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什麼?”池音瞪大雙眼看看覃靈衣,又看看那張詭異的人皮,心裏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她知道覃靈衣行事詭秘狡詐,渾身上下都是謎團,可那樣完整的一張皮,要如何取下,不消說也知道這過程定是殘忍至極的。
“其實取人皮也不難,只消在天靈處破個口子,趁着人還活着,將水銀灌進去,整張皮就剝下來了。”覃靈衣說著,目光從應華懸在池音身後似乎是想要安慰她的手上掃過,眼看着他默不作聲地將手收了回去,嘲諷地勾勾唇,掌着一盞亮着慘青色的燈,引着二人往樓梯的方向走。
“也就是小仙子心善聽不得這些,其實真說起來,我都忘了當時究竟是身子更痛還是心更痛,被一心仰慕之人剝皮挖心的滋味,嘖嘖。不過那都是九千多年前的事了,再痛也忘了。”覃靈衣說話的語氣很平淡,映在慘青燈火下的臉也異常平靜。
倒是池音聽完覃靈衣這話,頗不好受地吸了口氣,好一會兒才張口道:“那個人……為何……你……”
但開了口卻又不知該如何說才對。
“我幫他得到了天下,但他卻想要更多。人吶,坐上了九五至尊的位置,便想要永世握住這權利不放。所以他聽信了那個女人的話,以為挖下萬靈族祭司的心煉丹便能得到長生不老葯。至於我的皮,他是怕我報復啊,想用我的皮做鎮物來鎮住我……”覃靈衣突然停下,回頭看了應華一眼,“所以啊,我就看不上那些糟踐他人真心的人。”
說完也不等應華的反應,便又回身繼續繞着樓梯往下走。池音跟在她身後,不清楚為何萬靈族人會變成皇室的殺手?可想到覃靈衣是被她所仰慕之人剝了皮才不得不做了九千多年的畫皮鬼的,心裏也難免為她不平。
就在池音想着這些事的時候,她身邊的場景便開始變幻。就像是變戲法一般,黑色的牆面化進了夜空,喧鬧而繁華的街道就在眼前。
一輪碩大的黃色半月高掛在空中,在掛滿整條街的五彩花燈下來往的行人,有的長着獸耳獸尾,有的飄在空中,有的甚至還不能化為人形……再回頭身後哪裏還有什麼樓梯?只有那說不清的繁華熱鬧。
“這是妖市?”池音想到覃靈衣曾說真海和尚會在妖市等她們,卻沒想到這黑塔的樓梯竟能通向妖市,“還真是出人意料。”
“這是為了……”應華見池音站在華燈之下,微微仰着面,一雙晶亮的眼映着妖市燈火的光,突然開口,像是想為她說明妖市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卻不想覃靈衣卻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搶着說道:“將妖市的入口連到了塔里,只是為了借妖市的妖力,鎮壓他而已。”
“他是誰?”池音扭過頭,背後披着斑斕燈火,好奇的神情讓應華的心竅不覺動了動,記憶中的無數與此類似的場景在眼前交疊。
“我們這次要救的人。”覃靈衣道。
池音猶豫了一下說道:“話說在前頭,我不知道你口中的他是誰,但助紂為虐的事我不做。”
“我知道。”覃靈衣也認真回道:“你放心,他是這世間最慈悲的人。等真海到了,他會告訴你。”
“好。”池音又問,“那現在我們要去哪兒?”
“時候還早,小仙子有興趣的話可以在附近先逛一逛。”覃靈衣將一個小荷包丟給池音,“裏面有妖石和傳音符,就當是勞小仙子跑這一趟的酬勞吧。”
妖石是附着着妖力的靈石,妖市的通行貨幣。傳音符,自然是讓池音和他們保持聯絡用的。
池音也不推遲,拿着一袋妖石就往最熱鬧繁華處去。
眼看應華也要跟過去,覃靈衣卻突然在應華耳旁用只有他們二人才能聽清的聲音說道:“若是那小書生,根本不會叫我搶了話,早拉着小仙子逛街市趣聞逗她開心了。”
應華這一路上別彆扭扭想學原來溫書生的樣子,覃靈衣早就看在了眼底。雖然她明白事到如今就算這應華直接變為從前的溫書生也是無濟於事,但卻故意不點破這點,反而還有意用話激他,就是想看看這位高高在上目下無塵的天帝陛下,能將自尊放低到什麼程度?
於是這妖市中就出現了這樣一幕:池音悠哉哉地逛着,卻沒有發現自己後面跟着個板着臭臉的天帝陛下。中途有幾個膽大的妖想上前與池音搭訕,走進了才被突然現形的應華的那張黑氣沉沉的臉,嚇得腿肚子打顫,只能裝作無事般訕訕地走開。
只不過在應華的法術下,池音並沒有看到這些。她閑逛了一圈,最後在一個小攤上買了一個哭喪着臉的丑娃娃。
這泥娃娃叫離人娃娃,是用與至親相別後,至死未見所流下的一滴思親淚與妖界的妖礦所製成,滴血之後能幫着尋找血親的蹤跡。
應華大致猜出池音買這娃娃,多半是想起了那隻至今還在人間尋找親姐姐蹤跡的小天狐岑蠻了。應華想了想,若自己還是溫少寧,這種時候大概會摟住她的肩,柔聲問她一句“是不是想小蠻她們了?”,並許諾待這回的事了了,便陪她去看看她們。
她纖薄的肩就在自己眼前,但應華卻感到十分躊躇,不知自己是否該在這個時候現形?更不知自己此刻究竟是擔心會被她拒絕多一些,還是擔心她若是接受便證明了她確實只喜歡自己身上溫少寧的那一面的這個事實多一些?
“老闆,你知道這妖市中有一家書局,老闆的名字叫墨彥的嗎?”池音半蹲着問剛剛賣給她離人娃娃的帶着一張圓圓的笑臉面具的老闆。
墨彥!應華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憋出一肚子火。這墨彥原是只雪狼,因死後附在一撰書人的筆中,變成了筆靈。小月鳥長得好,性格脾氣隨和,還有一肚子看傳奇話本看出來的俠義氣,朋友多,追在她身後的裙下之臣也不少。
不過小月鳥心思直,但凡表露出這方面心意的都被她自己擋回去了。唯有這墨彥,修為不算多高,心機卻深得很。一口咬死了自己對小月鳥只是兄妹之情,仗着小月鳥的那點江湖義氣,打着“好兄長”的幌子,背後不知道給他下了多少絆子。要不是小月鳥在感情方面一條筋認準了他,當初還是溫少寧的他還真不知道要拿這個墨彥怎麼辦?
帶着面具的老闆點了點頭,用手上的剪刀剪了一個小紙人。小紙人一下飛到了池音的肩上,伸手指了一個方向。
池音對着老闆道了謝,便隨着小紙人指的方向走去。
應華依舊默聲跟在後邊,望着池音肩上的小紙人,藏在寬大的袖下的手指就動了動。
只是這時,覃靈衣卻突然出現,擋在了二人中間,攔下了應華意圖控制小紙人的小術法。
最終池音還是順利地走到了一間掛着簡單的“書局”兩個篆書的屋子前,她挑起半擋着的布簾入內,只見這屋中三面牆前都靠着高聳到頂的大書架,上面羅列着各種書冊,在暖黃色的燭火下,顯得格外溫暖寧靜。
就在她進門的瞬間,坐在三面大書架中間的舊書案后的銀髮灰衣的青年,便低着頭隨口說了一句:“要什麼書,自己尋吧。”
甚至都沒有抬頭看她一眼,只是專註的在油燈下修補着手中破損的舊書籍。
池音笑了一下,走上前去問道:“不知道有沒有墨先生所著的《妖界嘻談》?”
這書是墨彥為了逗池音一笑特意撰寫的妖界的笑話趣事集,從未給旁人看過。銀髮青年聞言手指不由一凝,抬頭,看清來人後,慌忙站起,險些打翻了一旁的燈盞。手忙腳亂地護好手下的舊書,扶住燈盞,身形一閃便到了池音的面前:“阿音,你來了。”
口中驚喜之情溢於言表。
他拉着她在一側書架前的木椅上坐下,揮揮手,一書妖便捧出兩杯茶來。
墨彥親手將其中一杯捧到她手上道:“嘗嘗,你最喜歡的雲霧茶,我每年都要去凡間收一茬最嫩的藏着,就想着你哪天來了,立刻能喝上最好的。”
當初池音執意與溫少寧結契,又長出了情絲羽,墨彥不想退也只能退了。但他還是給池音留下了自己的信息,想着溫少寧不過是個沒有來世的凡人,待他死了,若是池音那一日想開了,自己或許還有機會。
“謝謝,到底墨彥兄念着我,什麼好東西都給我留一份。”
池音笑着低頭喝茶,墨彥的目光卻一直盯着她額間的紅點,一轉眼都一百多年了,那溫少寧自然死得乾乾淨淨了,這紅點又顯然是拔出情絲羽后留的疤痕。
墨彥端着茶盅慢慢地喝上一口,普通朋友般關懷道:“阿音這些年過得可好?如今孑身一人,往後可有什麼打算?”
“這回來是幫別人辦點事,以後嘛,我也沒想好。”池音答道,“大致是找個有趣的地方去看一看吧。”
聽到池音沒有否認自己現在是單身一人,墨彥嘴角閃過一絲笑意,又閑話家常一般說道:“要我說,這妖市便是個頂有趣的地方,匯通三界,想去哪兒便能去哪兒。而且匯聚了三界的神仙修士精怪鬼魅,隨便找一處便能聽到說都說不完的故事。”
“墨彥兄這般說,我也覺得這妖市是個好地方了。”池音道。
墨彥笑一笑,順勢道:“不如這樣,等阿音辦完了事,便先在妖市住一陣子,我樓上正好空着間屋子。要是阿音願意,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聽到這話,一直隱着形被覃靈衣攔在外頭的應華實在是忍不了,立刻就想闖進去將池音拉出來。
“就這麼進去了,會被討厭的哦。”覃靈衣也不攔着,只是用說風涼話的口氣道,“現在她還能讓你跟着,你若是總不顧她的想法,干涉她控制她,以後她只怕是瞧見你這張臉都會覺得厭煩吧。”
應華怔住,在舊院中的那一夜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想起當時池音說那些嘲諷之言的樣子,他的手不由攢緊,揮出一道掌風將覃靈衣擊飛幾丈之外:“閉嘴。”
覃靈衣不以為杵,只是擦着嘴角的血跡笑道:“天帝陛下又何須動氣?堂堂天帝要殺我還不簡單?哦對了,我忘了,殺了萬靈族祭祀的人,會被萬靈詛咒,孤寡一生,所愛之人死於非命。你怕了……哈哈哈哈。”
覃靈衣得意地笑着飄走,她知道自己沒必要拿這些話去激怒應華,但她就是忍不住,她嘲諷應華的每一句話都是她想說給那個人聽的話,也是她說給自己聽的。
曾經的六皇子負了她,她又何曾沒有辜負他?那個替她背下所有罪孽,至今仍被鎮壓在這無妄塔下的佛子九塵。
覃靈衣走後,應華依舊站在書局門外,心中搖擺不定。
直到內中傳來池音清脆的回答聲:“好啊。”
他才猛然一驚,似乎是將心一橫,身上的衣衫與面容都開始變成另一幅樣子。
池音剛開口答應,就見有人挑簾走了進來。那人站在墨藍色的門前前,淺淺地望着她,溫柔似水地喊了一聲:“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