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魄
啪,
“哥,你打我幹啥?”
一張破舊的雙人木板床上,兩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一個頭朝北趴在床上,一個頭朝南捲起被子想心事。
床上兩條一米寬的褥子並排鋪在一起,中間口一道二十公分左右的枯黃木板。
裹着藍色粗布被子想心事的男人叫陳東。趴在床上看報紙的男人是他的堂弟陳斌。
陳東屬蛇比陳斌大兩歲,兩人是未出五服的兄弟。
雖然來到這個世上已經一個星期,他仍然感覺到不真實。潮濕的木板床上,電褥子開在高檔。冷清的房間裏,兄弟在報紙上畫圖的聲音都能聽見。
三十而立,可惜弟兄倆三十歲了還在貧困線上掙扎。
“立”指自立於社會,有所成就。“三十而立”是志向和主張的落地生根,是個人奮鬥目標經過時間和實踐考驗,已經成為一個人生命的一部分。
陳東是一名自命清高的教書匠。在一家私人學校教書九個年頭,終於被學校開除。從最初的月工資三百塊熬到了八百。
自身的教育理念與學校的盈利模式格格不入,他很不幸被辭退了。
陳東教初中語文,在金城市內地這個小三線城市有着一定的名氣。因為他執教的語文成績考過好幾次市第一名。
在這個學生補課成為主流的年代,陳東作為一名優秀教師居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窮鬼。他從來沒有給學生補過課,確切的說應該是有償補課。雖然窮的叮噹響,他堅持自己的孔乙己思想。貧窮和家庭矛盾的激化,導致妻子帶着五歲的兒子和他說聲“拜拜!”
陳東一怒之下棄文從武,帶着在家務農的堂弟陳斌來到省城青城市打工。所從事的行業是一家外資零售企業的屠夫。用如今專業的術語美其名曰–豬肉分割師。用青城市當地市民的話來說就是一個–賣肉的。
陳東自認不是憤青,卻有點憤世嫉俗。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一個星期,他也接受了這一身份。他在等一個機會,一個可以短期翻身的機會。
這一世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自己是怎麼死的?
他只記得自己回到老家,撞見了一幕不該看的事情。之後就在漆黑的夜晚被一把軍刺刺透了心臟命喪黃泉,成了不明不白的冤死鬼。
想要報仇查明真相,這一世也得活到2021年元月一號才能見分曉。現在才是2009,還有漫長的十二年。
陳斌是一個彩票迷,準確的說是一名3D彩迷。每天除過吃飯睡覺,上廁所都會拿着報紙研究走勢。3D彩票報紙村口的幾家商店有售賣,每份報紙一塊錢。
不到20平方的民房裏,床上.地上,床東邊的舊課桌上,凡事眼睛能夠觸及的地方都是3D報紙。
3D彩票單注兩元每張,中獎第二天可在投注站領獎。單注中獎金額1000塊。
陳斌去年中過幾千塊錢,至此一發不可收拾。每天必買,每天必中兩個號。用陳斌的話說:每天都猜中兩個號,距離中獎不遠了。
可惜,自從去年中過一次后,他再也沒有中過。就算這樣也抵不住陳斌購買3D的熱情。飯可以不吃,彩票必須得買。
陳斌與陳東弟兄倆個子相差無幾,眼睛也都很小。臉型也非常相似,都是瓜子臉。唯一不同的最大區別在於陳斌的嘴唇很厚,上唇朝上翹起,農村人將這種唇形叫做‘嘴翻天’。因此在單位上班同事們總會認為倆人是親兄弟。
“斌娃,你每天研究3D有用沒?別報幻想,專心賺錢。你還想過那種被人瞧不起的日子。”
“哥,你別瞎說。我研究到現在也才看出兩個號。十位數字9和個位的2我非常看好。”
陳斌點燃兩根煙,自己一根,給堂兄嘴裏塞一根。
今天是2009年元月八號,休假都沒有回家。馬上快過年了,弟兄倆背井離鄉。回家沒有錢,會被人笑話一年。他早已厭倦了門中父子兄弟的虛情假意。
買客隆是一家跨國性倉儲式購物商場。也是全世界排名第三的超級連鎖超市。
陳東和陳斌剛入職屬於勞務派遣工,每周休假一天。正式員工每周雙休,而且享受五險一金等福利待遇。
歷史總是如此的吻合。上一世陳東八號這天忍不住勸說兄弟幾句,他依然執迷不悟。陳東心煩意亂在巷子裏漫無目的的遊走,發現了一個秘密。那時的他木訥寡言,根本沒有當回事。
上一世與這輩子兄弟二人在這間小小的民房內所作所為完全一致。這一世唯一不同的是陳東多了一些記憶,多了一個拍兄弟頭的動作。
重生到這一世又處在一個人生的重要十字路口。這段工作經歷整整十年。陳東從而立之年干到了不惑之年,從一名員工干到了公司經理助理,後來受到種種打壓在助理的位置被淘汰出局。
陳斌高中沒畢業就輟學打工,整整三十歲一無所獲。他是一個爛好人,見到任何人都是親如兄弟。見到任何人都會將自己掏心話說的一乾二淨。在這家公司幹了七八年,後來又開始了回家種田的枯燥生活。
“哥,都快三點了,一天還沒吃飯呢?”
“那就走吧!”
陳東看着這個憨憨的兄弟微微有些出神。他的腦海里又浮現出二人出去吃飯,陳斌麻利的吃完飯便猴急的鑽進村西頭的彩票投注站。
三府村是青城市南城區城中村。這裏每家民房都是八層樓,裏面全部住的是四面八方的打工人。
僅僅三府村居住人口不下十萬人。主街道是一條長達兩公里的東西大街。街道上從早上六點多開始一直到晚上十二點前,都是人山人海接踵摩肩。
龐大的人流量造就這裏的人氣居高不下。尤其是夏季,每天晚上的人流量更是大的驚人。大街小巷的人頭根本就數不清。
花花世界,燈紅酒綠。這裏每到晚上就是打工人的天堂。街道上穿着暴露的美女成群結隊。不時的都會傳來嘹亮的口哨聲。
在這裏發生什麼都不奇怪。例如:某大漢喝醉酒在大街上公然解手,南來北往的人視而不見。有美女會掩着嘴偷笑,甚至摟着男朋友的胳膊品評幾句。
作為一名苦讀詩書的窮書匠,陳東何時聽見過這等顛覆三觀的言論。他覺得自己已經與這個世界嚴重脫節。怪不得自己教書會被學校高層開除。
“嗨,哥們。走路長點眼色?”
“對不起,對不起。”
陳東跟在兄弟後面低頭想事情,無意間撞到對面的一個小年輕。
小年輕染着一頭拉風的公雞頭,高高的雞冠血紅色,腦後全部染成大黃色。上身穿着一件印有骷髏頭圖案的黑色夾克,態度囂張至極。
倘若在前世陳東肯定會奉勸小夥子幾句,如今他已經失去了以往的閒情逸緻。
“哥,你慢慢吃。我先去彩票店了。”
一大碗菠菜面陳斌三兩口吃完,熱騰騰的麵湯在他的嘴裏似乎是瓊漿玉液。
陳斌做事從不掩飾自己的想法。僅僅看這幅做派陳東就看得明明白白。黝黑的臉上黃豆大的汗珠也顧不得去擦,掏出十塊錢遞給麵館的老闆。他還是那麼義氣,只要兜里有錢,與朋友吃飯都是他付賬。
買彩票純粹是碰運氣,不能當飯吃。他經常奉勸兄弟,他還是沒有理會。
“你去吧,悠着點。”
弟兄倆兜里的錢都不多,還要撐到過年。來到青城一個禮拜,陳斌也快到了彈盡糧絕的邊緣。吃飯抽煙花不了多少錢,買彩票花去了一大把。
陳東來的時候兜里只有八百塊錢,交房費和買生活用品花去一部分。現在剩下不到六百塊。過慣了窮日子,他花錢比兄弟有節制。
陳東漫無目的的遊走在大街小巷,他在追憶曾經的流金歲月。
塵封的記憶在一串串的蘇醒,這裏或許將是他崛起的契機。
前世在買客隆不注意形象也許是一個不被認可的外因。陳東打算改變形象,不再像以前一樣每日鬍子拉碴蓬頭垢面。
三府村深處的巷子都是人滿為患,更何況正街。
“大哥,進來洗洗頭唄?”
這是一家理髮店,裏面有一名剛畢業的大學生。是青州省南部安江水鄉的姑娘。長得白嫩水靈模樣異常標緻。每到晚上,這裏的生意都會爆滿。
陳東在這裏來過兩次。一次是陪着陳斌來理髮,另外一次是三個人。這家老闆娘的手藝不錯。
老闆娘也是安江人,店裏有三名女理髮師。
“老闆娘,鬢角理短一點。”
“好嘞,大哥。”
老闆娘也是三十歲出頭,穿着一件雪白的羽絨服。領口敞開裏面粉紅色的文胸幾乎看得清清楚楚。
“大哥,你那同事和你兄弟都來過好幾次了。”
老闆娘叫季春芳,皮膚白皙,姿色算是中上水平。最主要是身高一米六五,身材火辣,豐乳肥臀。一雙桃花眼裏都能滴出水來。
陳東沒有想到平時老實巴交的兄弟,會瞞着他和呂大嘴偷偷光顧這裏。
呂大嘴是肉類部門的一名分割師。本名呂新兵為人豪爽心直口快,凡事從他嘴裏說出的話總會變了味道。這人最大的壞毛病–好色和好賭。
他是南郊七里鋪的城中村拆遷戶,家裏不缺錢。在買客隆上班純粹就是找樂子。
“要不要先洗洗頭?”
“行。”
“燙不燙?”
陳東坐在不鏽鋼水池邊洗頭,一雙溫潤的手掌按在頭上。他的身體驟然變得異常僵硬。
這是一個女孩子的手,絕對不是老闆娘本人。
嘩啦啦
“我自己來!”
大約有十分鐘,頭髮已經洗好。背後的女孩子用干毛巾給陳東擦頭髮,他拒絕了。
這是一名身材豐腴高挑的女孩子。陳東對這名女孩子記憶最為深刻。女孩子太清純,太漂亮了。以前聊過幾次,女孩子很有理想。只是比較迷茫,不知道該從事哪一行。
季水媛今年剛從專科大學畢業,找了好多公司薪資都不太理想。她又不想回到家鄉那個貧困的小山區,所以她暫時來投奔遠房小姨。
小姨每年回家衣着光鮮出手大方,是親戚朋友眼裏的大能人。聽說她在城裏找了一份體面的工作,因而非常有錢。
來到這裏她才發覺現實與理想差距太大太大,大到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理髮店根本不是自己夢想中的生活。她要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家庭貧困的命運。
“老闆娘,麻煩你給我理一下發?”
“沒問題。-”
陳東注視着鏡子裏的三十二歲的男人。一頭烏黑的秀髮潮濕的貼在額頭。粗濃的一字眉,雖然眼睛小卻非常聚光。英挺的鼻樑下,標準的男人唇。皮膚微黃,瓜子臉。
當年上學時陳東也算是帥哥一枚。
陳東還在享受自己的男人魅力時,腦後不經意的碰觸。他條件反射的將整個身體前傾,避免與對方接觸。
“別動,小心剪壞了頭型。”
鏡子裏的季春芳似乎有些懵。三府村居然還有如此羞澀的男人?她抿着嘴唇嗔笑一聲,動作沒有了之前的輕浮。
“大哥,你身上有一種教師的氣質?”
“哦,我確實教過幾年書。”
這下子季春芳顯得不太淡定。坐在沙發上的季水媛同樣非常吃驚。做生意要會察言觀色,同時要記住來這裏的客人。
這個男人確實很有氣質,之前來過幾次都是陪客。因而印象比較深刻。
季春芳內心有點自卑,怪不得這個男人反應如此之大。自己這種情況肯定不是這種清高男人嘴裏的菜。
陳東心裏在考慮的事情與季水媛有關。因而他的目光不時的通過鏡子的反光觀察季水媛。季春芳微妙的察覺到了他的眼神。
假正經!
正在專註理髮的季春芳不由得挺了挺胸膛,眼睛裏的嘲諷一閃而逝。
通過明亮的鏡子,陳東自然捕捉到了她的眼神變化。然而他對這種現象見怪不怪。他已經不是當初的他,他不會在意別人的看法。
明天六點上早班,會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