永遠保持中立,只是與我們這一班的人比較好,常常會來勸阻頭腦發熱的傢伙,將人拖開拉走。
反正,這是兩個極其古怪的人,我已記不清他們是怎麽跑來社區,與我們一起做無聊的事。他們衣着古舊,但被自己父母重新裁剪一番,卻也得體,並且那些舊衣服的料子真好,雖然我們穿得五顏六色的,但比起他們着裝,一股濃濃的廉價味。聽別人說他們是皮切利尼人,從馬泰利卡山區搬來城市居住。他倆父親是同鄉又都是手藝人,同在一家修車廠裏上班,而他們母親則保持農村人特有的習俗,不工作,只在家裏忙家務和帶小孩,以及順帶幫廚別人家。這倆人時常被父母打,家裏人管他們吃閒飯的,因為這種歲數條件差的男孩,通常下課後便趕回去幫助家人幹活補貼家用。只有他們如影隨形,沉默不語,皮厚不怕打,也不願改變常態。每天下午,插著褲袋叼著煙嘴閒步走來,然後和我們一群人在酒家後街踢足球。他們不喜愛動,一直擔當守門員。
整個夏天,這兩人每天都準時過來,心不在焉地和我們一起玩耍,眼睛則遊離在不遠處一個被漆刷成湖藍色的窗戶那裏。
這是我一個同學家,那扇窗是他家的閣樓,這個同學喜愛養鴿子,在窗戶的后側,是個巨大的鳥籠,每天弄得鳥屎滿窗檯。對我而言,就是處極其無聊沒有一點新奇的宅子。
在那個年代,napo的時尚住宅區還相當少見,整個街區的人無論貧富,都居住在條件差不多的樓裏,唯一的區別就是有錢人一般是獨門獨戶,並且房子是不動產;無錢之人則是多家蝸居一棟樓里。房東一般都在底下開店鋪,關店門后驅車回不遠的住所,這樣的人家有不少,他們通常不止一套房子,無論貧富,都比較低調,不看脖頸那條時隱時現的狗鍊子,基本難以分辨出區別在哪。
我那個同學家就是標準的房東,他們在這附近開了個酒家,我們踢球的後街餐館便是他家開的,招牌是卡佩斯特拉諾戰士。館子裏菜做得極其難吃,但吃客卻不少,一是因為便宜,二是因他老媽十分風騷,那些眼袋浮腫的禿頭老漢就愛跑來這裏。而他老爸是個瘸子,在店家裏幫廚,店子是他老媽祖上遺產,除了晚上睡一起外,平日裏就是個傭人角色。我的同學長相平平,絲毫沒有繼承他老媽的姿容,一張馬臉,反應遲鈍,無論學習還是做事都慢一拍。在我們看來,僅僅只比智障好一點。
但我絕沒有想到,那兩個古怪的傢伙,跑來這個社區的真正目的,卻是為了我的同學。不,確切些說,是為了他的妹妹。
“霍利斯曼,你知道嗎?那倆個傢伙,看上東尼家的妹妹了。”有一天,喜愛往臉上粘假鬍子的卡斯佩托家大兒子對我說:“我親眼看見的,他們在酒家後街倒垃圾的地方,和東尼妹妹在抽煙。”
我覺得不太可能,因為東尼妹妹我幾乎從沒正面見過,只瞧見過背影,長長的馬尾,身材肉肉的,一直就是個不會去注意的人物。這女孩和東尼是龍鳳胎,只不過男嬰早出來幾分鐘,所以是哥哥。而女孩從小身體就不好,直到我們開始在街上混時,才從家裏出來,去酒家幫工。
“有人會看上他家妹妹?”我不以為然,頭腦裏出現我同學的長相,怎麽也聯想不出他妹妹會如何標緻。順腳將球踢開,說:“這一大家子,就他老媽最好看,其他人我根本沒注意過。”
隨後的一周裏,越來越多的小孩有事沒事就在聊那倆個傢伙和東尼妹妹的事,在他們描述中,平庸的酒家女也逐漸成了金鳳凰,說得多了便讓我想要去窺探一番。我帶著幾個跟我討錢花的玩伴,跑去廉價味很濃的酒家,要上幾瓶汽水、鳥肉和豬排,坐在靠窗位子,等著東尼妹妹來招呼。東尼老媽收了錢,忙裏忙外殷勤伺候,可能是下午沒什麼生意,只有幾個碼頭工人在最後一桌打牌或瞌睡,酒家清淡得很。她無事可做,上完菜就坐在邊上,同我們扯家常,香氣撲鼻。時不時彎下身子幫我們分餐,露出那誘人的胸口。或許她認為我們只是小孩無所謂,此外這是她一貫招呼客人方式,所以也不奇怪,不然,哪來的風騷一詞呢。
約莫幾分鐘后,她女兒來換骨盤了。這次,我終於看清他妹妹到底長啥樣了。個子小小的,一臉麻子,皮膚卻很好,身材還是那樣肉肉的。我左看右看也沒瞧出哪裏漂亮,這樣的女孩街上一大把,她只能算是個次的。我很後悔居然花光零用錢來看一個長得並不咋樣的女孩,而且還要付玩伴們的飯錢。
這次勘察后,街上的小孩都知道了倆個皮切利尼人和酒家女的秘密,只有我同學東尼蒙在鼓裏。每天都有人說,例如在橋上見他們三個一起走;或在風味街上吃肉串;還有在冷冷清清的公園河邊坐着等等。每個人都對酒家女興趣勃勃,這個女孩在眾人談論間似乎變得迷人起來,儘管她依舊是土了吧唧的店家服和滿是塵土的牛皮鞋。我在這種氛圍裏也被感染,逐漸發現這個肉肉的女孩似乎也確如眾人所說般,好像變得漂亮起來。這種群體癥候情節很奇特,倆個皮切利尼人比我們年長,他們喜愛的東西一定要比我們有品味,雖然他們是山裡人,但到過許多大城,見多識廣。而且他們衣服料子好,比我們懂穿,而且也都有女孩暗戀他們。他們怎麽可能會喜歡那種庸俗之輩?除非是我們眼光差,要不就是他們瞎眼了。
女孩真的喜愛一窮二白的他們嗎?他們招引這女孩又為了什麽?我始終搞不懂他們之中的那層關係,到底這女孩喜愛他們中的哪一個?於是有一天,我帶著玩伴去酒家把東尼妹妹約出門,哄她買零食吃帶著離開街區,去附近寵物店走走。
女孩很貪吃,只要隨便買一串東西,她就乖乖跟着你走。她知道我是她哥哥的同學,不覺得陌生,而且也根本不怕幾個男孩把她帶去較遠的風味街。
我一邊走一邊說我知道你的秘密了,女孩傻傻地問是什麽事?我說我們全部人都知道你和皮切利尼人的那些事。她一臉茫然,既不否認也不感到意外。我提給她一串土耳其人的烤肉問:“你到底喜歡他們之中的哪個?”
“我都喜歡,我從來也沒想過,我覺得我和他們之間沒問題。”她忙不迭地伸手接過,一邊吃一邊答。
“唉,我的意思是,你總會更喜歡他們當中的哪一個吧?你看,你不可能倆個都喜歡是不是?這就像你老媽只有你老爸一個男人那樣。”女孩的愚蠢讓我很生氣,我急於要套出話來。
“但是,我的確是兩個都喜歡,我沒有做過比較,他們都對我很好。你也對我很好,請我吃東西。”她嘴裏含着東西,口齒不清地答。
“那不一樣,我如果不請你吃東西,你不會跟着來。而他們即便不請吃東西,無論何時何地,你都會跟着去。”我望着她,嘆道:“所以我們和你之間關係是正常的,而你和他們一點也不正常。”
那一天,傻女孩跟我廢話了很久,等於什麽都沒說,總之,從她嘴裏道出的秘密,就是她同時喜愛這兩個傢伙,而這兩個傢伙也同樣都喜愛她,並且三人之間很奇特地沒有矛盾。
我的腦海裏出現這麽一副情景,在一片綠蔭叢生的夢境世界裏,兩個皮膚很黑的王子,和一個有點胖的公主相親相愛,最終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這是夢境,而不是現實。現實是那兩個傢伙獲悉我單獨找過傻女孩后,特地跑來找我麻煩。
“你想干什麽?我現在禁止你再去找她。”高的那個將我推到牆角,猙獰地說,另一個則在邊上望風,抽著煙斜眼瞪着我。高個繼續說:“你再敢找她麻煩,我就揍你。”說完,朝我腳邊吐了口痰,倆人恨恨地勾肩搭背走了。
從此以後,他們再也不公平對待我,雖說表面上我們不再談起此事,但他們不再理我。甚至有一次他們從老家回來帶的幾大袋扁豆乾和肉乾,一塊都不分給我。人很奇怪,雖然這種小吃根本就難以入口,任何店裏的蛋糕都比農副產品好吃百倍,但我覺得這是種侮辱,自從那件事發生后,我的權利被剝奪了。我雖不甘心,但也無計可施。以至於看見那個蠢女孩獨自坐在後街吃得滿臉碎屑,便從她手中袋子奪過一把沒命地奔逃。以此來彌補自己失去的自尊心和平衡感。
我必須得做些什麽來報復這倆個可恨的傢伙。
門口傳來我姐姐吃東西的聲音,她們從不會與我分享。咔嚓咔嚓的,每個人都那麽自私。我躺倒在床,將這些天所發生的事串起來想對策。我堂堂霍家的小兒子,豈能受這倆鳥人的氣?
我開始暗中跟蹤他們,我覺得這三個人不正常,遲早會做出些齷齪之事。由於我不敢靠得太近,始終也聽不清在談論什麼,但他們的行為已越來越不堪入目,天色還不是很黑,就在公園水岸邊摟抱在一塊。我越發感到得意,我覺得這幾個傢伙出醜的那天已經不會太遠。
幾天後,機會就給我等來了。那天是個極其炎熱的下午,同學家餐館歇業,他老媽要去郊區進貨,他老爸跟着一塊去扛東西,不到半夜不會回來。而學校由於前些天體育館被人縱火燒了,上午來了些人做了刑事調查,下午學校停課。東尼跑來我家裏玩街機,幾個玩伴也都在小屋裏坐着。原本說好過一會去後街踢球,但吃完果汁后,這群人賴在我家不肯走了,說天氣太熱傻瓜才去踢球。
我陪着他們一起無聊地坐着,突然之間就有了個點子。我故意去建議東尼把妹妹叫來一起玩,他回答說她在家睡覺。我很快想起中午放課時那倆個皮切利尼人鬼鬼祟祟悄然離開,這會兒沒準,一定在他家裏,和那個傻女孩做些骯髒勾當。想到此,我不由為我的機敏感到得意起來。於是,我對東尼說你喜不喜歡手辦?你想不想帶它回家?他聽完連連點頭,我又說拿你家的金魚來換。他急忙將手辦往口袋一塞,拉我跑回家去了。
東尼悄無聲息地打開門,跑去廚房給我撈金魚,而我則順著樓梯走上三樓,也就是那個湖藍窗框的閣樓小屋,從虛掩的門縫往裏瞧。果不出我所料,那倆皮切利尼人就在他家裏,正和他妹妹躺在床上抽煙。我輕輕推開門,因我並不想讓東尼知道,猛地出現在他們面前,插著腰獰笑起來。皮切利尼人嚇得抓起褲子跳下床,一個往床底鑽,另一個想翻窗,但發現是三樓,一條腿架在窗台上來不及放下。兩人驚恐不已,細觀之下這才明白不是她家老媽,於是狼狽地問我想干什麽?我聽得樓下的東尼已打撈好金魚正在尋人,便用命令的口吻讓他們躲到床底去,讓傻女孩把門合上,這才假裝逗鴿子,說他的金魚顏色我不喜歡,讓他再去換幾條來,給他們爭取時間。
等到東尼再次上樓時,女孩已經衣着妥帖地坐在床邊開了門,東尼將裝金魚的膠袋往桌上一放,便飛也似下樓回我家玩去了。這倆人方才從床底出來,喘著氣問我怎麽會在這裏。
我扯謊說東尼硬拖着我來的,他要拿金魚和我換東西,這兩個頭腦簡單的皮切利尼人竟然相信了。他們對我表示感激,並願意用一整袋豆乾賄賂,讓我不對任何人提起這事。我則輕描淡寫地回絕,這樣太便宜他們了。
傻女孩坐在那裏,可憐兮兮地望着我,三人都知道我生他們的氣,皮切利尼人表示不僅僅給我豆乾,還願意明天在巷子裏讓我打一頓出氣。
我只是搖頭,什麽也沒說講,掃了他們一眼,說考慮考慮。兩個傢伙這才下樓,從邊門逃走了。我心中一陣狂喜,目的已經達成,之後勝利的天平已為我傾斜,我讓這仨在精神上被奪了氣,之後就任由我宰割了。
之後的一周裏,兩個傢伙每天帶著一袋豆乾在街上等我,但我不是躲著不去見他們,就是見了也當沒看見。
斯妲拉正在澆花,我闖進去翻她的書本。她聞訊扭住我讓我出去,並且問在找什麽。我回答說想搞清某個法律問題。她變得興緻勃勃,問是哪方面的法律問題?我扯謊說電視上看的,如果說未成年的男孩和比他小几歲的未成年女孩發生關係,這算不算犯罪?
斯妲拉回答說當然算,儘管是未成年,但性質惡劣,哪怕是自願男方也算犯罪。於是我心裏有了底,現在可以找他們談談了。
我約他們坐在東尼家酒店對面花房兩樓冷飲店裏,那裏人多我是安全的。我故意說去做過法律諮詢了,你們兩人吃官司吃定了。
他們嚇得面如土色,不斷向我求饒,並且願意拿出他們最寶貴的東西來換取不告發,並說自己從未想過自己的衝動會帶來那麽多麻煩。其實現在想想,我當時可以制約他們什麽呢?什麽證據都沒有,也不曾拿相機拍下證據,不過就算當時拍的話,相機也會被他們搶走。但那就是個很單純的時代,那個年代的人就是那麽蠢,什麽都不懂。
兩個傢伙隔了幾天湊了一口袋東西給我,說這是他們最寶貴的東西了,如果還不行,他們願意讓我痛打一頓。我抖開口袋:口袋裏是一隻萬花筒,一袋完整的肉乾,一個廉價的拍照小熊,幾枚舊意大利軍徽章以及一副缺了幾個子的國際象棋。
我最終也沒打他們,因我看到了他們的誠意,自那次后,兩個皮切利尼人再也沒來過社區,即便在學校遇見,也會遠遠躲開,就像老鼠見了貓那般膽戰心驚。
事隔多年,2010年時老家住宅區要被改建商務區,居住在當地的叔叔要我們回去談遺產分割問題,就這樣我重新踏上了十多年也沒回過的馬爾西人聚集地。我的玩伴們早長大成人,已看不出以往的模樣,個別幾個已經拖兒帶女,當我再次把他們邀出來,去那家招牌是卡佩斯特拉諾戰士的酒家坐着喝酒時,彼此之間無比激動,暢談往事萬分感慨。
東尼的老媽已經去世7年,這家店目前他們老爸是老闆。東尼早在三年前離開napo,成家后搬到阿布魯奇附近的小鎮生兒育女去了。他妹妹目前擔任這家店的收銀,店內早已不再是過去的模樣,不僅僅是重新裝潢過,而且菜式也變得好吃起來。店裏除了父女倆,還有兩個小二,那就是當年的皮切利尼人。我從來也不知他們到底叫什麽,至今也沒有問過他們。
他們大呼,老霍家的小兒子回來了,多少感到激動和意外,但他們是店員,不能私自外出,所以我那天故意吃得很晚,直到九點關門,然後邀上他們一行七人,來到當年踢球的後街,在地上踢著個刺梨罐頭。
玩伴們已完全變成了那種手插褲袋,仰天或者低頭再或者東張西望的老napo人模樣,說話很慢充滿倦意,一群人圍成一圈,相互踢著那隻破罐頭,相互詢問這些年的近況。當我問起東尼的妹妹現在如何,兩個皮切利尼人說自我去新大陸后,他們又混回來了。成年之後,高個的和女孩成了家,現在她已經是三個小孩的媽媽了。說話間,東尼妹妹從後門出來,打身邊走過,朝我點點頭,牽著小孩的手匆忙離開。
我瞧了她一眼,已經是個完全皮膚鬆垮肥胖不已的婦人模樣,我已經再也看不出當年她隱約中還存有的些許單純,絲毫遐想空間也消失了,變得庸俗不堪,難以入目。
我不由地想哭,努力地將臉揚起,望着那一塊塊被分割的星空,嘆道:“整整十七年,這條街早已不再是過去那麽熟悉,我發現我已不再屬於這裏。”說完,一行熱淚順著臉龐流淌下來。
“你怎麽了?”矮個的皮切利尼人問:“沙子迷了眼?我給你吹吹。”
“嗯,大概是吧。”我揉揉眼睛,望向他,問道:“那麽你呢?過去你們倆個曾是一樣愛着她。”
“我?我現在住在他們隔壁。”矮個的皮切利尼人聳聳肩,笑了:“我是單身,這輩子不會成家,我喜歡過一個女人,那就是他家老婆,我想我不太會再愛上其他人了。我知道我知道,你這傢伙一定會說我們農村人沒見識不懂變通。但我很難說清這種感情,我只喜愛她一個,但是不能娶她,所以我就住隔壁,那樣也真的感到非常滿足。”
“其實我在很久前幹了件荒唐事。”我揉捏著鼻樑,說:“我一直就把你們想成很荒謬很無良的那種人,但我今天才明瞭,這種愛情儘管離奇,但卻發自內心。時光飛逝,我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在這條街上瘋跑,打鬧喧嘩罵娘,我見到你們,我感到時間流逝是多麼可怕,我們永遠也不可能再像過去那樣。我承認,我剛才哭了,我感慨的是,你們已經變成了我的記憶,天哪,我也在你們心中成了回憶……我多麽希望自己長不大,我依舊想和你們在一起,無憂無慮生活,當我的小流氓頭子……”
“呵呵,儘管不現實,但也有可能會實現。”高個的拍拍我肩頭,說:“不現實的是卡斯佩托家大兒子車禍死了好幾年,我們永遠八缺一,可能的是,我們全部記憶都留在這個不久之後便要從地球上消失的舊街區,你聽,你有沒有聽見我們當初的歡笑,依舊在這條後街迴盪?我們始終是好朋友,這一點不會變。這個世界我們終究要讓位給小子們上,你家兒子,他家女兒。從他們身上,就會發現我們一直存在這裏,並永遠也不會消失。”
我的眼前,出現了當年那個小瘦猴般的我,以及那個夏天,那群小孩,此刻正站在這條後街,變成一種永不磨滅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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