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夢魘
兩聲雞叫的聲音,鍾明義似乎想起了自己那模糊又清晰的夢。
鍾明義:“那段事情發生后,我有一段時間一直在夢見自己的小女兒,大女兒也夢見了很多次。”
麻叔:“你兩個女兒出事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在場?”
鍾明義撓了撓鼻子,說:“我……我確實在場,不過是湊巧碰上而已,那時候,我在我們縣城裏守別人的衣服攤子,收工的時候,正往回家的路上走,就碰見這個事情。”
麻叔:“你救了你的孩子?”
鍾明義:“我……算是吧,當時,還有我們村裏的一位老先生領着幾個男娃來找我們,我們就一起救了孩子們。”
麻叔:“我明白了,那孩子們獲救了,你慶幸嗎?”
鍾明義點點頭,說:“我慶幸,真的太感激了,要是去遲了,可就救不了了。”
麻叔:“那你愁眉苦臉什麼?”
鍾明義:“孩子成了這樣,我這個做父親的,心裏面實在是不好受啊!”
麻叔:“思慮太重,還有其他的原因吧。”
鍾明義:“我……沒有沒有…”
麻叔:“我就是瞎猜猜,別放心上。”
鍾明義:“嗯,我明白。”
麻叔:“行了,讓你女兒過來吧,你們都出去屋子外面。”
鍾明義:“哎,好。”
等到所有人都去了外面后,鍾蕪坐到麻叔面前。
麻叔:“孩子啊,說不出話着急嗎?”
鍾蕪點點頭。
麻叔:“你這孩子,一看就是心善的娃子,是不是上次的那些事情嚇着你了?”
鍾蕪不說話,拚命地搖搖頭又點點頭。
麻叔:“叔會給你治好病的,可是,這人啊,有些病是心裏的病,得你自己治才可以。”
鍾蕪望着麻叔。
麻叔摸了摸鐘蕪的頭,說:“想哭就哭想說就說,有些事情啊,你不說,一輩子就會跟着你。”
鍾蕪的眼眶濕潤了起來。
麻叔:“叔給你脖子後面扎個針,這針呢,專門包治百病,尤其針對這種說不了話的病,我給你來一針,我紮上針的時候,你就要拚命的把那天發生的事情講出來,使勁的講,就算說不出聲音,也要拚命的說,等我把針取出來的時候,你要是還說不出來話,那你就這輩子都說不了話了,聽懂了嗎?”
鍾蕪點點頭。
麻叔:“記清楚了,我們就開始,一定要按叔說的做,明白了嗎?”
鍾蕪點點頭,麻叔的針一下去,她就開始拼了命的說話,她沒有感到疼痛,只是眼前浮現出了那天的畫面,那個漆黑的夜晚,那些醜惡的嘴臉,一幕慕的在她面前上映着。
她大聲的說,拼了命的說,她不停地叫鍾棋的名字,一遍遍地喊着,生怕停下了自己的妹妹就再也見不到了。
……
再醒來的時候,鍾蕪已經躺在了床上,鍾蕪努力地睜着雙眼。
鍾孜:“爸,媽,快看,姐好像要醒了……”
章彩兒不停地叫喚:“鍾蕪,鍾蕪…”
鍾明義:“哎呀,別喊了,喊什麼喊,孩子剛醒來,你就喊個不停!”
鍾蕪看了看章彩兒,指了指自己的嘴。
麻叔:“給孩子喝點水吧!”
章彩兒:“好。”
鍾明義:“麻叔,這……這孩子咋還指着說話啊?是不是還是不能說話?”
麻叔笑了笑,走到鍾蕪面前,說道:“孩子啊,我可是給你說了,這你要是張不了口的話,一輩子就張不了了,我給你說的,你咋沒記住呢?”
鍾蕪死死的抿着嘴,不說話。
章彩兒給鍾蕪餵了口水,麻叔走過去接住水杯。
章彩兒面露難色的看了看麻叔,剛要說話,只見麻叔手中的水杯不知怎麼就掉了下來,裏面的水都濺到了章彩兒的身上,杯子也掉落了下去。
情急之下,章彩兒卻聽到許久不曾聽到的鐘蕪的聲音。
就在剛才,鍾蕪看見掉落的杯子,打大喊了一聲:“媽!”
章彩兒轉過頭盯着鍾蕪,一下子抱住鍾蕪哭了出來。
章彩兒帶着哭腔說道:“再叫一聲…再叫一聲,讓媽聽聽聲音……”
鍾蕪:“媽…媽,我終於…我終於能說話了……”
章彩兒:“哎,媽知道,媽知道,受苦了…”
鍾孜抹了兩把眼淚,走過去站在鍾蕪面前,小聲的哭着。
麻叔:“下次可別讓孩子受驚了!”
章彩兒:“知道了,我們再不會讓孩子遭這樣得罪了!”
麻叔:“咦?孩子他爸呢?”
馬修業:“前面看到鍾蕪出了聲,他就跑了出去。”
麻叔:“哦,我們借一步說話吧!”
馬修業:“好。”
麻叔:“你覺得鍾明義這人怎麼樣?”
馬修業:“他?憨厚、老實、忠厚、實誠,但又有股懦弱和自卑刻在骨子裏。”
麻叔:“是啊,但是吧…我總覺得他這反應有點不對勁。”
馬修業:“怎麼不對勁?”
麻叔:“總覺得吧,這……這孩子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母親的感情本就顯得出來一些,這做父親的,可能憂慮擔心,但不太會表達的出來,這也可以理解,但總感覺鍾明義總對這件事有點隱隱約約的迴避在裏面,就好像女兒成了這樣,都是因為他似的。”
馬修業:“這明義本來就愛操心,心窄一點,憂慮的多一些,總感覺家裏出了事情都是因為他似的,這女兒出了事情,他這種人肯定是要擔心憂慮的比別人多一些的。”
麻叔:“我這一生啊,除了和葯打交道,就剩下人了,各種各樣的,形形色色的,見的多了,這他們看什麼想什麼做了什麼,總感覺能推出來那麼一點,這疑難雜症啊,也不全都是五臟六腑壞了的,這心上面有了病,那才難治啊!這孩子,除了受了驚嚇,還有點心上的病,這聲音雖然治好了,但後面的一些生活方面肯定還是要受影響的,你們多注意注意吧!”
馬修業:“好嘞,你治病自然有你自己的法子,我也不過問,但你起碼治好了,這還得好好感謝感謝你啊!”
麻叔:“你謝我就相當於和我斷絕來往,我早就跟你說過了!”
馬修業:“又是這句話!”
麻叔:“人啊,不在於平日裏的來來往往,就在於那麼一兩次的情分,你當初救我幫我,我如今給了你我的命,那也是應該的。”
馬修業:“你又說這些話,我才不要你的命!”
麻叔:“哈哈哈…我倆就別這麼客氣了,話說回來,我還要給你說一下,這鐘明義家還有個女兒吧!”
馬修業:“有,怎麼了?”
麻叔:“那女孩的病應該才是重病,看着活蹦亂跳沒啥事,沒顯出來,等顯出來才要了命呢!讓她們回去后好好看看。”
馬修業:“好,雖然我也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我相信你,你看出來的事情,那是一個比一個準,我會囑咐他們的。”
麻叔:“嗯。”
鍾明義在聽到鍾蕪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就沒忍住跑了出去。
他鑽進一個雜草堆裏面,坐在裏面抱着頭哭了起來。
他覺得自己狼狽不堪,覺得自己不配為人父,覺得自己的這一生糟糕到了頂點。
他這一生唯唯諾諾,沒為家裏面做一件發揚光大的事情,倒是找了不少麻煩事情,就連自己的女兒,也差點毀在自己的手裏面。
他好想把這些委屈都說給所有人,讓他們不要再怪他,不要再說他沒本事,不要覺得自己沒用,他想讓所有人來安慰他,告訴他沒事,都會過去的。
可他有這樣的勇氣嗎?
他沒有,他連個給自己女兒說對不起的勇氣都沒有。
“一個大男人,蹲在這裏哭,有什麼屁用!”
鍾明義猛地抬起頭,看見麻叔站在他的面前。
麻叔:“大兄弟,出來,跟我說兩句話。”
鍾明義只好走了出來,兩人走到一顆樹底下,坐了下來。
麻叔:“哭什麼呢?”
鍾明義:“就…就女兒醒了,激動…激動。”
麻叔:“哦?那是開心的哭了?”
鍾明義:“嗯。”
麻叔:“可我看你這面相,不像是開心的模樣啊!”
鍾明義:“我生來就是這種面相。”
麻叔:“生來?誰生來不都是一個樣子嗎?我看你啊,這愁眉苦臉的面相,定是後來形成的。”
鍾明義:“你想說什麼?”
麻叔:“打你弟弟出生起,你就這樣愁眉苦臉了吧!”
鍾明義一下子站了起來,說:“你胡說什麼?”
麻叔:“坐,坐,別激動,我又不是警察審犯人,你說你這人。”
鍾明義:“你怎麼知道我有個弟弟。”
麻叔:“不是你媳婦說的嗎?說她先托靠了你弟弟,讓你弟弟幫忙在城裏找大夫,許久不見音信,不是才來了這裏嗎?”
鍾明義沒有出聲。
麻叔:“恨你弟弟嗎?”
鍾明義:“為什麼要恨我弟弟?”
麻叔:“弟弟靠着你的打工錢念了書,長了本事,去了城裏當官,賺了錢,山珍海味擺在面前,想吃都吃不完,每天西裝革履,容光煥發,是這樣嗎?”
鍾明義:“是,但是你描述的不像我弟弟,我弟弟才去新單位一兩年,他很謙虛上進,也沒有西裝革履,更沒有山珍海味可以吃。”
麻叔:“他給你說的嗎?你怎麼又知道呢?”
鍾明義:“我…我弟從小就愛讀書,大家都說他是塊讀書的料,後來上了班,我爸就告誡他,不論處於什麼位置,都不應該忘了自己來自哪裏,不能吃了甜頭忘了苦頭,不能像那些達官顯貴的人一樣,去做一些和我們老百姓不挨邊的事情,我弟走的時候答應的好好的。”
麻叔:“你實誠這一點,馬叔可是真沒說錯啊!”
鍾明義:“什麼?”
麻叔:“沒什麼,那你呢,你是塊讀書的料嗎?”
鍾明義:“我…還好吧,其實我也愛念書,我一年級的時候,寫的字特別漂亮,知道我不念書後,老師專門來家裏請我去念書,但後來也沒去。”
麻叔:“為什麼不去?”
鍾明義:“弟弟也要念書,家裏供不起兩個人。”
麻叔:“羨慕你弟弟嗎?”
鍾明義:“我…羨慕吧!”
麻叔:“嫉妒嗎?”
鍾明義:“我…有點吧!”
麻叔:“這是正常的,人身上的感情多了去了,複雜了去了,沒人能研究的通透,要換做是我,我也嫉妒,我也羨慕,我也自卑,可是,你就沒想過,人各有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