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人心
“你是不是欠收拾?我可不能任你胡來?”
“行了,大過年的,少說兩句。”
姐夫江海齊是地道的山裏人。小時候跟隨父親在金城市彩色顯像管廠落地生根。圓臉大眼,五官端正黑色皮膚。說話還帶着濃重的當地口音。
“你少說話!我說我兄弟不犯法。”
大姐陳夏是八十年代金城市有名的學霸。可惜生不逢時被人陷害,如今在彩電賓館打掃衛生。陳東姊妹三個容貌極其相似。都是瓜子臉,小眼睛。
每次看到大姐,陳東就有一股想哭的衝動。才三十九歲已經滿頭白髮。面容比中年婦女還滄桑。
小時候被人欺負,大姐總是將弟弟擋在身後。她的命運坎坷,將希望寄托在唯一的弟弟身上。誰知弟弟不爭氣,出門在外沒混下名堂還離了婚。
“姐,你相信弟弟,這輩子我一定會讓咱家過上好日子。”
“行了,我盼望了二十年還是一場空。你只要孝順爸媽再娶一個媳婦就燒高香了。”
陳夏將頭偏向窗外,神情蕭索落寞。
順着車內觀後鏡,陳東重生后第一次掉下眼淚。往事隨風,有些辛酸的經曆始終揮之不去。
“耿爽,掉頭去人民路。現在就去買房?”
“你瘋了?”
大過年的,耿爽深層次的感受到陳東一家人的親情。她以為陳東被姐姐刺激的有些上頭。
“舅,你是不想讓我回家領壓歲錢。”
外甥江漢上初一,眼睛大大的與他父親有一拼。
俗話說“外甥像舅”。
江漢長得和陳東有六分相似。孩子很稚嫩,卻非常聰明善解人意。
“好,聽我外甥的。舅回去給你包大紅包。”
陳夏住在彩電小區,距離陳家莊三十里。
“姐,你和我哥從村口走回去,我去接二姐。”
“你二姐都到了。剛才發短訊過來。”
到了家門口,陳夏恢復了神采。過年了不能讓村裡人看笑話。路上穿着黃大衣騎摩托走親戚的人行色匆匆。剛下了一點雪,天氣更冷了。
09年的農村小轎車還非常少。三輪摩托車和摩托車是主要的交通公具。少部分人依舊騎着自行車。西北內地和南方發達地區經濟差異比較大。
家門口陳秋拉着女兒劉倩倩正在等待大姐一家人。一輛黑色的轎車停下來,她誤以為有人走親戚認錯了門。
車窗打開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子甜甜的一笑。
“姑娘,你去哪家走親戚呢?恐怕走錯了吧?”
陳秋的眼睛是姊妹里最大的,相對而言。她的笑容總是令人感到親近。
“二姐,我是陳東的同事。”
“啊?小東,你坐在車裏看戲呢?下來!”
陳秋感覺自己被弟弟戲弄,立刻變得凶神惡煞怒氣沖沖。
陳東下車替大姐打開車門,一家三口從車內下來。耿爽沒有按照陳東的意思辦事,高調的將車子停放在門口。
廚房裏的肉香四處飄散,老母親在炒菜,老父親在燒鍋。
“倩倩,怎麼不叫舅舅?”
倩倩才五歲,與陳東的兒子陳俊西同歲。陳秋離婚沒有孩子,倩倩是抱養的小姑娘。見到大人總是怯怯的樣子。
“小東,今年回來的早?”
二姐夫方揚四十三歲,比大姐夫江海齊大兩歲。
“耿爽,到後備箱隨便拿兩條煙給二姐夫。”
趁着家裏還沒有親戚,
陳東將耿爽當成了御用丫鬟。耿爽雖然不喜,表面上很乖巧。
方揚手裏拿着兩條九五之尊眼睛與牛眼無異。
“哥,趕緊放進車廂,別讓我二姐知道。”
陳秋說話心直口快毫無心機可言,陳東擔心二姐回去在村裡張揚。
方揚剛將煙放進三輪摩托車的公具箱,西堡村的外甥三個帶着孩子聯袂而來。
二姑有三個兒子,往年都是先走小舅家裏。今年才想起三舅現在才是老大。
大伯陳天明去世的早,現在論資排輩陳天華是長兄。
門口停着一輛嶄新的別克小轎車,老二老三眼神熱切態度十分熱情。
“小東,哥今天可是衝著你的好煙好酒來的。”
陳東接大姐陳夏的時候,在市裡買了五條芙蓉王和四瓶陳年杜康。大過年的他不想冷落了老父親的顏面。耿爽的出現,徹底打亂了陳東的計劃。想低調也不行了,順其自然。老父母臉上也光彩。
開口講話的是二姑的二兒子趙軍,老三趙庫捧着笑臉站在旁邊。
老大趙宣仍舊兩手空空,他一般都是進屋就給錢。剩下的時間坐在院中喝茶抽煙曬太陽。過年吃飯他基本上都在陳東家。是少有的幾個親戚之一。
“耿爽,你把車開到大隊門口。今天讓你看看我家的親戚。”
“好吧!”
聽到陳東這樣說,耿爽來了興趣。二話不說歡快的飄蕩着秀髮去開車。
“舅,今年你做的菜夠不夠吃,我弟兄三提前報道。先去其他家轉一圈。”
弟兄三去其他家走親戚,陳東一直冷眼旁觀。這些親戚都是猴精猴精的。
好在昨天下了一場小雪,今天天氣放晴。柔和的太陽灑落在庭院中,暖洋洋的。
陳東給外甥和外甥女每人包了一千塊紅包。陳秋的臉上始終漲紅一片。弟弟這麼有錢,往年都是一百塊,今年翻了幾倍。
“哥,煙不夠了到咱爸房子拿。我昨天喝的有點多,先去睡一會。”
馬上親戚就會走馬觀花來來往往。陳東不想看這幫子親戚的嘴臉。
母親的房子肯定不能睡,人太多疲於應付。自己的房子被耿爽霸佔,也只有硬着頭皮進去躺一會。
好在房間裏還有一張單人竹子床,陳東草草收拾一番倒頭就睡。
耿爽這丫頭也悄悄跟了進來鎖好房門。坐在床邊用自己的髮絲輕輕逗弄陳東。
“嗨,你不是說看熱鬧呢,怎麼又睡下了?”
“現在沒看頭,十一點好戲上演,你瞧好吧!”
“你和妻子離婚了,也不去看孩子?”
耿爽的話陳東根本沒搭理。哪壺不開提哪壺!
陳東打算好了,明天啟程回青城。這個家沒發獃,人家一個大閨女在外人家裏影響太壞。
朦朦朧朧睡了一覺,到了該叫親戚吃飯的時間。
往年陳東去其他幾家請親戚過來吃飯,每一次都是顏面掃地。
打開房門陳東嚇了一跳,院子裏整整三桌坐滿了人。這些年何曾出現過這種風光場面。大家吃的有滋有味,如同吃山珍海味一樣。更奇怪的是彼此之間都非常默契,微笑着吃飯無人高聲喧嘩。往年趾高氣昂如入無人之境。
今年這麼低調?
“兄弟,趕快來吃一點。你幾個哥今天商量要將咱弟兄倆灌翻呢?”
大伯的兒子陳棟,正兒八經的長子嫡孫。大方臉,銅鈴眼。身高一米五九,體格壯實。簡單的穿着一件藍色的保暖內衣。缺少一顆門牙,說話有點漏氣。
年輕時被村裡人稱為花花公子,人到中年承包了村裡一百畝土地種莊稼。陳棟是一個地道的江湖人物,為人八面玲瓏心機如海。
右側緊挨着坐的是四姑的大兒子王大強。王大強比陳東大兩歲,也是西堡村響噹噹的人物。打架是有名的狠人,在村裡年輕人中頗具威信。他一直唯陳棟馬首是瞻。
“兄弟,聽說你在青城發了大財,把你的好煙好酒都拿出來。”
“哥,我在青城就是一個打工的,哪來的好煙好酒。”
“不對啊,兄弟。昨天三舅可是拿的華子,一包要七十塊錢呢?”
“嗨,那是我在人家陳坤家裏拿的。”
陳坤在方圓最近的幾個村有些名氣,經常給人辦牌照之類的業務。出手又大方闊綽,大家都清楚。
“哦,我就說嘛!我兄弟今年撞了大運發財了。”
大姑的大兒子豆建軍,年齡比父親才小三歲。他恍然大悟,原來是借雞下蛋今年這是白歡喜一場。
本來熱情似火的親戚立刻悶不做聲低頭吃飯。沒有十幾分鐘,就有人左顧右盼準備抹嘴走人。
這就是親戚,不如鄉鄰。
很快大家藉著各種理由紛紛離席而去。院子裏只剩下二姑的三個兒子,陳棟和王大強。兩個姐夫在門口挽留親戚拉家常。
陳東不明白陳棟和王大強為何也會留下。趙宣弟兄三個知道一點消息,他倆難道也發現了貓膩?
“三爸,給你拜年啦,紅包拿來?”
看見手裏拎着一瓶五糧液的陳桐,陳東醍醐灌頂般清醒過來。原來都是陳桐張羅的,這樣一切順理成章。屁股後面跟着陳斌.陳坤,還有陳家莊另外一個後起之秀–陳翔。
“好,人走光了清凈。弟兄們開喝!”
趙宣兄弟三人不善飲酒,準備告辭回家打麻將。陳東送出大門順便給了一人一條煙。不看僧面看佛面,這幾個外甥比其他人強。
院子裏觥籌交錯,很快大姐夫和二姐夫不勝酒力。家裏都有老人,陳東只得安排耿爽開車去送人。
“我今天不回去,你把你姐夫扶到咱媽炕上。”
陳夏擔心弟弟喝的太多,借口將陳東支開。母親把情況大概講了一遍,她心裏十分欣慰。弟弟終於長大了,活出了人樣。
“你少喝點,這麼大的人了,輕重都分不清。”
“姐,我沒事。只要咱爸媽高興就好。”
姊妹倆望向院子裏老懷大慰的父親,眼睛裏有水珠在滾動。父親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開心。腰不彎了背也不陀了。
“小東,趕緊來,都等你呢?”
“東哥,大過年的別裝縮頭烏龜?”
男人們酒喝的越多嗓門越大,興緻越高。陳斌酒量最小,往往是最囂張的一個。
“兄弟,聽說了沒?陳育民狗日的一家讓人給砸了。哥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高興過。”
昨天陳東禍水東引,陳育民一家被王強砸的不成樣子。悍婦李盼盼被打成了了豬頭,陳滿糧住進了醫院。偏偏素來飛揚跋扈的陳育民一家裝聾作啞不敢聲張。
惡人自有惡人磨。王強這種人陳育民一家惹不起。一旦有風吹草動吃不了兜着走。
“大哥,這事我聽說了,大快人心。”
“王強是我村的狗皮膏藥,我見了都頭疼。陳育民狗日的不長眼活該。”
王大強比王強這些老江湖小几歲,平時井水不犯河水。
“不說了,一個字–干。”
迷迷糊糊中,陳東只記得腳下的白酒瓶子不少。
“媽,我今天回青城上班。這些錢你別心疼,該花就花。給我外婆說一聲,我半個月回來看她。”
本打算過了初五去青城,有耿爽一個如花似玉的拖油瓶。陳東只得提前啟程去青城。臨走的時候給母親留下一萬塊錢。
“你爸有工資,你還要攢錢買房娶媳婦,媽不用。你外婆你不用擔心。”
老母親昏花的眼睛瞅着嬌媚動人的耿爽,心裏的喜歡掛在臉上。
“陳東,下次回來估計是季水媛送你。”
“今天的天氣不錯!”
耿爽冰雪聰明,將陳東的心思猜的很透。陳東扭頭看向藍天,他不敢這樣繼續聊天。
在農村呆了幾天,耿爽對陳東一家人很喜歡。這一家人都是厚道人,待人真誠沒有虛情假意。比起城裏人的現實,非常有人情味。她喜歡農村的氣氛,安靜中有熱情。鄉鄰走街串戶如同自家一樣。城裏人住在同一棟樓,對門子都不說話太淡漠。
她不否認自己對陳東有好感。實際上她的感覺很朦朧,陳東是個好男人。不知道為何他的妻子會選擇離婚。這樣的正經男人白白錯過極為不明智。
“要不你娶我?”
“耿爽,這種玩笑要不得。我的情況你知道,你別拿我開涮。”
陳東覺得耿爽不夠理性,認識短短几天純粹是感性行事。
“你什麼意思,要不回省城開房。”
耿爽的潑辣和率性令陳東毫無抵抗力。乾脆打開車窗透透氣,抽支煙壓壓驚。
開房?他也想,不是不想。
一個男人七情六慾是正常反應。從學校畢業23歲起,陳東幻想過無數次自己想要的高品質生活。家有賢妻,膝下兒女雙全。父母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閑暇之餘帶上一家老小遊山玩水。繁忙過後可以回家享受田園風光。
他認為人的精神生活品質高於物質精神生活。可是要達到這種境界,必須要以物質條件為基礎。
過去心有餘而力不足。現在力有餘而家不全。
“我是真的愛上你了,雖然才是開始,我相信自己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