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回 商標
()有些事情可以冠冕堂皇的說,但註定只能偷偷摸摸的做。
就像杜維雖然對多羅說的是正氣凜然,但心裏倒不全然是這麼想。
杜維雖然不懷疑多羅的人品,但再怎麼堅強的人品,在利益面前多少會顯得有些軟弱,這是歷史曾無數次重演的片段。
如果一個人連飯都吃不飽、住都住不暖,那要如何去和他談論忠誠。
因此,杜維在知道了鐵勒人生存的艱辛,二話不說的攬下商隊之事,此舉保證了拔野古部族未來生活所需的來源。
在農業上面,杜維也派人着手尋找合適的作物,並讓多羅派些子弟前來學習,反正有模擬出北方環境的實驗田;工部已經派人取了幾車當地土壤,又透過布幔來調整光線、疾風的影響,盡最大的可能模擬出當地地貌。
這樣的方法很笨、很花錢,但卻同樣能夠見效。
「與其擔心花錢,不如擔心事情能否做的完善!」這是武后對蘇義說的話,杜維覺得十分有潛力成為一代名言,作為後世公務人員的楷模。
不過他同時也在暗自腹誹:小的替您賺了多少錢,妳才有這底氣說出這番話?
所謂口是心非,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
雖然嘴上抱怨,杜維對這樣得情況卻頗為陶醉:一來是錢財累積的成就感,二來是享受武后對自己的依賴……
當然,這是杜維自己的感覺,武后可沒有閑暇管這點小事。
承德元年,大唐與倭國在海上交戰,遭到唐軍的強勢擊潰;就艦數來說,倭國的船隻並不比大唐少,但比起噸數、規模,大概就像大象和土狗的差別吧?
畢竟是島國,如果沒有幾艘象樣的船隻,等於是被囚禁在大海的牢籠裏頭。所以倭國在貞觀年間的唐化運動中,也沒有忘了替造船、航海技術升級。
所以在海戰之中,倭國大半的主力船型,幾乎都是大唐淘汰前的那批船艦。對於唐軍來說,這場遭遇戰就跟練習一樣,對着舊船隻拋擲石彈,以及用瓦罐內裝火油、外頭點燃布塊的土製炸彈,把倭軍炸了個不亦樂乎。
戰事進展既然順利,那武後為何還會如此忙碌?
事情得從第二回的海戰說起。
本來以為第一戰已經殲滅了對方主力,想不到隔了月余,對方竟然靠着幾艘快船突破了封鎖線,更要命的是:那和唐軍眼下的主力快船幾乎是一模一樣!
往後看去,嘗試闖過封鎖的船隊有數十艘,幾乎就是山寨板的大唐新式水軍,連一向沉穩的程名振都感到一陣驚怒。
長安城中出了jian細。
儘管大唐依然如砍瓜切菜一樣,把這批水軍處理得乾淨利落,並且現了裏頭構造簡單薄弱,倭國只是照抄了外型。但程名振仍然不敢大意,把這件事情用最快的度送回長安。
武后得了消息,立刻着手進行調查,準備趁機好好整頓一下長安。
不過,這一回就沒有杜維的事了,除了沒事陪着多羅可汗以外,杜維也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臣請皇上治禮部杜維之罪!」
第一次,杜維的名字出現在朝堂之上,由負責打小報告的御史大夫,理直氣壯的大聲彈劾。
「杜維之罪有三:一者,出身卑賤,以媚惑事主,而竊居其位;二者,任職禮部,卻不思教化,反而提倡商事;三者,以官身經商,有違法制……」
話才說到一半,感覺後頭有人偷偷拉了拉衣袖,御史一回頭,便聽到一陣細語。
「那是太后的產業。」
御史接收到了新信息,臉上表情絲毫未變,但話到嘴邊卻以變成:
「以官身而重商事,有違聖人之教!」
就算他將整句順暢說完,也不可能有人會動杜維,更何況中間還來個轉折,可想而知這次的彈劾就這麼不了了之。
言官最重氣勢;氣勢一強,對方再怎麼有理也不敢不低頭自辯;氣勢一弱,對方就是理虧也能站得住腳,反而讓自己淪為眾人笑柄。
原本以為這一次的彈劾,就這麼因為「信息有誤」而畫下句點,但人群中卻又站起一人,緩緩出列請求上奏。
那是長安令──包照。
「臣要彈劾禮部尚書楊思敬包庇之罪,以及禮部主事杜維目無君上之罪。」包照平常是個好好先生,總是本本分分、小心翼翼的對待長安城中複雜的關係網,許多人還是第一次看他主動彈劾他人。
「這話怎說?」武后皺起眉頭,雖然是在簾幕後方,但殿內眾人仍能感到一陣冰冷的寒意。
「臣忝為長安令,職掌長安縣,長安城中一砂一石、一草一木,都屬於微臣職責。今杜維縱容『長安車行』、『長安建設』以降一共六十三家公司,使用『長安』之名登記,此舉置我大唐國都於何地?」
包照怒氣不息,接著說道:「若是有人以『大唐』之名登記,放在飯館、酒樓上頭,我大唐子民該要如何見人?」
若是杜維在場,想必會偷偷的藏起身上那份登記表……申請名稱:大唐貿易公司。
武後知道包照的個xìng:不是怒到了極處,他是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不過,仔細想想也不奇怪,包照一生官途雖順,但論起實績卻是碌碌無為,能夠擔任長安令的職位,也是因為平凡無奇才得以勝出,這也淪為不少人茶餘飯後的笑柄。
所以,杜維可說是戳到了包照的軟處。
不管這個長安令當得再怎麼窩囊,他也有着不可退卻的底線,『長安』一詞就是他心中的忌諱:若是連這都被人奪去了,那自己當這長安令又有什麼意義?
「我前rì正好聽過一句話。」武后在簾幕後頭緩緩開口:「律法在被修改之前,它都還是律法,人們也還有遵循的必要。」
包照雖覺突兀,但仍是點點頭;身為長安令,處理過的糾紛不計其數,倘若在紛爭論定前,人們就各依直覺,來決定是否要遵循律法,那長安城該亂成什麼樣子?
「所以,你若要這些公司店鋪更改名稱,我不會答應……因為於法無據!」武后冷冷的說著,但在簾幕後頭的嘴角卻是微微上翹。
「娘娘,這……」包照大急,連忙要出言辯解。
「回去想想吧。」武后說道:「這事情能解決的。」
說完,武后便果斷的宣佈退朝,不再理會仍想開口的包照,包照只能沮喪的回家,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漫無目的的翻書想法子。
這一關,卻把自己「關」上了史冊:
『歷史上第一件商標案,是長安縣衙捍衛「長安」的商標……該案由承德年間的包照提出,他認為「長安」之商標概念模糊,不具有獨特xìng和判別xìng,無法被視為商標,故要求工部商業司將其撤回,但是這項申訴遭到否決……』
『但包照沒有死心,時任長安令的包照,在第二次申訴中,宣告長安縣衙為「長安」之商標持有人,同時「長安車行」等公司無法證明持有商標……這一次,申訴終於得到認同。』
『當時審理申訴的大理寺,駁回了第一條,接受了第二條……但是以現在的角度來看,第一回的理由是比較充足且合理的。』
~出自《你不可不知的法制史》
差不多就在舉國上下都在關心戰事的同時,杜維和包照兩人卻被這事攪得焦頭爛額。
不過,杜維的內心其實是很開心的。
法律只有被遵守的時候才有義意,這一次無疑是最好的宣傳,未來人們的創意也會更加的有保障。
「跟風」這種習慣,可是從古代就開始保留至今的。
杜維記得經濟學的老師曾經舉過一個例子:
老a在甲地開了間加油站,生意十分興隆,無論是什麼時段,總能聚集了南來北往的車netbsp;老B也來了,看到a的加油站生意很好,聚集不少人chao,就在加油站對面開了間餐廳。
老來了,覺得這裏的人少了生活娛樂,就開了間酒吧。
依此類推,聚落效應就是這樣產生,最終形成了一個有完整結構的經濟體。
情況轉到見識狹窄的人上。
某甲來到a地開了一間加油站,生意同樣十分良好。
某乙也來了,看到某甲的生意,於是也開了一間加油站。
某丙跟着來了,看到兩間加油站生意不錯,便在兩家中間開了另一家加油站。
接下來某丁、某戊,大家都想跟着前人成功的腳步,但其實只是在消耗前人累積的成果。
這個故事雖然誇張,但卻說得十分貼切。
就算是有市場機制的調節,淘汰多於需求的劣質品,但在市場循環之中,又會造成多少的浪費,多少當地的損失?
拿杜維身邊的例子來說,他小時候回爺爺家,最愛吃一間「曾記餅店」,後來大了一些,回去時卻看到五、六間寫着「曾家」、「老曾」等各種「曾」字相關的餅店……最後一次回去時,更是有着數十間的大小餅店,什麼「曾媽媽」、「曾爸爸」、「曾祖父」等,各種店名層出不窮。
於是,杜維從小愛吃的「曾記」,就這麼消失在惡意的競爭之中。
老闆是個沒有子嗣的老人,一點也不懂什麼法律、什麼營銷,只知道食材要新鮮、用料要紮實,做餅的學問就像做人……只不過,這並沒有幫助他戰勝這場競爭。
即使杜維已經來到大唐多年,有時仍然不免想起這段回憶。
老人家做餅的材料實在,扛不住旁人的惡xìng削價;老人家的店面狹小,比不上旁人的窗明几淨;老人家一副招牌用了數十年,自然沒有旁人亮晃晃的招牌顯眼。
想起往事,杜維仍然是一陣窩火,畢竟他在如今的東、西二市,也隱隱察覺到這樣的勢頭。
原名「俠風樓」,後來因為小說而改名為「俠客行」的酒樓,一旁已經開起了「俠客游」、「俠士樓」等冒牌商家。
杜維原本馬上就要採取行動,但又顧慮大理寺沒有處理經驗,便想要等待武後進一步的指示再說,想不到竟出了包照這檔事,倒給了杜維一個好機會來推動商標概念。
一想到這裏,杜維就忍不住嘿嘿冷笑。
這些人……老子的順風車可沒那麼好搭:今天你想吃點甜頭,明天讓你吐個十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