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一天，中原大國晉國都城絳城之中充滿了歡樂的氣氛，智氏家族的僕人們紛紛手拿各式各色的綾羅綢緞上街裝飾着，原本充滿黑色建築的肅穆絳城，一時間成了歡樂的海洋。
在某座宅院中，赤裸着上身的智臻正昏睡在卧榻之上，身上的傷口在藥草的調養作用下慢慢恢復，整個人的氣色都已經好了不少。
一位少女將手中的毛巾打濕在溫熱的水中，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智臻的傷口，看着不再滲血並且已經結了厚厚的一層痂的傷口，少女不由得展顏一笑。原本就可愛嬌嫩的臉蛋更因為出現的兩個酒窩變得更加美麗。
智臻彷彿感覺到了什麼，長時間的昏睡使得他的精神模模糊糊，但也是該醒過來的時候了。
智臻虛弱的睜開雙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身邊這陌生的環境。他努力回想着自己究竟是在什麼地方，又在回想着自己昏倒之前發生了什麼。他使勁歪了一下腦袋以便看清楚身邊的事物，恰巧看到了少女甜甜的一笑。
少女察覺到了傷人的蘇醒，看到了智臻盯着自己面龐的雙眼，雖然因為長時間的昏睡他的眼眸中有些許渾濁，但印在深處的那抹屬於智臻自己的精神仍然存在着。
智臻本就生得白凈，正處於青春期的他雖是並未發育完全，但面容已經展現出了不俗的顏值。少女看着他有稍許愣神，她想起了自己的哥哥，說起來這兩人長得竟然有點相像，只不過哥哥一部分的胡人血脈使得他有種不一樣的俊美。
一向冷靜的智臻盯着少女看竟也有些看呆了，在智臻的印象中，自己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可愛的少女。或許是智臻已經有一天一夜沒有飲水進食了，喉嚨顯得發乾，吞咽唾沫時喉嚨的擺動幅度比往常更大，將少女頓時嚇了一跳。
少女頓時感覺臉頰有些許發燙，端起水盆便急忙出去了。
智臻躺在床上無法動彈，他想要叫住那少女，正要發聲時卻感覺自己的喉嚨如同火燒一般乾澀，稍微一動便牽動了胸部的傷口顯得有點疼痛。
少女出去不久從門外便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隨後進來兩位僕人給智臻餵了點水和食物，攙扶着智臻更衣和行走。
與智臻想像中的刺眼光線不同，他推開門發現絳城的天空仍舊陰雲密佈，老天爺似乎不知為何心情差到了極點，一連三五日都是天陰。絳城的百姓們都在期盼着大雨的下落，因為這場雨結束后，便快到了秋收的季節了。
“小生感謝姑娘的救命之恩。”智臻出門便看到了庭院中正在繡花的少女，趕忙對其拱手一禮。
少女臉上的紅暈還未全部褪去，站起身來回禮，“所幸公子所受之傷並不致命，小女對於醫術略懂一二但並不精通，救人為大局便拿公子試手了。”
“傷口已經癒合，靜待其自身修養即可。”少女不敢抬頭看智臻的眼睛，對於那時的女性，這樣做是不合時宜的，況且少女擔心自己會獃滯在智臻深沉的眼眸中，這便會被周邊的下人看了笑話。
“究竟是何人所為何事，將公子傷得如此之重。”少女收起微笑，眉頭皺了一下問道。
智臻想起了智瑤的抽打以及老農的絕望，一時間胸中產生一陣憤怒與心疼，兩種情緒的交割，使得智臻咳出聲來，“自己不小心而已，無礙無礙。”
見智臻不想回答，少女便沒有繼續追問。
“小姐，咱們該出發了。”一旁的下人在院門外喊道。
智臻稍微一愣神，才發現面前這位少女身穿華服，分明是要出席重要場合的樣子。自己先前一直在看着少女的面容竟是沒有發現這一點。這位小姐分明就不是尋常人家，究竟是哪家的小姐呢？再說到最近有沒有什麼大事，讓自己沒有見過的人家也要出席。
智臻想到了什麼，“是去智氏宗主府參加智氏公子瑤的宴會嗎？”
少女見智臻知道自己要去哪，不由得吃了一驚，下意識抬頭滿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智臻。
“哈哈哈哈。”智臻爽朗的笑道，“敢問姑娘是哪戶人家的？”
“晉國趙氏。”
智臻微微一愣，旋即說道：“那煩請姑娘載我一道，我與公子無恤是好友。”
少女只道是湊巧，在他鄉順手救下的一人竟是多年不久哥哥的好友。少女沒有想太多便欣然邀請智臻上了自家的馬車，更是與自己同坐一輛馬車。
馬車之上，空間狹小，少女身上的體香狠狠衝擊着智臻的嗅覺系統，再加上身體的傷病便又有點昏昏欲睡。本來想問一些近年來哥哥情況的少女察覺到智臻的情況，便閉上了剛剛張開的嘴唇，朝着外面的街道打探着新鮮事的發生。
一路無話。
……
智氏宗主府內已經陸陸續續有客人前來了，此時天色尚早，宴會一般是從晚上開始，此時前來的多半是一些晉國境內臣服於智氏的小氏族，或者是一些家族小輩趕來與眾人混個臉熟，順便擴充一下人脈。按理來說，家族的長輩一般都是晚宴之時才會前來。
智宵在這一天大早便起身打點好了一切，早早站立在宗主府門前迎接着遠道而來的客人們。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從未謀面，一直被智宵認為是傳奇楷模的趙氏少主趙無恤竟然是第一位前來道賀的客人。
“在下趙無恤，見過宵兄。”趙無恤熱情地上前衝著智宵搶先一禮。
智宵並未像往常那樣緊張地哆哆嗦嗦說不出話，反而侃侃大方地向其回禮。智宵的緊張往往都只是有智申和智瑤在的時候才會顯現。
“無恤賢弟天未大亮便趕來，我替瑤兒謝過了。還請裏面上座。”
兩人稍微寒暄了一下，趙無恤便問出了自己如此早來的真實意圖，“不知公子瑤在裏面否？早在晉陽、邯鄲便聽聞公子瑤的大名，早就想見上一面了。”是的，趙無恤此次前來便是來見智瑤的，他想要問問那天是怎麼發現他的真實身份的。
“瑤兒此時應是在晨起練劍，不時便會趕到，彼時我派人通知無恤賢弟。”
“如此便好。”
能文能武？智氏這傳言中的未來少主不簡單吶。
趙無恤在下人的帶領下在偏房中靜坐休息。此時趙無恤的腦中回想起父親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那是一次秘密而深刻的交談，時隔那麼多年趙無恤還清楚記得父親趙鞅的每一句話。
“晉定公執掌晉國以來，晉國姬氏衰微，大勢全權落在晉國六卿手中。而這六卿中如今以我趙氏為大，諸卿表面上對我是馬首是瞻，但背地裏是誰都不甘於人下。”
“我與幾個老滑頭打交道這麼多年，深知他們的行事作風，縱使我趙氏一騎絕塵，但若是其他幾家聯合對我趙氏發難，我們也難以抵擋。而與我們世代交好的韓氏，也必然只會隔岸觀火。”趙氏宗主趙鞅嘆了口氣，“如今的韓氏宗主韓虎不同當年的老宗主，其為人圓滑。而魏氏那邊更是棄弱而附強。”
“范氏與中行氏如今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要麼將其一起烤了，要麼就暫且由着他們，尋找時機一擊即破。”
趙鞅輕輕撫摸着總角之年的趙無恤，柔聲說道：“我兒雖小，但從之前對你的考驗來說，我相信你能記得這些話語。你記着，趙氏目前最危險的敵人是智氏與邯鄲氏，智申那個老狐狸近年來帶着智氏休養生息，待我百年之後，智氏或許將會超越趙氏。”
因此在趙鞅對天下宣佈趙無恤為趙氏少主之後不久，便被派往趙氏各大城池進行巡視，最終的一站便是邯鄲。趙無恤雖小，但邯鄲城無人不知趙公子對於百姓的體貼之處，人人都念及着趙公子的好。趙無恤便在發展民心的同時，暗中收集着邯鄲氏城防以及軍隊資料。
而此次前來智氏宴會的原因，便是之前父親趙鞅派給他的一封密信。或許正是因為智申早已經料到范氏和中行氏不會前來，便藉此不滿想要聯合其餘四卿讓兩卿下台。
趙鞅的密信中表示：時機成熟，共赴智氏宴會。而趙無恤便提早來到智氏，借口宴會，再考察一下智氏未來的接班人如何，自己未來的對手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智瑤，快點來吧，讓我看看你究竟怎麼樣。
趙無恤眯着眼睛注視着門外智宵的一舉一動，同時觀察着來客的容貌，等待着自己感興趣的那個人出現。
“呼哧呼哧。”戰馬的喘息聲使得文質彬彬的宴會頓時多了一絲武藝的味道。
偌大的車駕停駐早宗主府門口，身穿華服的智瑤從車駕上傲慢地走下，絲毫不在意周圍的來客正在點頭哈腰給自己行禮。遠遠看到車駕駛來的智宵早已經吩咐下人去偏房中通知趙無恤了。
趙無恤早已經來到了庭院之中，等待着那個只見過一面但卻令他印象深刻的容貌。但不巧的是，智瑤邁着豪邁的步子從他視線中一步一步地走進庭院，行走帶風，擲地有聲，趙無恤仍舊沒有注意到這位才是真正的智瑤。
“公子瑤別來無恙，如此英勇豪邁，定是未來智氏的頂樑柱呀。”
趙無恤聽着其他來客的溢美之詞，注意到萊客們的行禮方向，帶着滿心的疑惑，猜出恐怕這位如此目中無人之人才是所謂的智氏公子瑤。
只是在趙無恤發現這一事實的時候已經晚了，智瑤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來不及疑惑，趙無恤急忙微微行禮，而智瑤更是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趙無恤皺着眉頭盯着智瑤的背影，滿心疑惑，小聲對自家帶來的貼身隨從說：“去打聽打聽，這個人就是智瑤嗎？”不久隨從就傳回來肯定的答案。只留下一臉匪夷所思的趙無恤停滯在原地，那個少年究竟是誰呢？
罷了，來此地是觀察智氏少主的，與那少年有何關係？趙無恤壓下自己的好奇心，回到偏房中觀察着智瑤和智宵兩兄弟的表現。讓他沒想到的是此時他所好奇的那個人，正在自己妹妹的馬車中朝他靠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