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與君初相識
我同稚紅採好了雪水就回到了梧桐苑,芸春拿着撣子拂去我們頭上身上的雪,讓我下次出門記得帶傘,凍壞了就不好了。我哈着氣搓着凍紅的雙手,和稚紅一起在炭爐上烤着手。此時宸妃走了進來,我連忙行禮她扶起我牽着我坐下。
宸妃頭上帶着白狐毛做的帽子,毛茸茸的甚是可愛,中央鑲嵌了一刻雞血石,適合她尊貴的身份。「陛下前面來我宮中,說今年的除夕會邀請將軍和將軍夫人一同進來赴宴,屆時你可以好好跟他們團聚團聚。」我兩眼一亮,開心得想要蹦起來,「真的呀,那太好了。」
宸妃溫暖的手捧起我還冰冰的臉,給我暖和着。「是呀,還有一個好消息是你的阿兄已經通過了秋試,是一甲第三名的探花了。」
我和稚紅興奮的對視一眼,想起阿兄每日苦苦讀書的模樣,也算是苦盡甘來了。「那阿兄以後可以為陛下好好效力了,阿爹是武將,阿兄是文官,但願都可替陛下分憂。」
我看着宸妃對着我笑,不明所以起來。「娘娘是還要說什麼事嗎?」
宸妃接過芸春遞給她的湯婆子,揮了揮手示意宮女們都下去。宮殿內就剩下我和宸妃,爐內的炭火偶爾爆出一個小火花。「小七,在陛下的四個皇子裏,你覺得哪個皇子是最有可能入主東宮,成為儲君的?」宸妃淡淡的開口。
我心裏一驚,突然感到不安起來。「兒臣不敢妄議此等事。」
宸妃扶起跪在地上的我,「小七莫慌,本宮現在不是以一個妃子的身份問你這個問題,而是以一個母親問孩子的角度在問你。」
我不明所以的坐下,臉上還是懵着的。
宸妃嘆了一口氣,「陛下今日來,還和我說了一件事。」她扭頭看着我,「朝臣們兩年前就在上表儲君無人,國本不安。陛下一直在各個皇子中搖擺不定,如今他想讓你做他孩子的太子妃。」
宸妃頓了頓,接著說。「我有私心,自知這深宮寂寞,不知哪年哪月是個頭。和你多日相處下來,我早已把你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般看待。但我還是想問問你的想法,這四位皇子中,你可有心儀之人?」
我腦子裏亂作一團,看着宸妃認真的表情,我知道她絕不是像平日裏開玩笑。「小七不知道誰將會是儲君,陛下的心意我無法揣測。四位皇子都很優秀,但小七對他們,都是看作兄長,並沒有過男女之情。」
宸妃的眉頭微蹙,表情沉重。
「小七知道陛下可能有自己的想法,但如今儲君未定,小七又怎麼能做太子妃呢。」我躊躇着不知如何是好。
「傻瓜。」宸妃摸了摸我的頭,安慰焦躁的我。「不管太子是誰,你都會是燕岐別無他選的太子妃。這是陛下的原話,我想陛下已經下定了決心了。」
我的心裏生出無盡的失落,將至年關,我原本以為離回到阿爹身邊又多近了一年。若真的成了太子妃,我就要在宮裏度過一生了。
宸妃見我滿臉的哀愁,自己也止不住的嘆氣。「小七莫思慮過多,陛下只是有想法,還沒下旨意就不算板上釘釘的事。不怕不怕。」
我知道宸妃在努力的安慰我,卻還是怎麼都開心不起來。
「對其他女子來說,成為太子妃,就是成為以後的皇后。小七為什麼不願意呢?」宸妃索性換了一個問題。
我皺着一張臉,「阿爹平日裏總和我說一句話,吃多少飯端多大的碗。雖是民間的一句俗語,但小七覺得說得十分正確。於理來說,我覺得肩負起一***這個擔子太重了,是需要很有責任的人去擔當的,但小七不是;於情而言,小七隻嚮往一生一世一雙人,並不想分享自己的丈夫。」
話說出口我突覺自己說錯了話,宸妃不就是帝淵的妻妾之一嗎,連忙又跪下請罪。
「小七口出狂言,請娘娘贖罪。」
宸妃將我扶起,「沒什麼,這不是狂言。只不過是全天下所有女子心裏的美好想法而已,我不會怪你的。」
我長輸了一口氣,好險,差點就禍從口出了。
宸妃拍拍我的肩膀,「陛下還未真正做決定,眼下儲君未定,若是有一日儲君定了,你不願意就同本宮講。在朝內的大族世家給你挑一個好兒郎,由本宮做媒,陛下也不好說什麼。」
我十分感動宸妃娘娘為我考慮到這個地步,原本她可以讓我做太子妃她可以得到頗多的好處,以後還是皇后的養母,尊貴無比,可她卻沒有。
宸妃一連好幾遍鄭重的讓我不要多想,好好的安撫了我的情緒以後就回了瓊華閣。我一直思索着帝淵的話,魂不守舍的。想要提筆求救阿爹,又怕這經過重重人手的信箋會被他人發現,屆時定會引起軒然大波,遂只能放棄。
我想着除夕宴上,總能和阿爹見面,到那個時候再告訴阿爹吧。
那日以後,宸妃常常喚我去她的宮中。變着法的讓我開心,今日是新得了頭花,明日是要給我裁新衣。我無奈的講娘娘給我裁的新衣梧桐苑的柜子都塞滿了,好嘛,宸妃就直接遣人又送了好幾個衣櫃,讓我哭笑不得。
夜深了,我聽見簾帳外稚紅輕輕的鼾聲,我卻被帝淵的話濃得好幾日都睡不踏實。一片寂靜下,我聽到窗外穿來簌簌得聲音。
披起斗篷,輕手輕腳的越過今夜值夜的卻睡得雷打不醒的稚紅,我提着一盞燈籠走了出去。
漫天的雪花落下,我哈出一團白白的熱氣。原來是下了第二場雪,我走上梧桐苑的閣樓去。閣樓並不是很高,但是可以俯瞰大半個皇宮和東邊的城區了,我遠遠的朝家的方向看去,卻只看零星幾點的光亮和盡頭的一片黑暗。
突然看到一個黑影在各個宮檐上快速跳動着,速度極快矯健柔如黑貓。我連忙掏出帝淵賜我的西洋遠目鏡,想要看看到底是什麼。若是刺客,就及時通報。
我努力眯起眼睛,在月光的幫助下查看,我心裏一驚,居然是一個男子。而我猛地想起此時被我掛在閣樓出的燈籠在黑暗處如此的顯眼,連忙想要吹滅。可是那人似乎已經發現我的蹤跡,朝我這裏快速奔來。
我的手心被驚出汗來,怎麼那麼倒霉就碰到了刺客。剛想轉身跑下去,那人已經躍到眼前。不好!我開口正想呼喊那人手疾眼快的捂住了我的嘴。「別喊,是我。」
我慢慢的後退,燈籠照亮了那人的臉,居然是曲培南加。他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嘴邊,適應我不要喊。我被捂住了嘴只能點點頭,他便鬆開了。
我一臉疑惑的看着他,一行黑衣,都快和夜色融為一體了,大半夜的不睡覺,在房頂上幹什麼。南加拿下我的燈籠,吹滅了燭光。一時間,閣樓也暗了下來。
「南加世子,你大半夜的是在做什麼?」我剛剛被捂了嘴,沒好氣的質問着他。
他挑起一邊劍眉,略帶戲謔的說:「是南加。」我氣鼓鼓的瞪他一眼,「行,南加,你不睡覺在房頂上做什麼?」
南加不理會我的惱怒,笑着說:「你不也是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閣樓做什麼?」
我在黑暗中翻了一個白眼,「我在看雪。」
南加笑了笑,「我也是。」
一個外國質子,在深夜裏於皇宮上夜行,這很難不讓人多想。我起了警惕,一雙眼睛不停的掃視着南加。南加似乎在黑暗中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無奈的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油紙包裹的東西。
「我一個質子,人身自由受限。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麼,但我對你們燕岐的皇宮沒有興趣,我也不屑於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黑暗中傳來拆開層層油紙的聲音,隨着南加的動作,我竟聞到了一股香味。
「可是呢,我又對你們燕岐的都城,這個傳說中全世界最繁華的都城十分嚮往。我不能不在人看管的情況下就獨自出去,但是你說,一群浩浩蕩蕩的人出去哪還有什麼玩頭,對吧?」似乎油紙終於拆開了,一股香味直衝我的鼻腔。
「所以我只能每日偷偷的出去玩,再偷偷的回來。不巧,今日被你看到了。那麼作為賄賂,我請你吃東西吧。」
噌——的一聲,南加燃起了一個火摺子。火光照亮了我們到臉,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捧起手裏的菜肴,眼裏帶着得逞的笑意。
我看着他手裏的東西,「這是?」
「這是你們京都有名的酒樓滿饈記的叫花雞,嘗嘗?」南加講叫花雞遞給了我,我的肚子又剛好不爭氣的餓了,這幾日因為賜婚的事弄得我吃飯都不香了。我接過紙包,慢慢的吃了起來。
南加坐在旁邊看着我,嘴角彎彎不像平時那麼冷漠。我被看的不好意思,遞到他面前,「你也吃呀。」
他搖搖頭,「都是你的,吃吧。」我開心的笑了,滿饈記以前阿爹最愛帶我去了,如今許久未見阿爹,也許久未曾吃過滿饈記了。
過了一會,我的慢慢停下了動作。南加撐着臉靠在欄杆上,「吃飽了?」我點點頭,想掏出帕子,擦擦嘴角的油,卻忘記了我裏面只是睡衣披了一個斗篷。南加看着我的動作,遞給我一方帕子。我默默接過,說了句謝謝。
「你在此處賞雪,並不好看。」南加環顧這小小的閣樓,十分嫌棄。
我擦好了嘴角,「這是陛下賜給我的院子,不在這裏看,難道去哪裏看。」
南加起身,徑直走到我身邊,「那我帶你去更好的地方看,敢不敢去?」
我亦不服輸的站起來,「去就去啊,誰怕誰呀。」
南加掛起一臉的壞笑,突然將我攔腰抱起。我一聲驚呼被掩於風聲中,他在我耳邊說抓緊別掉下去了,顧不得羞紅的耳根,我緊緊的抓着他的衣裳。
南加輕輕的跳躍幾下,像這風中的雪花一樣又穩又悄無聲息的落在了布星樓上,布星樓是司天監觀星所用,故修得最高,這樣我們便可以俯瞰全城了。
南加穩穩的將我放下,站在布星樓的瓦檐上我有些重心不穩,南加拽住我的胳膊拉着我並排而坐,我不由得感嘆起來,「京都真大啊,都到了布星樓了,還是望不完。」
南加漆黑的眼睛望着我不說話,我左看右看突然興奮起來,指着一處地方,「南加你看,那兒是我的家。」南加探身查看,我也更加伸長了上半身給他指着,生怕他看不到。
南加突然一回頭,我的上半身還來不及收回。兩張臉就猛然的進在咫尺了,我能感覺到自己的睫毛似乎還掃到了他的鼻樑。
兩兩對視中我的心砰砰亂跳,身體一時間竟然僵住不能動彈。南加鼻子呼出的熱氣拂過我的臉頰,我的耳朵又紅了起來。南加反應過來別過了身體,我倆各自尷尬的咳了咳,算是揭去了這個小插曲,都各自默默的看着都城夜景。
此刻的天地間寂寂無聲,好像就只剩下了我們二人。我們相對無言,雪花漫漫,我伸手去接住,卻只收到一點清水。南加給我蓋起了斗篷的帽子,「以後你偷偷溜出去玩,可以帶我一起嗎,南加?」我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南加沉默思考了片刻,就在我要出言放棄的時候他說可以。我莞爾一笑,伸出兩根手指。「那就拉鉤,說好了可不許瞞着我偷偷去。」
南加疑惑的學着我的手勢,我忍不住伸手矯正,掰着他的手指跟我拉了勾。「這個呢,是中原的締結契約方式,你可不能反悔噢!」
南加還保持着拉鉤的姿勢,笑了笑說好的。
不多時房頂上實在太冷了,我就讓南加送我回了梧桐苑,暗暗感嘆會輕功的人真厲害,可以在各個地方間來去自如。目送南加離去的背影,我提着燈籠回了寢殿。稚紅這個丫頭還睡得那麼沉,連我出去了都不知道。
我褪去斗篷,躺回了榻上。想起的都是南加亮晶晶的眼眸和一望無際的都城,卻又不由得臉頰滾燙,害羞的拉過被子蓋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