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請自到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請自到

穆姜帶着鄭異、田慮、徐嬈等人出門前去南宮后,衛戎有意等了許久,方才牽着馬匹出了門,大搖大擺,招搖過市,剛出得小巷,行至街道之上,立刻就有漢軍奔上前來喝住盤查。

衛戎道:“你等是淮國軍士吧,我乃是淮王之故友,現有急事要見他,遲則來不及了!”

那軍士道:“我等只是奉命前來京師,並未聽聞淮王一同前來。你且在此等候,我去請示一下領軍都尉。”

說完,讓同伴看住衛戎,自己則走進了對面街市中的一處店鋪。不多時,他便領出來一位無精打採的都尉,道:

“這是韋都尉,有什麼事只管向他說吧!”

韋都尉打個哈欠,睡眼惺忪的問道:“你是什麼人,有何事要見淮王?”

衛戎道:“我是校書部官吏,有急事須覲見淮王,此事只能當面告知。”

韋都尉聞言,知道眼前之人官階尚在自己之上,頓時清醒了不少,仔細打量了一下衛戎,道:

“看你長相如此怪異,為何與我等不同?”

衛戎道:“我原是西域國的王子,留在京師任職。”

韋都尉道:“我觀你不似有詐,但即便想帶你去見淮王,可他此刻也不在京師啊!”

衛戎笑道:“他已在京師,而且就在城西的謝府之中。”

韋都尉一臉犯難,道:“我都不知此事,你又如何得知?謝府是什麼地方?我所管轄只是這一帶街區,如果在這裏,此事易辦,但若不在這裏,那就沒辦法了。”

衛戎道:“此處在洛陽城北,而謝府在洛陽城西。”

“還隔着好多街區呢,那就算我把你放過去,也會有其他街區的軍士阻攔你的,再急的事也只能緩辦了。”韋都尉道。

衛戎道:“那就請你讓我先過去吧!”

韋都尉躊躇了一下,忽然眼前一亮,對着衛戎說道:

“算你運氣好,淮國的衛士令魏厚過來了,他只要願意領你去見淮王,一路就通行無阻了。”言罷,疾步上前攔住魏厚去路,叉手施禮。

魏厚被他斜刺里衝出來嚇了一跳,連忙勒住馬,喝道:

“韋都尉,為何攔我去路?”

韋都尉道:“校書部一位官吏有急事要見淮王。”

魏厚道:“淮王此刻並不在京師,他怎麼見?”

韋都尉道:“我也是如此告訴他的,可此人一口咬定淮王當下就在京師,居於城西的一個什麼謝府之內。”

魏厚面色一變,道:“此人何在?立刻喚他前來!”

韋都尉招手示意讓衛戎走上前來,介紹道:“便是此人!自稱是西域王子,現在校書部任職。”

魏厚打量了一下衛戎,道:“你為何說淮王此時在謝府?”

衛戎道:“此時機密,只能當面告知淮王,遲則生變。”

魏厚見他神色慌張,且能說出謝府,知必有事,不敢怠慢,當下命令他與隨從上馬,徑直奔回謝府。

謝府之內,謝氏兄妹見到久違的故居,自是感慨萬千,謝滴珠聞聽檀方已是帝婿,又喜又悲,喜的是將他從詔獄死囚牢中救了下來,而且此生前途無礙;悲的是,為了救他,自己不得不去給淮王當姬妾,就此分別,但殊不料他後來卻成為帝婿,此生竟已永別。

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從檀方成為駙馬都尉后,淮王與他的聯繫就沒有中斷過,她的兄長謝灧也參與其中,只有她自己,被蒙在鼓中。而在這幕後穿針引線、推動、直至操縱此事的人,就是亦曾在這個宅院中經常出沒的那位前洛陽丞邢馥,現在是大司徒。

邢馥與王康名為同僚之臣,實為同氣之親,還有那位曾化名言中的蘇儀,但這些漢名都不是本名,他們的本名依次是赫乙、赫丙、赫丁,而大哥則是赫甲,其父就是帶領他們走南闖北、廣學洽聞、經武博藝的赫頓。

赫頓重掌烏桓族務后不久,便即過世。

赫甲接替父位,繼承遺志,更加雄心勃勃,勵精圖治,蓄積國力,命三位兄弟潛入闕廷,以圖發起致命一擊,取而代之,完成當年蜀主公孫述與赫頓所未酬之夙願。

大隱於朝,小隱於野。赫乙與赫丙兄弟屬於大隱,赫丁則為小隱。漁陽太守公孫弘書信舉薦赫丙給好賢愛士的好友信陽侯陰就,而公孫弘之所以願意出力,則因為他是蜀主公孫述早年遣往京師遊學的幼子,初任漁陽太守不久,便與赫家兄弟定下潛入闕廷的大計。

故此,他還把赫乙推薦給了昔日遊學時的同窗洛陽令虞延;而赫丁則主動接近喜好拔才薦善的幽州太守蕭著,經過他保舉給交往過密的前太子劉強。

赫家兄弟三人同在京師期間,彼此很少來往,各行其是。

赫丁年輕氣盛,衝勁十足,敏銳捕捉到光武建國時留下的兩道硬傷即郭、陰兩家積怨與東、西兩州新舊重臣之間隔閡,大做文章,屢屢在京師興風作浪,接着又遁入沂國,不斷翻江倒海。

赫乙與赫丙同在京師,還得以經常相見,但他二人與赫丁卻難以謀面,只能暗中飛書往來,直至明帝遣派赫乙去詔令鄭異出使匈奴之時,才與四弟赫丁在濟國王城得以重聚,但交談不久,二人便因見解不同而發生重大爭執。

當時,赫丁已知鄭異是一個勁敵,便動了殺機,決意將其剷除。而赫乙則認為鄭異雖然有些智謀,但恃才倨傲,敢於當面頂撞明帝,可利用其促成漢匈和親,以激怒天下諸侯;兼之,年紀尚輕,不足為慮,更不宜過早動手,以免打草驚蛇。

故此,他從濟國王城一路狂奔,就在王平準備用弓弩射殺鄭異、衛羽等人之際,將其救下。

接着,赫丁屢出嘉謀異策,飛書報給赫乙與赫丙。兄弟二人商討過後,均覺四弟運籌出奇,必定萬無一失,而且他倆還在京師聯手實施蠡懿公主一案,神不知鬼不覺,牽扯住明帝精力,予以暗中相助。

殊不料,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鄭異更加謀深智高,不僅本人頻頻死裏逃生、化險為夷,而且竟總能令闕廷險象還生,轉危為安。這兄弟二人終於放心不下,決定聯袂出手,實施早已設下的神龍擺尾之計,以防赫丁那邊再出意外,功虧一簣。

於是,赫乙設法讓檀方接近關雎,順利成為帝婿,然後利用其急於出人頭地的浮躁之心,誘之以太尉的高位相許,不費吹灰之力的就說服其擁立淮王。

同時,遣派心腹叔孫不疑,數次悄悄前往淮國,遊說淮王取代明帝。當初,漁陽會盟之時,淮王曾遣謝灧前往參加,探聽虛實,已顯露其不臣之心。

由此,赫乙才據之定下此計,果然不出所料。叔孫不疑不費吹灰之力便與淮王達成一致,雙方可謂各取所需,遂一拍即合,結成生死之約,定下同榮枯之計。

此前,兄弟赫丙曾有所擔心,稱若貿然開啟神龍擺尾之計,挑動淮王帶兵佔據京師,而如果沂王那邊的蛟龍出海卻取得大獲全勝,廢黜明帝,接下來豈不是就變成沂王與淮王之爭?

赫乙微微一笑,循循善誘道:“只要推翻明帝,大漢的天下必定就盡在我兄弟掌控之中。沂王那邊有赫丁掌舵,淮王這裏有你我兄弟駕馭,此二王誰能勝出,還不是由我們兄弟三人來定?無論沂王與淮王誰能勝出,最後也難逃一敗,待他們同室操戈,拼得精疲力竭,把大漢天下折騰得體無完膚之時,我等便效仿當年王莽故事,取代那位勝者,重新收拾殘局。如此順應人心,那些飽受兵禍之苦的大漢百姓,豈能不聞聲影從?”

赫丙方才恍若大悟。

謝灧得到的許諾是晉侯封王,那才真是位尊爵重,顯然非眼前這個屬國的國相之位所能相提並論,所以他自是極力贊成,並主動貢獻出謝府,暫為淮王稱帝之前的居所。龍興之地,將來自是可以澤被子孫後代。只是,他從沒有考慮過,萬一失敗了,又將如何?

他如此極度的亢奮激動,如何能瞞得過謝滴珠的雙眼?被逼不過,他無奈說出了欲回京師謝家的事,但淮王篡位之事,實在忤逆違天,他知曉她必然極力反對,故此隻字未提。

說完后,他慌忙先去面見淮王。

淮王勃然大怒,將他嚴厲訓斥了兩個時辰,本仍無收口之意,但謝滴珠的姍姍到來,不得不讓他戛然而止,正當他極力思索應對搪塞之語時,她的要求簡單得令他難以置信:

“我想跟着你們一起回京師家中看看,哪怕只在閨閣中站一刻,坐一會兒,睡一宿即可!”

淮王自是滿口答應,但未得天子恩准,王、侯不得私自回京,這是大漢鐵律,如有違背,必當死罪。故此,到得京師近郊,淮王不得不改乘尋常車駕,挑選些貼身奴僕,帶些常用之物,隱匿身份,潛入京城。

即便如此,在北城門下,還鬧出一場驚魂虛驚,差點被城門校尉秦彭撞破。

淮王更覺藩王之威與天子之尊無論地位還是待遇,都相差懸殊,篡位登基,刻不容緩。

謝府雖然狹小擁擠些,好在只是臨時過渡,而且他也無暇過度在意,因為自進府門后,就沉浸於準備君臨天下的諸多事務,比如龍袍、車輦、禮儀、闕廷百官人選等,不可開交。

魏厚帶着衛戎進入謝府,迎面遇上正在院內的樹下習練官儀的謝灧,連忙見禮。

前番謝灧去參加漁陽會盟時,在城中見過不少西域商賈,此刻仍然好奇,打量着衛戎,圍繞着他轉了幾圈,忽道:

“你手中有什麼好玩意兒,拿出來讓本相瞧瞧?”

衛戎一愣,不明所以。

魏厚忙道:“稟謝國相,此人非是西域商賈,而是闕廷校書部官吏。末將在途中遇到他,聲稱有重大之事需要立刻覲見淮王。”

謝灧道:“校書部有什麼要事派此人前來?莫非匈奴來攻?或者西域叩關?”

衛戎悄聲道:“事關淮王登基之事,請速讓我面見王爺。”

謝灧面色倏變,連忙道:“且隨我來。”

前方武士見是國相親自在前帶路,立即向兩旁一閃,讓出一條路來。淮王正在大堂之內穿着龍袍用膳。

案幾之上皆是珍饈美味,旁邊還有宮人服侍,另有人一些捧着食盒,站在後面,一見淮王有皺眉頭的菜肴,便立即連忙撤下,換上盒中的新菜。

謝灧上前躬身一禮,道:“我王真是日勤萬機,此刻才得以用膳?今日為何吃的如此簡單?”

淮王道:“心中有事,寢食難安,湊合吃吧!”

忽見謝灧領入一陌生男子,而且還是胡人長相,頓時勃然變色,道:“這是何人,為何不通稟就徑直領進堂內?”

謝灧道:“此人自稱是校書部官吏,說有與登基相關之要事,急需面見王爺。”

淮王眉頭一皺,道:“本王在這裏悄悄隱匿,怎麼外面竟已是滿城風雨?就連校書部的小小吏員都已知曉本王即位之事?”

謝灧對衛戎喝道:“還不見過淮王,有什麼事,快說吧!”

淮王這才望向衛戎,面沉似水,道:“你叫什麼名字?在校書部任何職?”

衛戎見過禮后,道:“衛戎,校書郎。”

“你如何知曉本王在此?前來又有何事?”

“我從司徒府來,舉報邢司徒對王爺不忠、首鼠兩端之事!”

“什麼首鼠兩端之事?”

“前段時日,他一直想擁立王爺為帝,但自王爺入京之後,這幾日又有所動搖。”衛戎道。

“什麼?他竟有所動搖?”

“有大臣提出要擁立馬皇後宮中的皇子劉炟為帝。”

“那劉炟還是一個娃娃,豈能為帝?邢司徒又不是不知?”

“邢司徒忌憚馬家的勢力,所以又在猶豫。如果他要改為擁立劉炟,還請王爺提前做好防範。”衛戎道。

“你是說馬廖、馬防、馬光等人?”

“正是!馬廖雖隨陛下出征在外,但馬防身為光祿勛、馬光為執金吾,乃是當下京師最高軍中將領,且三人從兄馬嚴也是九江太守,所以邢司徒頗有顧慮,似乎越發動搖。”

淮王眉頭一皺,深思半天,忽然抬起頭道:“你一個校書部小吏,如何知道這些?”

衛戎道:“下官的上司乃是蘭台令班固,他與馬家廝熟,而且深得邢司徒器重,凡事經常找他商量。”

淮王這才相信幾分,正色道:“你我本素不相識,又為何前來通知本王?”

衛戎道:“乃是奉班令之命而來!他擔心劉炟年幼,而馬家勢力強大,如果擁立此子,只怕前朝外戚擅政、篡位之事重演。故此,命我前來通稟。”

淮王道:“那班固可有什麼良策,應對此事?”

“班令說,闕廷大臣多數都主張擁立王爺,但也有少數馬家的黨羽提出擁立劉炟。雙方正在爭執不下,但均不知王爺此時已經身在京師,故此擁立劉炟的大臣以王爺遠在淮國為由,據理力爭,說得一些原本主張擁立王爺的大臣,也紛紛改變了原先的立場。”衛戎道,“為今之計,班令的意思是請王爺光明正大現身司徒府,絕了那些擁立劉炟之人的念想。”

淮王厲聲道:“無有陛下詔令,王爺不得進京,這事人人皆知;本王公然現身,豈不是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如同插草賣首?”

“班令說,事情緊急,當前陛下又不在京師,這條律令此刻已然不成立!在此特殊之時,須做特殊之事,才有特殊之功!而且,即便有人質疑,王爺只說是奉陛下之詔入京,又有何人能說出半個不字?”

淮王低頭沉思。

“班令說,大事面前,王爺絕不能有絲毫糊塗,須得當機立斷。因為既然人已來到京師,豈有不走路風聲的牆?一旦被馬家人得知,上門前來興師問罪,眾目睽睽之下,王爺必然百口莫辯,才真正是禍事臨頭。”衛戎道。

這時,魏厚從外面走了進來,道:“王爺,我有要事相稟!”說完,看了看衛戎。

“何事,儘管直說。”淮王道。

“適才,佈防司徒府附近的都尉派人前來稟告,說邢司徒、太僕、大司農還有步兵營的薛校尉等一同去了一趟宮中。”魏厚道。

“什麼,竟有這等事?好啊,邢馥,你果然是首鼠兩端之人!”淮王拍案而起,道:“來人,備車,且隨本王前往司徒府,當面質問那邢馥意欲何為?”

馬皇后等一行從雲雀門回到宮中,關雎正在焦急等候,連忙迎上前來,問道:“情況如何?”

馬皇後面色凝重,道:“且喜且憂,喜憂參半!”

“此話怎講?”關雎不解的問道。

“喜的是荊穆當眾扯謊,說明陛下與大軍俱都安然無恙,必然已在回師途中;憂的是,在他起駕回程這幾日,我等又如何才能安然無恙?”馬皇后道,“來人,速去傳光祿勛馬防與執金吾馬光進宮。”

“諾!”有宮人領命退下。

鄭異道:“二位國舅能來最好,但皇后也不得不提前做好他二人不能來的準備。”

“此話怎講?莫非你已見過兩位國舅?”馬皇后奇道。

“臣此來還未曾見過兩位國舅。”鄭異答道,“但昨晚好畤侯耿忠從弟耿恭已前往馬府,將情況稟告兩位國舅,而至今不見他們進宮,此事必有蹊蹺,故此臣才出適才之言。”

馬皇后聞言,沉吟片刻,道:“鄭異,你可有何良策?”

“臣以為當下形勢確實嚴峻,能否平安等到陛下回宮之日,無外有三者至關重要!”

“哪三者?”

“其一,嚴防宮城,城門不得失守!”

“如何確保城門不失呢?”馬皇后問道。

“在回答皇后此問之前,臣想知道皇后對南宮衛士令楊仁此人印象如何?是否可靠?”

“楊仁雖然在宮中多年,與新老衛士自是廝熟,但是本宮對他所知不多,只覺其為人居簡,不修上節,多年不得升遷,檀方代掌宮中防務后,方將他提為衛士令!”

鄭異道:“此事頗為棘手。看來,這檀方的身份,臣不得不再借用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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