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同的世界

戰爭戲跑炸點是武行的工作，但武行比群眾演員貴，要200元一天，群眾演員只要40元。有些劇組為了省錢，就直接讓群眾演員跑炸點。《向著炮火前進》就是如此，將方致遠拉來跑炸點。《向著炮火前進》不是最摳的，起碼鬼子和八路軍由不同的群眾演員扮演。真正摳門的窮逼劇組，群眾演員先扮演鬼子，朝八路軍陣地衝鋒。鬼子鏡頭拍完，群眾演員又換上八路軍衣服，趴在陣地上猛打鬼子。《武林外傳》中有句台詞叫“我殺了我自己”，橫店的群眾演員很多都有“自己殺死自己”的經歷。有人說橫店一年殺死的鬼子比抗戰八年打死的鬼子都要多，這種說法顯然過於誇張，不過橫店抗戰劇組多是不爭的事實。據統計，2011年有150個劇組到橫店拍戲，抗日題材的作品有48部。方致遠去年8月到的橫店，到現在將近七個月。在這期間，他扮演最多的就是鬼子，主要工作就是以不同的方式去死：被刀劈死、背後被捅死、被割喉而死、頭部中槍而死、後背中槍而死、被木棍敲死、被馬踩死、被摔死、被手榴彈炸死、被石塊砸死……方致遠特別希望被手撕一回，可惜這個願望沒能實現。鬼子衝鋒的鏡頭很快拍完，接下來是八路軍在山上打鬼子的戲。扮演八路軍的群眾演員扛着槍，來到山坡的防禦陣地，準備打鬼子。扮演鬼子的群眾演員則蹲在山下抽煙閑聊，等着收工領錢。方致遠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思考自己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作為在影視圈摸爬滾打多年的老炮兒，方致遠清楚留在橫店很難出頭。橫店是拍攝基地，而劇組籌備主要在北平。劇組總是在北平選演員，連小配角往往都是在北平敲定的，到橫店只要群眾演員。要想成為真正的演員，必須去北平才行。方致遠清楚北平生活成本有多高，競爭有多慘烈。橫漂只有幾千人，而北漂有30萬，其中不光有大量心懷演員之夢的普通人，還有北電、中戲等科班出身的演員。在北平幾個月，甚至一兩年接不到戲都是正常的。沒有一筆錢作為後盾，在北平是活不下來的。還有就是素人在北平試鏡，沒有影視片段很難獲得機會。方致遠肯定會去北平，但去北平前必須解決錢和影視片段兩個問題。在方致遠沉思的時候，拍攝正式開始。也就在這個時候，山坡另一頭，有個男人騎着電瓶車，載着一個女人開了過來，再往前就會進入鏡頭中。八路軍跟鬼子打得激烈，畫面中冒出來一輛電瓶車，這個鏡頭肯定作廢。劇組工作人員趕忙沖電瓶車打手勢，讓他們別過來。騎電瓶車的男子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繼續往前開。劇組所有人都緊張起來，要是再往前一點，這一組鏡頭就廢了，要全部重拍。眾人紛紛沖男子揮手、打手勢，示意男子趕緊退後，可男子跟沒看見似的，不管不顧地往前開。方致遠也不希望電瓶車進入畫面，導致重拍，他還想早點回去呢，當即對身邊幾個“鬼子”道：“你們跟着我學！”說著，他將背在肩上的“步槍”取下來，對着電瓶車瞄準。其他“鬼子”都有樣學樣，紛紛將步槍取出來，向兩個不速之客瞄準。騎電瓶車的男子知道對面在拍戲，也看到工作人員打手勢，讓自己停下來，只是懶得搭理。現在他看到一群東瀛鬼子突然舉起槍，把槍口對準自己，嚇了一大跳。他顧不上思考對方拿的是真槍還是假槍，當即調轉電瓶車，頭也不回地跑了。下午五點五十分，劇組宣佈今天的拍攝到此結束。群眾演員都非常不爽，上車的時候都罵罵咧咧。按照橫店規定，到下午六點不收工，劇組就必須提供晚餐。這個摳逼劇組卡時間卡得太准，提前十分鐘收工，群眾演員就失去了混晚餐的機會。劇組大巴很快過來，領隊趙文傑站在門口清點人數，點一個上車一個。在確認全部到齊后，司機啟動大巴，向橫店開去。群眾演員有的閉上眼睛睡覺，有的商量晚上去哪兒吃飯，有的商量約女孩子出來玩……方致遠看着窗外飛馳的風景，很快沉浸在回憶中。大巴車開了將近一個小時，在老公會門口停下。車廂里的群眾演員跟放風的犯人似的，滿臉興奮的往外涌。方致遠等其他人都下車，才慢悠悠地走出車廂。就在這時，他突然發現事情有些不對，領隊沒有發當票，大家問都沒問一聲就走了。橫店的群眾演員拍完戲，劇組會先發一張票據作為憑證，等到下個月月初統一到工會領錢，有時人們會把票據低價轉讓套現，橫漂稱之為“當票”。在電影《我是路人甲》中，女主角王婷需要現金，但當票兌換現金時間沒有到，她便提出將當票七折賣給萬國鵬。萬國鵬以原價購買了王婷的當票，獲得了她的好感。在現實中遇到這種狀況，根本不需要到處找人兌換，直接到老工會的小店兌換就行。小店老闆收30%的手續費，以七折的方式收購，很多急需用錢的人都拿當票到小店兌換。也有人專門到老工會收當票，收取20%的手續費。就是100元錢的票，他給你80元錢，比賣給老公會的小店要划算。每天收工后，劇組會根據今天群眾演員的名單分別填寫好當票。在返程的路上，領隊會把單子分別發到每個群眾演員手中。可今天趙文傑沒有發當票，大家竟然連問都沒有問。方致遠對此十分不解，就道：“領隊，今天不發當票嗎？”趙文傑詫異地看着方致遠，就像在看精神病患者：“拿什麼當票啊？去年年底工會就已經改規則，現在是直接把錢打到銀行卡里。就算你中途離開橫店，到時間錢也是會打到你卡里。致遠，你沒事吧，怎麼感覺你怪怪的？”一種強烈的不安將方致遠包圍，讓他感覺自己墜入冰窟中。不可能啊，我2013年離開橫店的時候都還在用當票，當時我手裏有一些當票，是到老公會的小店裏七折處理的；聽說橫店後來確實不用當票，直接給演員卡里打錢，可那是好幾年後的事了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我穿越到了另一個位面？這個位面跟原來的世界不一樣？方致遠見趙文傑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着自己，覺得先把事情遮掩過去，再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哈哈大笑起來：“我跟你開玩笑！故意演的！怎麼樣，嚇了一跳吧？”“你真的沒事？”“真的沒事，我跟你開玩笑的。”“沒事就行！明天我給你報戲！”趙文傑走了兩步，他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來，“你明天不能去啊，早上你給我說過的，你明天要去參加演員公會的特約演員面試。你明天好好面試，要是通過面試，你就可以直接進特約群了。”特約演員面試，這是什麼鬼？方致遠心臟猛然一滯，像是被一道電流擊中。果然沒錯，我真的穿越到了另外一個位面；這個位面跟我穿越前的世界有些不同，至少橫店的制度有些不同；至於還有其他哪些不同，現在還不知道，只能慢慢探索和發現。方致遠不希望被當成神經病，說了句“知道了”，沖趙文傑揮了揮手。等趙文傑離開，方致遠轉頭看向公會。裏面有幾桌麻將打得熱火朝天，門口的椅子上坐着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孩，正在玩手機。他走過去，客客氣氣地道：“美女，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他們說明天有特約演員面試，這個面試是怎麼回事啊？”女生看着方致遠，露出古怪的神情：“你這是在調戲我么？！”方致遠覺得莫名其妙，這也太自以為是了吧，就你這6分長相，我至於嘛，就道：“我剛到橫店，對很多事情不了解，想知道特約演員面試是怎麼回事，怎麼是調戲你呢？”女孩無語地道：“方大帥哥，我們上周還一起拍戲呢。”方致遠努力從記憶中搜索關於女孩的信息，卻什麼也想不起來，只能訕訕笑道：“我剛才沒認出你來，能給我講講特約演員面試是怎麼回事嗎？麻煩你了。”對於帥哥的請求，女孩總是很難拒絕的，像方致遠這種大帥哥的請求就更難拒絕了：“去年年底公會進行改革，現在橫店的群眾演員分為群眾演員、前景演員和特約演員。以前要想拍特約演員戲份，必須找關係跑組，現在只要通過特約演員面試，就可以加專門的特約群，公會經紀人每天都會在群里發特約通告……”女孩的話讓方致遠的心不住往下墜，這個規定跟記憶中的演員公會的制度差別很大，這裏確實是平行世界，這個世界跟穿越前的世界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一樣的地方。起碼這個世界也是有橫店，有演員公會，可不一樣還有哪些呢？方致遠現在最擔心的是記憶中的熱門影視作品消失，自己本來還指望出演這些影視作品，從而大紅大紫，要是這些作品都消失，那自己還演個毛啊！在短暫緊張過後，方致遠臉上又有了笑意。要是那些作品消失，反而是好事，自己完全可以把那些作品搞出來嘛。那些在地球火爆的影視作品，在這個位面肯定也能大紅大紫。現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這個世界跟地球有哪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