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陸憬到了停雲縣眼皮就開始跳,心裏升起一股突如其來的驚慌感,怎麼都無法忽視。
他對危險的直覺向來很准,也靠這種直覺在吃人的末世避過了很多次危機。
掌柜的剛剛說到一半,就見陸憬倏地站了起來,他還以為自己哪裏說的有問題,正要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陸憬就丟下一句“剩下的下次再說”快步走了出去。
掌柜的有些摸不着頭腦,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就見陸憬去馬廄牽了馬,徑直出門上馬,臨走前他對走到院門邊的掌柜道:“有急事派人來尋我,這段時間暫時不過來。”
掌柜的連聲應是,目送陸憬走遠了。
陸憬臉色沉凝,他從沒這麼心慌過,他幾乎可以斷定是昀哥兒那邊出事了,但是護院都留在了院子裏,就算是蘇家尋過來理當也摸不到昀哥兒的一片衣角……
他腦海里都是紛亂複雜的猜測,小莫似乎也感覺到了主人的心情,跑得十分賣力。
往日裏一個多時辰的路程被硬生生縮短了一刻鐘,陸憬翻身下馬,還沒進門就發現氣氛不對,他顧不得管小莫,扔了韁繩大步往裏走。
陸誠也正從內院快步往外跑,他正要去縣裏找陸憬,看到陸憬迎面走來才鬆了口氣:“老闆你終於回來了,夫郎已經發動了,你快去看看吧!”
陸憬臉色一變,他點點頭匆匆往裏走,遠遠地交代了一聲讓陸誠去把門口的小莫牽到後院。
內院已經忙成一片,陸憬剛繞過垂花門就看到柳哥兒從屋內端出一盆血水,他腦子裏一嗡,顧不得許多,直接進了屋。
柳哥兒還沒來得及跟陸憬說明情況就看他直直地進了屋子,雖然現在的習俗是漢子不能進產房,免得沾了污穢不吉利,但他知道兩人感情好,便也沒有多嘴。
屋裏的兩個穩婆就不一樣了,她們先是一陣大呼小叫地勸陸憬出去,陸憬充耳不聞,只緊緊地盯着昀哥兒,握着昀哥兒的手不斷地輸送異能。
他能感覺到昀哥兒的情況不是很好,呵止了兩人的話,問她們昀哥兒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兩個穩婆對視一眼,支支吾吾地道:“夫郎有些難產……”
陸憬臉色一沉,冷聲問剛進門的柳哥兒,“派人去請王大夫了嗎?”
柳哥兒連忙點頭,“夫郎剛發動我就讓人去請了,應該快到了。”
陸憬沒再說什麼,轉過頭去專心地給昀哥兒輸送異能。
兩個穩婆都有些着急,陸憬請她們過來好吃好喝地住着,每天都算錢的,他出手這麼大方,若是順利把孩子接生出來肯定能得不少賞錢,可是待會兒大夫過來怕是就沒她倆什麼事了。
之前柳哥兒說要請大夫兩人就攔了幾句,柳哥兒沒聽,現在她們看陸憬在這,自然是絞盡心思地想表現自己,
兩人都在讓昀哥兒用力,昀哥兒明顯之前已經很努力試過了,現在有些力竭,穩婆一疊聲地催道:“夫郎,用力!快!”
陸憬看着昀哥兒滿頭的汗,心裏着急卻使不上力,他覺得這兩人看着礙眼,卻怕自己不懂情況瞎指揮礙了事,並沒多說什麼。
好在沒過多久,王大夫終於來了,他用柳哥兒準備好的熱水凈過手,便過來查看情況,兩個穩婆不情不願地讓開位置,嘴裏還在念叨:“哪有婦人夫郎生孩子找個漢子來接生的。”
王大夫仔細看過後便說:“有難產的跡象,光是這樣讓昀哥兒自己用力是不成的……”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穩婆打斷了,兩個穩婆的聲音一個比一個大,“瞎說!我接生了三十年,我難道沒你懂嗎?”“你一個漢子就不要摻和接生的事了,還是讓我們來。”
陸憬忍無可忍,直接問王大夫需不需要這倆人協助,得到否定的答覆后陸憬對柳哥兒道:“把這兩個人給我扔出去。”
柳哥兒之前讓人請王大夫時就被攔過一回,對這兩人觀感也很差,聞言立即一手拉一個,把兩人都拽了出去。
鎮上只有三個穩婆,另一個不願意住家裏來,陸憬就請了這兩人到家裏,也是為了多一份保障,若是順順利利用不到王大夫自然最好。
卻沒想到兩人是這種貨色。
兩人突然被拉出去還有些沒回過神,她們只是根據自己以往的經驗來做事,卻不知道哪裏惹了主家不快。
兩人還想再鬧,柳哥兒冷聲道:“之前我就告訴過你們以夫郎為重,你們不聽,現在還想阻撓大夫治療,若是夫郎有個三長兩短你們負得起責?”
兩人還想辯解就算難產保小也是沒問題的,柳哥兒氣笑了,“你們該慶幸這話沒在主家面前說。”說罷他也不跟兩人多廢話,轉頭對陸誠道:“把她們這段時間的工錢支給她們,趕出府去。”
兩人還惦記着賞錢不想走,卻被護院堵住嘴拉出去了。
柳哥兒處理好兩人後趕緊進屋,看王大夫那邊有沒有需要自己幫忙的地方,王大夫正從藥箱裏往外拿葯,見他進來便把葯遞給他,“兩碗水煎成一碗,要快。”
柳哥兒連忙接過葯轉身去了灶屋。
陸憬心裏發沉,他最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但他卻不敢表現出來,他只是溫柔地看着昀哥兒,在他耳邊輕聲安撫,“昀哥兒乖,我們就疼這一次,忍過去就好了,以後都不會讓你疼了,等他出來了我就教訓他,居然敢這麼折騰爹爹。”
昀哥兒本來已經有些神智模糊,又被陸憬的話喚得清醒過來,他透過汗濕的眼睫去看陸憬,陸憬的臉有些模糊,但他聽着陸憬的語氣都能想像出陸憬在用什麼樣的表情看着他。
他暗中給自己鼓氣,他得挺住,為了陸憬也要挺住,陸憬這麼好,他怎麼捨得離開他。
陸憬聽從王大夫的吩咐,一直跟昀哥兒說話,讓他保持神智清醒,同時也讓他休息蓄力。
過了一會兒,柳哥兒終於把葯端了過來,他提前用涼水冰了一下,這會兒溫度正好入口,陸憬把昀哥兒扶坐起來,端着碗餵給他喝。
昀哥兒疼得唇色蒼白,被葯汁一潤才顯得紅潤幾分,陸憬看得心裏發疼,握住他的手也緊了幾分。
喝過葯沒一會兒,昀哥兒就發現肚子的陣痛來得更為頻繁了,他忍不住發出悶哼,王大夫也開始指導他用力,陸憬在一旁看得着急卻什麼都做不了。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腳步聲停在門口,接着熟悉的聲音傳來,“昀哥兒,我來看你了,我給你和小外孫打了金鎖,你和小外孫都要平平安安的知道嗎?”
陸憬也在昀哥兒耳邊重複道:“小舅舅來看你了,昀哥兒聽到了嗎?我們都希望你平安。”
昀哥兒大口呼吸,在又一陣用力過後,終於聽到了一聲啼哭。
昀哥兒脫力地放鬆下來,陸憬不顧昀哥兒滿頭滿臉的汗在他嘴角親了一口,溫柔地誇道:“昀哥兒真棒。”
昀哥兒想彎起嘴角笑一笑回應他,卻撐不住疲倦閉上眼睡了過去。
陸憬有些驚慌地抬頭去看王大夫,王大夫過來看了看,又仔細把過脈,然後對陸憬笑道:“是睡過去了,之前應當是情緒激動之下突然發動導致有些難產,現在氣血有些虧空,好好補補便是,以後也不會留下隱疾,你把他照顧得很好。”
陸憬放下心來,謝過王大夫,這才想起來去看看他們的便宜崽。
柳哥兒已經把寶寶擦洗乾淨裹進襁褓里了,剛出生的孩子都不好看,又紅又皺,陸憬皺眉看着襁褓里小小的一團,覺得既不像自己也不像昀哥兒,丑得沒眼看。
王大夫和柳哥兒都被他的表情逗得笑出聲來,柳哥兒道:“小孩子生下來都是這樣的,過兩天長開了就好了。”
他才反應過來陸憬沒問性別,連忙笑着報喜,“恭喜老爺,是個小少爺呢。”
陸憬看起來並沒因為孩子的性別生出更多歡喜,他點點頭,對柳哥兒道:“我幫昀哥兒擦洗一下,你先看着他。”
柳哥兒正想問他要不要抱一抱的話堵在喉嚨口,他也是第一次見到對大胖兒子這麼冷淡的爹,他愣愣地點點頭,把睡着的小少爺抱到一旁的嬰兒床放下。
嬰兒床是陸憬前段時間去木工坊找匠人根據他的圖紙現做的,小小的木床,四周都加了圍欄,床裏面墊了厚厚的褥子,軟得像一朵雲。
柳哥兒見小少爺被放上去也不哭鬧,才放心地過去幫陸憬的忙,小少爺現在連翻身都不會,怎麼都滾不出來的,小木床對他來說很安全。
陸憬已經叫了盆熱水進來,王大夫不便繼續待在這裏,整理好藥箱先出去了。
雲飛正在門外來回踱步,看到王大夫背着藥箱出來趕緊問道:“大夫,昀哥兒怎麼樣了?”
王大夫雖然沒有見過雲飛,聽了之前的話也知道他和陸家關係匪淺,便如實道:“之前有些難產,好在最後還是平安地生下來了。”
雲飛提起心來,怎麼會難產……不過王大夫也不知道具體情況,只能待會兒問陸憬了。
昀哥兒沒事他也放下心來,繼續追問道:“那孩子呢?”
王大夫笑道:“是個男孩兒,很壯實。”
雲飛這才算徹底放下心來,笑着跟王大夫道過謝后,又轉身對身旁的元寶道:“去,給府里每人發五百文賞錢。”
元寶喜笑顏開地去了。
雲飛這段日子一直在忙,算着時間趕過來,卻還是來遲了一點,好在沒有錯過小外孫出生,他心裏高興,又邀了王大夫一起去正廳休息。
卧房裏,陸憬擰了帕子給昀哥兒把身體擦洗乾淨,又把他抱到軟榻上,柳哥兒幫忙把床上的褥子床單全部換了,陸憬又把昀哥兒重新抱回床上。
昀哥兒今天損耗了太多精力,被抱來抱去也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陸憬給他掖好被子,輕輕親了下他的額頭,才轉身問柳哥兒。
“王大夫說昀哥兒因為情緒激動差點導致難產,是怎麼回事?”
柳哥兒來府里這麼久都沒見過陸憬這樣的神色,他穩了穩心神才斂目答道:“鏢局的人來送了一封信,夫郎看過之後就突然發動了。”
他邊說邊從懷裏把信拿出來,之前昀哥兒突然肚子疼手裏握不住東西,信便滑到了地上,他猜測這信應當很重要,到時候陸憬肯定會問,把昀哥兒搬到房間后他便返回正廳把信撿起來收好了。
陸憬聽到鏢局便覺得不好,接過來一看,果然是醴縣傳回來的信,他埋怨自己怎麼就選在今天去了縣裏,和鏢局的人正好錯開,讓昀哥兒先看到了信。
他本以為是因外祖母那邊是昀哥兒原來猜測的態度,所以惹昀哥兒難過了,但是看完信才發現,對昀哥兒來說,真相比那殘酷得多。
信的前半段是以是雲母的口吻寫的,她先是表達了極度的震驚和悲痛,因為她直到收到這封信之前都還不知道雲姣已經沒了,更不知道昀哥兒的遭遇。
雲母說,雲家這些年過年時都讓鏢局幫忙送年禮和信件去蘇家,但是卻一次回信或是回禮都沒收到過,雲母以為雲姣是還在生她的氣,卻從沒想過雲姣年紀輕輕,竟然已經香消玉殞。
雲母看到陸憬說雲姣病中找人去尋她卻沒有迴音,到死都以為阿娘沒有原諒自己,心裏悲痛難抑,她明明在走之前去了好幾次蘇府,卻每次都被下人攔住,說雲姣不願意見她。
饒是如此,她臨走前還是給雲姣留了信和銀子,現在看來怕是沒有一樣到過雲姣手裏。
雲母深切訴說了自己的悲痛,也把血淋淋的真相揭露給了昀哥兒,這一切都是蘇玉泉在暗中搞鬼,他不僅讓雲母和雲姣母女兩人沒能見最後一面便陰陽兩隔,還私吞了雲母給雲姣的信和銀兩,讓雲姣抱憾而終。
而雲母也被愧疚折磨了好幾年,才知道自己的女兒竟然早就被害死了,自己居然還給害死女兒的罪魁禍首送了好幾年的年禮,而那個畜生,甚至連自己的親兒子她的親外孫都不放過,差點用下作的手段把他害死。
信的後半段是雲冽的語氣,他說雲母知道真相後幾次哭得暈厥過去,他提起還流落在外的昀哥兒才讓雲母勉強振作起來。
雲母本來想來看昀哥兒,但她悲傷過度身體不好,被雲冽給勸住了,說好了等雲母身體養好了再來。
他感謝了陸憬幫忙聯繫他們告知真相,委婉地提到他們若是願意可以去醴縣發展,陸憬知道,這是雲冽怕自己的條件不好讓昀哥兒受苦,又不好直說,他們雖然遠隔千里,卻是真心對昀哥兒的。
陸憬看完這封信就能理解昀哥兒為什麼情緒這麼激動了,蘇玉泉做的惡竟然還不止他們所知道的那些,昀哥兒是親眼看着雲姣一點點失去希望最後含恨而終的,他是替雲姣痛,也替雲姣恨。
陸憬看了看一旁小床上睡着的兒子,對柳哥兒道:“好好看着夫郎和少爺。”
柳哥兒點點頭應了,陸憬拿着信去了正廳。
雲飛正和王大夫相談甚歡,見陸憬過來,雲飛連忙道:“我能去看看昀哥兒和小外孫嗎?”
陸憬看他風塵僕僕,顯然也是趕路過來的,總算沒有故意嗆他,“都睡着呢,你要去看他們就換身衣服。”兩人現在都虛弱,房間裏得保持乾淨衛生。
雲飛明白他的意思,他點點頭,跟王大夫道過別回屋換衣服去了。
陸憬看向王大夫,再次拱手道謝,王大夫笑呵呵地擺手,他是知道昀哥兒被薛老大夫收養的身世的,現在昀哥兒突然冒出個小舅舅,他也不多問,彷彿什麼都不知道一樣。
陸憬知道王大夫心思豁達,不在乎這些,他也沒多說,恰巧陸誠這會兒過來了,陸憬剛剛出門時就吩咐他去準備紅封和賞錢,他已經把下人們的賞錢安排好了,這會兒是給陸憬送紅封來的。
陸憬接過紅封遞給王大夫,紅封看着便知道分量不輕,王大夫也沒推辭,樂呵呵地收了。
陸憬又開始向王大夫請教昀哥兒的身體保養恢復的問題。
王大夫對於他對昀哥兒的緊張已經習以為常了,他早料到有這一出,剛剛便讓下人去拿了紙筆,把注意事項都寫到紙上,此時他便把寫好的紙張遞給陸憬,笑道:“按照這個來做就行,不要緊張,恢復好之後一點別的問題都不會遺留。”
陸憬接過紙認真地看了看,發現這幾天還是需要喝一點補氣血的葯,他便讓陸誠跟着王大夫回去拿葯,又把王大夫送到門口才返回。
他在正廳等了一會兒,雲飛才看完兩個崽滿臉意猶未盡地過來,他見陸憬神色不對,也換上了嚴肅的表情,問道:“出什麼事了?”
陸憬沒說什麼,把手裏的信遞給雲飛,雲飛一目十行地看完,一掌拍在桌上,“這個混賬!昀哥兒可是因為看了這封信才突然情緒激動的?”
陸憬點了點頭,“是我不好,我瞞着昀哥兒寄的信,昀哥兒本來以為外祖母那邊不想和他沾上干係,但我總覺得不對,才寄了信過去詢問,結果這封信今天來得太巧了,我正好不在家,讓昀哥兒先看到了信。”
雲飛平日裏對陸憬沒兩句好話,都在互損,卻不會在這種事上面戳他痛腳,他搖頭道:“不怪你,要怪就怪那個人渣。”
陸憬沒再爭論這個,他冷靜地道:“這件事不會不留痕迹,蘇家總不可能把經手這件事的下人全都趕盡殺絕,到時候一定能找到證據。昀哥兒還在,昀哥兒阿娘的嫁妝全都得留給昀哥兒,還有昀哥兒外祖母給的那些錢,都是屬於昀哥兒的,蘇家到時候全都得吐出來。”
昀哥兒本來便猜測蘇玉泉和白氏是為了他娘親的嫁妝才害他性命,現在才知道,原來他們手裏的不止拿筆嫁妝,還有雲母留給女兒的大筆銀子。
雲母當時要離開蕪州,她怕女兒銀錢不趁手會受委屈,給雲姣留了變賣產業得到的三成銀錢,還把雲府也留給了雲姣。
這都是雲母對雲姣的愛,卻被人中途截走。
陸憬和昀哥兒甚至在乎的不是那筆錢,而是那筆錢不能落在蘇家手裏,他們吸着雲家的血過逍遙日子,還要把雲家趕盡殺絕,這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蘇玉泉對雲家做的惡簡直罄竹難書,現在昀哥兒差點難產,歸根結底也是因為他。
兩人默契地沒說出口,心裏想的卻都是——
就蘇玉泉做的這些孽,只是搶了他的皇商哪裏夠呢?那不過是個開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