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趙氏小姐的馬車不愧是上等馬車,一路上並沒有感受到明顯的顛簸,使得智臻靠着車廂側壁便睡著了。
由於出發的時候已經時日不早,到達的時候也接近晚飯時候,智氏宗主府門口的來客絡繹不絕。智宵也早已經將迎接來客的任務交給了下人們,投身到晚宴的準備之中。
客流量的增大使得一些凡俗的禮節有所省略,趙氏小姐的馬車隊列到達智氏宗主府門口時便分做了兩隊,拉運禮品的沿着小道前往智氏府庫,在那裏有專門的下人等候着清點禮品。而智臻他們乘坐的這輛馬車便直接駛入智氏寬敞的庭院中。
“到了。”趙氏小姐輕推睡得正香甜的智臻。
此時的宴會場中各大氏族來客幾乎已經相應落座。在智宵的引薦下,趙無恤也已經和智瑤有過交談。智瑤此人雖是生得人高馬大,但目中無人的性格着實是令趙無恤不喜。
趙無恤面無表情地坐在趙氏來客區域中的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中,本來這一區域中的次座才是他的位置,首座自然是其父親趙鞅的。但趙無恤着實有些厭煩某些氏族諂媚的舉止,便縮在角落裏,身旁的一個位置自然是留給自己妹妹的,在得知好久不見的妹妹也會一同前來時,趙無恤別提有多高興了。
與智申的兩位公子關係所不同的是,趙鞅一共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這五人的兄妹關係是出奇了的好。
“哥。”趙無恤耳朵里傳來一聲嬌喝,熟悉而動聽。
看着剛剛進門環視一圈便找到自己的妹妹,趙無恤急忙前去攙扶,眼中滿是疼愛。
“好久不見了,素兒長高這麼多了呀。”
趙素淺淺一笑,“哥,我在途中遇到一位公子,說是你的故人,便帶他一起前來了。”
故人?自己常年留在邯鄲,在這絳城中哪會遇到什麼故人?
“公子請進。”趙素向身後趙無恤看不到的地方微微一笑。
智臻頓時有點愣住了,自己哪認識什麼趙無恤,單憑那一面之緣,又過了這麼些時日,怎麼可能還記得自己。
智臻還在猶豫自己是勇敢踏進去發揮着厚臉皮的精神,還是轉身拔腿便跑的時候。趙無恤往門外邁了一步,看到了趙素身後刻意站在趙無恤視線之外的智臻。
趙無恤先是吃了一驚,旋即便恢復正常,眼中反而多出了一絲笑意,“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他上下打量了智臻一番,隨後又笑吟吟地朝着趙素說,“確實是故人,素兒真是幫了我好大一個忙啊。”
“快快有請。”不等智臻有所反應,趙無恤急忙拉着妹妹和智臻來到先前自己佔住的位置。
三個人看着兩個位置不禁有些面面相覷。
“要不我就不打擾你們兄妹相見了,趙公子。”
趙無恤也是尷尬地撓頭,他要早知道的話就佔三個位置了,旁邊那位置的趙氏親族牌位都已經立在桌子上了,總不能仗着少主的威風將他趕出去吧。
“公子要是不嫌棄的話……”趙無恤尷尬地說,“要不擠一擠?”
智臻本想說出拒絕的話,然後迅速逃離這個地方。雖然他是智氏家族的人,理應坐在智氏那邊的位置。但父親肯定是
帶着大哥前來,智氏那邊同樣沒有自己的位置。再者本來自己就惹那智瑤不喜,今天要是再撞見智瑤了,那可不太妙。
但不巧的是,趙魏韓智四家當代宗主一同從門外走進,標誌着宴會的即將開始,在四位宗主的眼皮子底下可不容易溜走。
“那也只有如此了,趙公子得罪了。”智臻咬咬牙答應了。
所幸趙無恤要的這兩個位置藏在角落裏,周圍都是趙氏的大人,足以將三個未成年的孩子擋住。而這座位本就是設計給成人的,三個孩子在兩個座位中坐下后還能剩出一些空間。
座次自然是從裏到外智臻,趙無恤,趙素。
“公子何人吶?”趙無恤看着趙素問道。
“啊?這位不是哥哥的故人嗎?”疑惑之餘,趙素才發現自己也不知道這位公子叫什麼。
“小生名叫先民。”智臻看着對彼此互相無語的兩兄妹搶先自我介紹。他並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他可不希望在這個場合被送回到智氏那邊。
“不知那天先民是怎樣憑藉一眼就看出我的身份?”趙無恤趕忙將藏在心中的疑問說出。
“邯鄲蔬果,晉國聞名,結合一些外界流傳的公子美名,便胡亂一猜而已。”
“哈哈哈,先民真可謂機智也。”
經過一番交談,兩人頓時感覺有幾分情投意合的感覺,都在心理暗暗感慨着。
“說起來還真得感謝素姑娘的救命之恩。”智臻朝着趙素微微一禮。
趙素顯得有點害羞,微微還禮。
趙無恤卻聽得有些雲裏霧裏。趙素便將自己與智臻相識的前後經歷訴說了一遍,卻是聽得趙無恤一陣皺眉不滿。
“智氏管轄地治安如此之差么?王公貴族竟是當街鞭打平民。”
趙無恤從妹妹的講述中猜測到是某位王公貴族下的狠手,畢竟普通平民能夠使用馬鞭的是少之又少。而趙無恤平生最厭惡的便是欺壓無辜百姓者,在晉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趙鞅教導下,年幼的趙無恤有一顆仁厚的心。看明白這一點的智臻對趙無恤是更添好感。
“啪啪啪。”隨從們響亮的拍手聲示意眾人安靜下來。
智氏宗主智申樂呵呵地說著一些套話,無非是一些歡迎各位前來的客套話。智申是一個凡事喜歡簡單明了的人,很少發表一些長篇大論,這次也一樣,只是簡單說了幾句便招呼着眾人開餐喝酒。
這時眼尖的人已經發現了智氏公子瑤並沒有在現場,“智宗主,敢問令公子瑤現在在何處呀?”
“我來了。”智瑤從後堂抱着一缸美酒前來,“如此宴會豈能沒有美酒乎?抱歉各位智瑤姍姍來遲,就給各位親自倒酒以賠不是了。”
智瑤向著身後比劃了一下,“再讓我家劍術高超的劍師給大家舞劍助助興吧。”
豫讓是智瑤眾多劍師中最受尊敬的一個。豫讓在投身智氏之前,先後輾轉范氏、中行氏皆不得其用,在來到智氏之後,智瑤先前的劍師便一個個都被“打入冷宮”。
當時中原大地較為流行的有兩種劍法,其一叫做越女劍法,相傳是由越國女劍客所創立,該劍法令越王勾踐極為驚嘆,劍道秉持着以“利”補“力”的圭臬,偏好以弱勝強、以柔克剛。其二便是曲城子創立的曲城大劍,劍法與越女劍法截然不同,劍法起勢猶如狂風暴雨,極其剛烈。
豫讓便出自曲城門下,精通曲城大劍,深受智瑤的喜愛。而越女劍法在智瑤看來純粹狗屁不通,弱就是弱,強就是強,以弱勝強豈不是有違語法,還有那什麼“天劍合一”、“人劍合一”之道,赤裸裸的無稽之談!
宴會的場地極其廣大,容納下了晉國普天之下的各大來客,當然也能夠容納得下豫讓舞劍。
豫讓抽劍出鞘,站在宴會場中央,氣沉丹田,然後開始舞動起來,時而劍氣如驚雷,勢不可擋,時而劍氣如細雨,細小輕盈。顧前顧后,顧左顧右,拔劍四顧心茫然,不漏破綻,以不變應萬變,尋找破敵之機便是越女劍法小成之法。
角落裏的趙無恤和妹妹趙素都只是在欣賞着豫讓的劍法技巧,都在感嘆着越女劍法的巧妙,與自然相融合的平和靜謐。而智臻確實看得有點入迷,他確實今天第一次見此劍法,但也對此劍法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在添酒的智瑤看到這一幕卻是有一絲不滿,自己本就對於越女劍法存在着種種不滿,豫讓卻還是要在自己的成人禮上當著所有人的面演練此種劍法,究竟有何意圖?
智瑤將酒缸放在一旁,縱然抽出隨身攜帶的佩劍,陰沉不滿的氣場外溢。這一舉動着實讓周圍的人嚇了一大跳。
“我與先生共同舞劍為大家助興。”
智瑤說罷便在豫讓另一邊表演起曲城大劍,勢如破竹,動如驚雷。原本和諧自然的宴會氣氛頓時多了一股火爆之氣,不少人頓感不滿,只是礙於智氏的面子,所以才壓制住不滿的情緒,剋制住想要發出的閑言碎語。
智瑤舞着手中的劍,一道道霸氣的氣勢外露,使得宴會前排人員頓感不適,智瑤的劍氣突然像是有控制的一般,如同一把無形的利劍朝着身邊的豫讓刺去。
豫讓的越女劍法只是小成並不精通,如何抵禦得住智瑤如此霸道的劍氣。他的身形晃了晃,嘴角隱約有一抹紅色流出。豫讓深知如此場合見到一抹紅色有多麼的不吉利,甚至自己會性命不保。他在感知到智瑤的行動時,便開始進行舞劍表演的收尾式,待到鮮血即將從嘴角流出時,豫讓早已經行禮完畢轉身走回後堂了。
在場的人雖然動武藝的人不多,但都能知道智瑤的突然舞劍的原因是什麼。只是有了豫讓的刻意隱瞞,眾人並不知道豫讓受傷的事實,只是知道智瑤的劍術壓過了豫讓。
隨着豫讓的受傷退出,智瑤便也躬身行禮。
“好!”晉國欒氏宗主第一個叫好,率先打破了尷尬的局面,“公子瑤好武藝。”
隨着第一人的出現,叫好聲如潮水般湧向智瑤和其父親智申。
“公子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武藝,未來當是一代猛將。”
“賀喜智大夫,有瑤公子這樣出色的兒子,智大夫教子有方啊。”
晚宴的氣氛頓時達到了高潮,全場氣氛都在溜須拍馬中歡騰着。
角落中的趙素不禁衝著旁邊兩人小聲感慨道:“這智瑤真是好強的劍術。”
“如此霸道的劍道,恐怕他已經達到曲城大劍大成的境界了。”趙無恤回應着。
“只是可惜。”智臻滿不在意地咬了一大口手中的雞腿。
“可惜何事?”
“可惜這偌大的宴會廳,容得下天下的百官,容不下區區一個劍法。”智臻滿懷深意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