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祭禮
沈瑤桉原本以為江溫遠是認識什麼江湖上的能人異士,沒成想來的人竟然是梅止衡。
不過想起梅止衡那精湛的畫技,她又覺得,梅止衡會易容術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梅止衡背着木匣,牽着馬繩入了小院。
江溫遠站在屋門外,望見梅止衡,微微頷首,道:“止衡。”
梅止衡規規矩矩地對江溫遠行了個禮,本欲喚“殿下”,卻又想起,如今這院子裏應當還有外人,如此喚江溫遠,怕是不妥,遂道:“溫公子。”
這“溫公子”乃他與江溫遠初識時,江溫遠自稱的,那時江溫遠化名“溫衾”,取名字中的“溫”字再加上他母后的閨名“衾”。
是以後來江溫遠微服暗訪時,他都稱呼江溫遠為“溫公子”。
江溫遠聞言,淡淡地彎了彎眉眼,梅止衡這聲“溫公子”,勾起了他不少回憶。
“進屋吧。”江溫遠道。
梅止衡栓了馬,才進了屋,將木匣放到木桌上,然後打開。
沈瑤桉有些好奇地探了個頭去看,發現那木匣里裝滿了瓶瓶罐罐,還有筆墨紙硯等一些工具。
梅止衡道:“溫公子,可否先將那位姑娘叫來,讓我看看她的容貌?”
江溫遠頷首,準備去找那姑娘,一旁的南遙見狀,連忙阻止,道:“我去吧。”
說罷,便疾步走出屋外。
不一會兒,南遙便將姑娘帶過來了,身後還跟着男子。
梅止衡一望見姑娘的模樣,便悄悄鬆了口氣。
這姑娘相貌平平,很好製作面具。
不過對方是個姑娘,還有爹爹守在身邊,梅止衡不敢貿然上去,湊近觀察,只得隔着禮貌的距離,一面指揮姑娘抬頭或是垂眸,一面在紙上塗塗改改,畫好面具的模子。
畫好最後一筆后,梅止衡放下毛筆,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這位郎君,我還需要借用一下你家的廚房。”梅止衡道。
“沒問題,公子請跟我來。”男子道。
梅止衡將東西收拾好,背着木匣去了廚房。
不一會兒,鎮上的人便送來了做好的嫁衣和頭飾。
男子為梅止衡找了罐子,又燒起柴火,才走到院外接嫁衣。
鎮民拍着男子的肩膀安慰了幾句,搖着頭離開了。
這嫁衣只是祭禮中小小的一環,他們還有許多事要忙碌。
男子捧着那嫁衣進了院子,總覺着那嫁衣像是燃燒着的一團火,灼燒着他的心。
他進了屋子,姑娘望見那嫁衣,頓時又紅了眼眶。
若不是運氣好恰巧碰上了幾位仙官,那今夜她就要穿上這嫁衣,去往龍潭虎穴,再無歸期。
這些年只有她與爹爹相依為命,她無法想像,若是她離去,往後的日子,爹爹一人要如何度過?
沈瑤桉的視線也落在了那嫁衣上。
她其實沒有見過如此古老傳統的嫁衣,金絲綉在火紅的衣裳上,明艷又美麗。
可她卻沒有半分欣賞的心思,只覺得這嫁衣着實刺眼。
她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被迫穿上這身衣裳,步入深山,一去不復返。
沈瑤桉深吸一口氣,道:“嫁衣放在這兒吧,還勞煩各位先出去,妹妹,你留下來幫幫我。”
“好。”姑娘怯生生地答。
其餘幾人知曉她這是要換衣裳了,皆退了出去。
男子出了屋,又去廚房外守着,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南遙對江溫遠道:“我去同車夫他們說一聲,叫他們先回去,也好同主子交代。”
江溫遠點頭。
南遙悄悄地去了老婆婆院子的后牆,隨意從樹上摘了片葉子,放到嘴邊吹響。
在屋裏的扶風和車夫聞聲,便知這是南遙發出的暗號。
兩人對視一眼,還好此時老婆婆和小姑娘都出門去忙祭禮的事了,這屋裏如今只剩他們四人。
扶風讓車夫與青桃粉芸留在屋裏,自己出了門,循聲走到院子的后牆。
他喚了一聲:“南遙。”
站在牆外的南遙聽見扶風如此大膽地喚了他的名字,猜想這院子裏應當沒有外人在,便運着輕功,一下子飛上牆頭,翻了進去。
兩人回到屋子裏,南遙簡明地說明了來意,扶風聞言,很不贊同:“主子叫你我二人跟着姑娘,本就是為了保護姑娘的安全,如今明知姑娘要以身犯險,我又怎能離開?”
南遙早就知道扶風會不同意,他也覺得讓扶風留下來更保險一些,於是道:“我和扶風留下,老徐,你帶着青桃粉芸先回去吧。”
“我們不……”青桃還想掙扎一下,卻被南遙打斷,他壓低了聲音,湊到青桃耳邊道:“別倔,你們三人回京后,立即去大理寺,叫大理寺的官差過來。
“況且你們坐馬車走了,鎮上的人大約會以為我們一行人都離開了,這樣對姑娘來說也安全一些。”
青桃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只得答應下來,卻還是不放心地囑咐道:“你們一定要保護好姑娘!”
南遙和扶風道:“放心吧,你們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徐叔,這倆小丫頭就交給你了。”扶風對車夫道。
車夫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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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遙和扶風從后牆翻了出去,直奔沈瑤桉所在的院子。
兩人沒走正門,依舊是趁四周無人時翻牆進去。
江溫遠面對着沈瑤桉在的屋子站着,望見扶風南遙從屋子後面走過來,便問:“辦妥了?”
“嗯,辦妥了。”南遙道,“我猜抬花轎的一共應當是四人,那位郎君肯定要抬,然後再加上我們三人,也不怕露餡。”
“嗯。”江溫遠原本也是這麼想的。
他們話音剛落,屋門便被打開了。
沈瑤桉穿着一身火紅的嫁衣走了出來。
她與姑娘身材身高都差不多,那嫁衣穿得很合身,再加上姑娘手巧,給她梳起髮髻,又戴上步搖,叫人看了眼前一亮。
從沈瑤桉走出屋子的那一刻起,江溫遠的心就在“砰砰砰”地跳動。
有美人矣,身着嫁衣,明艷奪目。
他不禁想,若是有一天,桉兒也能穿着這樣的嫁衣,笑盈盈地嫁給他,該多好。
江溫遠搖了搖頭,他這是想到哪裏去了。
不一會兒,梅止衡端着一罐子濃膩的東西出了廚房,望見那穿着嫁衣的人,道:“沈姑娘,進屋裏來,咱們可以開始易容了。”
“好。”沈瑤桉又轉身回了屋子。
但沒人注意到她微紅的耳尖。
方才江溫遠望着她的目光過於炙熱了,她不想察覺都難。
雖然她承認自己對江溫遠有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好感,可她其實一直都有些猶豫。
她很清楚江溫遠的身份,他是當朝手握大權的小王爺,若有一日她真的與他有了男女之情,那她大概再也無法留在大理寺內任職,而是會被律法以“王妃”的名義關進深宅大院裏,像所有身份高貴的皇家女人一樣,相夫教子。
她喜歡江溫遠,可她不願因為這份喜歡而禁錮自己一生。
她是個心思細膩的人,自然察覺得到小王爺那雖然小心翼翼地隱藏着,卻又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心思。
也許小王爺是喜歡着她的,她想。
沈瑤桉進屋后,梅止衡也跟了進來。
他將手上那罐東西放到桌上,示意沈瑤桉坐下來。
沈瑤桉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望了一眼那罐子裏的半凝物,遲疑了半刻,到底沒問這是什麼。
她怕她知道了,會有心理障礙。
梅止衡道:“沈姑娘,你閉上眼睛。”
沈瑤桉依言閉上雙眼,就聽梅止衡在她旁邊搗鼓起來。
不一會兒,臉上傳來溫熱的觸感,沈瑤桉顫了顫睫毛,猜想梅止衡是把那罐子裏的東西抹到了她的臉上。
沈瑤桉努力放鬆自己,做一塊任人宰割的魚肉。
梅止衡手法很溫柔,莫約兩刻鐘后,他便收了手,道:“可以了。”
沈瑤桉睜開眼睛,感覺臉上蓋了一層東西。
梅止衡又左右看了看,滿意地道:“完美!”
沈瑤桉有些猶豫地問:“我現在可以出去了嗎?”
“可以。”梅止衡道。
這屋裏沒有鏡子,她沒法知曉自己現在的模樣,只能硬着頭皮出去。
她打開屋門的一瞬間,就聽見一陣驚呼:“這也太像了!”
姑娘捂着嘴巴,一臉驚異。
她簡直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男子望着頂着姑娘的臉的沈瑤桉,一直懸着的心終於落下。
這完全可以以假亂真,不怕鎮民們認出來。
江溫遠看了一眼沈瑤桉,便移開了目光。
他們這邊剛剛忙活完,院門便被敲響了。
沈瑤桉與姑娘對視一眼,姑娘湊到她耳邊道:“我去應付那些鎮民,姐姐先躲好。”
沈瑤桉、南遙、扶風和江溫遠躲進屋子裏,男子和姑娘去開了門。
沈瑤桉和江溫遠貼在門上,隱約聽到了屋外的聲音。
“哎,小艾你怎麼還不換衣裳,快些換好!莫誤了吉時!”
“鎮長,我一會兒就換……”
院外的人又說了些話,方才離開。
過了一會兒,院外清靜下來,下一刻,屋門便被敲響。
沈瑤桉開了屋門,姑娘和男子走了進來,他們手上拿着四套衣裳,四個面具,這些是抬轎人要穿的。
“再過半個時辰,就要舉行祭禮了。”男子道,“這位仙官,你可懂得規矩了?”
沈瑤桉點頭,道:“方才妹妹已經交給我了。”
男子長嘆一聲,對着四人拜了一拜,道:“草民在此謝過諸位仙官了。”
“不必言謝,只是今夜郎君一定要將令愛藏好。”沈瑤桉道。
“我知道,閨女,一你會就藏到之前佈置好的地方去,我沒回來前你千萬別出來!”男子道。
“女兒明白。”
半個時辰后,祭禮開始。
江溫遠為沈瑤桉蓋上紅蓋頭,由男子扶着她出了院子。
另外三人戴上特製的面具,換了衣裳,也跟了出去。
在鎮子中央的空地上,鎮民們早早搭好了檯子和火盆,在沈瑤桉他們的必經之路上站成了兩排。
沈瑤桉走着走着,就聽見了一陣陣不同尋常的風聲,接着便有熱浪撲面而來。
兩旁的鎮民舉着火把,對着沈瑤桉揮舞。
有人不停地念叨着:“火來,火來,邪祟退散!”
走了一段路,旁邊的男子低聲道:“該跨火盆了。”
沈瑤桉由他扶着,跨過了火盆。
然後有兩三個人衝上來,對着她一邊念咒語,一邊跳大神。
再接着,就被人七手八腳地扶上了花轎。
目睹了全程的南遙扶風皆是有些驚異,又有些無言。
他們也是第一次見這麼完整的祭祀儀式,又盛大,又荒唐。
男子將沈瑤桉扶上花轎后,便被鎮長攔住。
鎮長問:“小艾選的轎夫在何處?”
男子指了指戴着面具的三人,道:“除了我,還有這三人。”
鎮長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那三人,懷疑道:“他們三人是我們鎮上的?”
“那肯定是啊!”男子道。
“行吧,把你的面具戴上,準備抬轎。”鎮長未再追問。
在他看來,誰當抬轎人都無所謂,只要祭品對了就行。
男子朝另外三人使了個眼色,三人走上前去,抬起花轎。
“起轎——送禮——”鎮長喚道。
四人抬起花轎往落雲山走去,那些鎮民跟在花轎後面,敲鑼打鼓。
待行至山腳下,鎮民們停下來,目送四個轎夫上山。
四人抬着轎子往山上走了一陣,雖然有花轎前的燈籠照着路,可這落雲山如那男子說得一般,全是大霧,根本看不清前路。
不一會兒,他們聽見了一陣瘮人的叫聲。
一隻眼睛發著綠光的東西飛到花轎前,盤旋一陣,往前飛去。
男子道:“就是那隻貓頭鷹,我們跟上去!”
沈瑤桉謹遵姑娘的囑咐,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莫約一個時辰后,花轎被輕輕放在了地上。
那貓頭鷹在四人頭頂叫喚一陣,往山下飛去。
江溫遠示意男子跟着貓頭鷹下山,男子猶豫一陣,還是走了。
他知道他留在這裏沒什麼用,說不定還會拖累幾位仙官。
其餘三人躲進了一旁的樹叢里,屏息等待。
隔了一會兒,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沈瑤桉屏住呼吸聽着外面的動靜。
一隻手掀開了花轎的帘子。
她聽見了一聲詭異的笑:“你來了,我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