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前傳】
小西長津端着酒一路來到了南域的席位,他的目光猶如一隻獵鷹鎖定了獵物,而眼前這獵物便是摘去了斗笠,露出一頭棕褐色長發的少年。在他的周圍圍坐着幾名南疆諸國的使臣,顯得眾星捧月,格外引得小西長津的注意。
“你是何人!”
正當小西長津準備靠近上前,突然兩隻手不知從何處伸出,交叉在他的面前將他攔了下來。
小西長津眯着眼,心中有些不悅,可臉上依舊掛着笑容。“在下犬夫國使者,想與南疆諸國的使者們相飲一杯。”說話間,小西長津舉起手中的酒杯,同時餘光也順着這兩隻攔路個手臂望去,不由得心中一驚。
兩隻手臂的那頭,是兩名個頭高大的壯漢,他們的頭上套着竹編的籠帽,將整個臉都包裹其中。周身是如破絮一般的衣着,其中一人的腰間好似還纏着一條幹癟的蟒蛇。
“南疆高手?”小西長津心中暗驚,這兩個人的修為不顯,但絕非尋常之輩。
“哦?東方的人?放他過來吧。”
兩個壯漢聽到命令,一左一右放下了手臂,再等小西長津回過神已經尋不見兩個人的蹤影。
“南疆的武學嗎?似乎和我國的武學有異曲同工之妙。”小西長津用餘光再度巡視,依然一無所獲,就彷彿那兩名壯漢從未出現過一般。“大意了……”小西長津無奈地冷笑了一聲,這才端着酒朝着剛才說話之人的方向走去。
“在下犬夫國使者小西長津。”
小西長津望着端坐在自己面前那南疆的棕褐色長發的少年,周圍其他人絲毫不入眼,只有這個少年,身上透露着一種讓小西長津感到悸動的氣息,是那種武道一途對於強者的挑戰感。
小西長津自諳這次來天明參加新帝登基其實並不重要,探尋天明的強者才是他被安排來的真實目的,可一趟下來,四方將軍固然強,小西長津也不會愚蠢到以卵擊石,至於其他人大多都如金汝瞬那般,割據一方倒也算得上強者。剩下其他天明的藩屬國里,除了西域那些和尚外就只有眼前這個少年足夠小西長津稱上一句強者了。
而與勢均力敵的強者一戰才是武士該有的精神,小西長津舔舐着嘴唇克制着自己。
“初次見面,多有擔待。”少年舉杯和小西長津碰了一下杯,隨即飲了一口杯中的水。“見諒,我從不飲酒,只好以水代酒了。”
“無妨,只是不知道足下如何稱呼?”小西長津倒並不在意他喝的是什麼,他在心中只是默默數着,一,二,三……這般數字便是他若是與這少年交手的話,多少刀能夠擊敗他,抑或者是被擊敗。
“倒是我還沒自我介紹,抱歉了。”少年放下手中的杯子,拱手抱拳。“在下南夷國使者阮翎奕。”
“阮小公子這般年紀就擔任了南夷國的使者?”小西長津打量着阮翎奕,同時又看了看周圍其他的使者,饒有興緻地問道。
“小西使者說笑了,阮公子乃是南夷國三皇子。”
“那反而是在下唐突了,今日得以一見阮皇子也是有幸,在下敬了這杯酒便也該告辭了。”說罷,小西長津轉身告辭,周圍也並沒有人阻攔。臨走,背對着阮翎奕的小西長津嘖了嘖嘴,心中暗道,這小皇子還真不簡單,若是再加上那兩個漢子,恐怕不出十招啊。
一邊想着,小西長津不由得笑出聲來,然後沒入人群之中,留下阮翎奕等人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見。
“皇子殿下,這人……”一名使者有些擔心,不由得詢問起阮翎奕。
阮翎奕搖了搖頭,嘴角微微揚起。“他剛才是準備來殺我的。”
“什麼!”
一眾人聽聞大驚失色,可阮翎奕卻擺擺手繼續說道。“不過剛才喝了一杯之後,恐怕他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這,意圖謀害皇子殿下,豈能就此放過!”
“算了,我們的目的不也是一樣嗎。”阮翎奕不知道從哪裏拽出一個竹編的筐子,伸手探入筐子裏抓着一尾黑鱗蛇,扣住蛇頭,用酒杯抵住蛇的毒牙,兌了幾滴蛇毒后才將黑鱗蛇扔回竹筐。“不過他倒是給我提了個醒,不能光顧着天明了,也該去和周圍其他人打打招呼了。”說著,阮翎奕端着兌了蛇毒的酒杯緩緩站起身來。
“皇子殿下,咱們當著傅長生的面怕是不好吧?”
“無礙。”阮翎奕偷偷望向傅長生幾人的席位,鄧飛龍和陳肆也都在一起。“天明內部也並非是一條心的,傅長生雖然年紀大了,但還是能吃得下我們的。”阮翎奕目露綠光,眼神遊離在席間各個位置。
話分兩頭,小西長津作別了阮翎奕,便又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北荒。
皇城內燈火通明,鶯歌燕舞,而皇城外卻寂靜得異常。
郊外一處城隍廟內,炊煙微光,兩個人圍着篝火席地而坐,藉著火光,其中一人正是丹師盟盟主孫縹緲。
“喂,你小子丟柴火就不能丟准一點嗎?”孫縹緲撣了撣濺到自己身上的柴屑。
咔嚓,清脆的一聲,陶九歐掰斷了手中的薪柴,全然不理會孫縹緲的牢騷,故意朝着他的方向丟了過去。
“嘿,你小子又發什麼牢騷?”孫縹緲索性不坐了,他站起身來從袖子裏取出一瓶丹藥來,自己磕了一顆。“行軍丹,要不要?”
“我被你這老傢伙坑死了,騙我說有姑娘家的,人呢!”陶九歐一說到這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前腳剛出城,孫縹緲就不知道從哪兒得到了信,非要拉着自己到這荒廢了的城隍廟來生火。
“你急什麼,我幾時說話不算過?”孫縹緲吃了丹藥嘖了咋舌,將藥瓶丟給了陶九歐。“錢家小姐可是專程和我說……”
“錢姑娘說什麼了?”陶九歐原地蹦了起來,一步跨過火堆來到孫縹緲的面前。
孫縹緲臉色一黑,心想早知道還不如一開始就明說了好,他側目看了眼衣衫上沾得灰黑色,不由得嘆氣。“關於白蓮神教的事。”
“不是,我的意思是錢姑娘說我的事情!”
“你?”孫縹緲托着下巴揉了揉。“錢小姐專程說了,此事非是陶堂主出馬不可。”
“嘿,我就說,老傢伙,說好了,你可別拖我的後腿。”陶九歐揉着鼻子得意地笑着臉。“好了,說說看,白蓮神教的事。”
“紅樓主探的消息,白蓮神教現如今已經分成了兩派。其中一派便是給你我送來黑色信件的萬樹千花。”
“內鬥?”陶九歐眼睛一轉,一個念頭脫口而出。
“錢家主的意思是兩邊都不摻和,不過……”孫縹緲停了停。
“百江盟和萬宗會?”
“他們兩家是打算斬草除根,畢竟事關白蓮神教。”
陶九歐撓了撓頭,閉着眼睛思考了一番,突然開口問道。“對了,老傢伙,白蓮神教到底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情?”
陶九歐的問題不由得讓孫縹緲一愣,他彷彿看傻子一樣的表情,半天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可轉念一想陶九歐這般年紀的確未曾經歷過那個白蓮神教猖狂的時代,更不必說了解了。”“你師父走之前難道沒和你說?”
“那老東西和你一個德行,說話說一半,我也就知道白蓮神教這四個字。”
“那你這次出來……”
“還不是你騙我,不對,錢姑娘和紅姑娘,算了,還是錢姑娘好一點兒……”
“哎,看來我得好好給你說說了。”孫縹緲臉一黑,捂着額頭好一番頭痛,可就在此時,突然廟堂之中的篝火不斷的搖曳起來。
“當心!”孫縹緲一把拉過陶九歐,同時翻身抖出一道拂塵橫立面前。“何人!”
陶九歐也察覺不妙,一道撲面而來的肅殺之氣讓他也深感如臨大敵,不知從何處突然抽出一柄細劍,與孫縹緲站在一起。“老傢伙,看來有麻煩了。”
孫縹緲點了點頭,餘光掃了一眼陶九歐手中的細劍,劍寬一指纖細無比,厚度不過指甲,亦柔亦剛,錢身刻有銀稚,竟是冶金堂至寶黃階上三品的銀稚劍。
“呔,裝神弄鬼!”陶九歐不等孫縹緲回過神,手中銀稚劍已化作一道流光,卻見劍光對面一團白蓮花瓣飄散四落,而白蓮中央,兩個人赫然出現其中。
“白蓮神教?!”孫縹緲也注意到了他們,正當他也準備動手,只聽銀稚劍清脆地發出噔噔一聲后便彈了回來。
陶九歐躲身避開彈回的銀稚劍,一個轉身將劍重新收回,這才注意到對面兩人中檔下自己一劍的竟然是一面鏡子。“黃階上品?”
“我們並不是敵人,沒必要動手。”只聽其中一人率先開口,便是手中拿着岐山鏡的人。
陶九歐和孫縹緲互相交換着眼神,兩人打量着對面的另外兩人,穿黑袍戴着銀色面具的人便是手持岐山鏡的,而另一個人一襲白衣戴着甲面,周圍的白蓮便是從他身上散出。
“你們是誰?白蓮神教?”
“萬樹千花。”
“你們有什麼目的?!”
“只是來傳達一個消息而已。”
陶九歐和孫縹緲絲毫不敢放鬆警惕,兩個人沉默片刻,同時傳音互相交流。
“老傢伙,那個人不好對付啊。”
“若是二對一恐怕還能有一絲機會,主要是那個不說話的白衣人,他的煞氣頗深,恐怕不是你我能夠對付得了的。”
“那怎麼辦?銀稚劍破不開那面鏡子,恐怕也是黃階上品。”
“先聽他說說看,起碼現在他們沒有下殺手的意思。”
孫縹緲呼了一口氣,這才問道。“閣下能夠代表萬樹千花?”
“自然可以。”黑衣男子點了點頭。
“那麼閣下如何稱呼?”孫縹緲沉聲問道,同時給陶九歐悄悄傳音。“用喚音符,想辦法聯繫其他人。”
陶九歐心領神會,悄悄摸出一張黃符,可還不等他取出,那黑衣人卻再度開口。
“不用耍那些小把戲了,我們等下便會去找其他人的。”黑衣人識破了孫縹緲和陶九歐的打算,但他卻並不在意。“這方天地即將產生巨變,十年時間,你們安分守己好好修鍊吧。”說罷,黑衣人衝著白衣人點了點頭,白衣人雙手一揮,一道白蓮瞬間包裹了兩人,待白蓮散去,兩個人也已經消失不見了蹤影。
陶九歐和孫縹緲愣神在原地,久久才恢復過來。孫縹緲只覺得鬆了一口氣,彷彿劫後餘生一般,而陶九歐卻一腳跺在地上。
“就這?這叫什麼個事?”
孫縹緲也無法回答陶九歐的問題,他也沒想到,那兩個人的出現竟然就是為了說一句話而已。
“回天明城,我們去找錢家主問個清楚。”孫縹緲很快冷靜下來,這晚說來甚是詭異,錢家讓他們今晚等候的竟然是萬樹千花,很顯然錢家和他們之間已經達成了聯繫。
而與此同時,這夜與孫縹緲和陶九歐一樣,本已經離開了天明城的百江盟和萬宗會長老也臨時收到了錢家的消息,同樣也遇上了黑衣人和白衣人,只不過除了得到了黑衣人的一句話外,兩位長老還受了不小的傷,若不是錢家及時派人前來,恐怕他們兩人就是今晚天明唯二的死人了。
天明城,錢家宅院,錢萬富等人也和其他人一樣,見到了萬樹千花這個組織的本尊,一襲黑衣和一襲白衣的兩個人就好似憑空出現的一般,只不過黑衣人留下給錢萬富的話要比其他人多上了一句,便是關於白蓮神教的。
等孫縹緲和陶九歐一行人趕往錢家的時候,黑衣人和白衣人已經離開,只留下錢金釵推着錢萬富的輪椅還在庭院之中。
“錢家主。”孫縹緲拱手拜道。
“錢家主。”陶九歐也一併拱手拜拳,同時他不斷用餘光去看錢金釵,夜光灑在她的身上更是比在通明樓時又好看了幾分。
錢萬富招呼錢金釵將兩人請入大堂看茶,還不等陶九歐準備和錢金釵寒暄,百江盟和萬宗會的長老已經被抬着進了院子。
“這兩個老東西傷得不輕啊。”陶九歐捂着嘴小聲嘀咕,悄悄湊近錢金釵的身邊。
孫縹緲取了一瓶丹藥出來,安排給兩人服下。同時院外又走進兩人,錢萬兩扛着錢萬貫也正好回來了。
從錢家離開的黑衣人和白衣人遠遠地注視着天明皇城,白衣人轉過頭望了黑衣人一眼,開口道。“要去取東西嗎?”
“不用,留着吧,只是沒想到除了天明的一件外,這大殿裏竟然還有另外兩件。”黑衣人翻手取出自己手中的一件北冥劍匣的部分。
就在黑衣人取出北冥劍匣的一部分的同一時間,大殿內三個人突然臉色大變。
“怎麼了?”察覺到異樣的毌丘尚放下酒杯詢問道。
“有人來了。”拓哉余捂着胸口,眉頭一皺,在他的對面,一行人正朝着他們的方向走來,而就在同一時間,為首的一人猛然停下來腳步,他也察覺到了異樣。
“皇子殿下?”
“先別動!”阮翎奕眉心一鎖,他和拓哉余感覺到了一樣的東西——北冥劍匣。
除了拓哉余和阮翎奕外,第三個人也察覺到了異樣,只不過和他們兩人比起來,他的感覺就顯得弱了幾分,只是淺顯的熟悉感。
“乾爹?您怎麼了?”魏讓正為魏肅斟着酒,突然見魏肅神情一變,伸手攔下了魏讓的手。
“不知道為何,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魏肅也說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究其原因,或許是因為魏肅只是將北冥劍匣的碎片拿來當作修鍊的工具。
就在三人停頓下的片刻功夫,突然大殿內颳起一陣風。
“有情況!”鄧飛龍摔下酒罈猛地站起身來,和他一起的還有傅長生,兩人都感覺到在這風中裹挾着一股血腥的氣息,同時還有一股子凌人煞氣。
“護駕!”
一聲不知從何傳來的護駕聲,頓時大殿內形成了數股獨立的勢力,也正是因此,一目了然。四方軍各自抱攏一團,新帝朱神武的周圍只有魏肅等人,各國使臣也各自抱作一團,只餘下國士蔡康安一人,他不假思索地湊近了魏肅幾分,以圖求個平安。
還不等眾人有所反映,只見大殿之上,就在朱神武的金座正前方,兩個背影出現在了朱神武的面前。
一瞬間,大殿內的氣氛彷彿凝固,全沒有人顧及這突然出現的兩個人是否觸犯了天明皇帝,畢竟此時朱神武也還沒來得及開口。
魏肅護在朱神武的身前,傳音給朱神武,提醒着他。“陛下,此人修為不凡,切莫輕舉妄動。”
黑衣人背對着朱神武,絲毫沒有把天明的皇帝放在眼裏,他只是掃視了一番大殿裏的其他人,包括拓哉余和阮翎奕,因為他們兩人看着自己的眼神並不似其他人的那般警惕,畏懼和提防,反而是另一種異樣的眼神。
“天地驟變,十載重匯。大劫在遇,天地皆暗。”黑衣人揮臂一呼。“不出十年光景,是劫數還是運數,但願你們能夠早日做好準備。”
大殿中,傅長生和鄧飛龍眉頭緊蹙,他們兩個人對於這個黑衣人所說的倒不意外,畢竟白蓮神教的口號便是那后八個字——大劫在遇,天地皆暗。當然這之後還有四個字,那便是日月無光。
“白蓮神教的餘孽!”傅長生大聲喝道。“妖言惑眾!”
當傅長生開口,一群衛兵這才抽刀拔劍,剛才的片刻功夫竟然讓他們無一人有所抵抗。
黑衣人見狀卻是微微一笑。“白蓮神教?讓你失望了。”
“你是何人!”鄧飛龍抄着一柄長戟,筆直指向黑衣人。
黑衣人用手托着銀色面具,並沒有摘下來的意思,而是開口答覆道。“萬樹千花。”
“萬樹千花?”
隨着黑衣人開口道出萬樹千花四個字后,人群中一個人突然打了個哆嗦,此人便是與黑衣人有過一面的屠墨書。
“大人,就是他,奪了一件神器的那個黑衣人!”屠墨書急忙告知魏肅。
“原來就是此人,還真是膽大包天。”魏肅也有些意外,沒想到竟會這麼巧,虧得他還想方設法探知另外兩件神器的下落。
“不管你是白蓮教還是什麼萬樹千花,皇帝面前竟然如此肆無忌憚,那邊留下吧!”說這話,魏肅已經聚起修為彙集一掌。
“時候到了。”白衣人提醒道。
黑衣人反手一掌和魏肅轟在一塊,激蕩的氣息衝散了周圍的衛兵,甚至不少大殿內修為略低的人都已經被掀翻在地。
“騰空期?”魏肅一對掌便察覺到了黑衣人的修為。
但黑衣人可沒興緻繼續留下了,隨着白衣人突然開口。“淤泥源自混沌啟,白蓮一現盛世舉!”
當舉字出口,白衣人雙手高舉,只見一朵赤紅色的血蓮憑空出現,而隨之而來是撲面煞氣,血腥味充斥着整個大殿。
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赤紅色的血蓮所吸引的時候,黑衣人和白衣人已經不見了蹤影,接踵而來的是短暫的沉寂,之後便是天明皇帝朱神武的怒斥聲。
“廢物!都是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