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進宮也要上學去
入學塾的第一日芸春拉着我起了一個大早,我瞧着天竟才朦朦微亮連忙求饒,芸春卻手腳麻利的給我穿好了衣服。「郡主,今日第一日見先生,可不能怠慢了,那位先生是極有才華脾氣的,連陛下都要讓着三分。」
多日的相處下來我和稚紅慢慢融入了梧桐苑,也和苑內的大家相處甚歡。芸春雖然沒有比我大幾歲,卻對我如同大姐姐般的關愛。
芸春拿起我的一縷頭髮在頭上比劃着,我睡意朦朧含糊不清的說就梳個尋常的髮髻即可,再加上兩株珠釵就夠了。稚紅幫我整理好了筆墨紙硯和書本,匆匆喝了幾口甜粥墊肚子我們就出發前往宮內的私塾明德宮。
在路上碰到了雲知,她也同樣的睡眼朦朧,我們各自打趣對方,相伴而行。到了明德宮先生竟然比我們還要早,給先生送上拜師禮后先生讓我們各自先在女子處找個位置坐下。明德宮內佈置清雅,熏着淡淡的檀香。一排排的書架上怕是古今往來的所有書籍都在這裏了,散發著書籍特有的油墨香。
忽然看到小橋上一抹珊瑚紅的衣帶飄飄,我暗叫不好,真是冤家路窄。那與我有舊的周姝凝一身紅衣款步而來,頭上的兩對金釵在太陽下直晃眼,脖子上還帶着一個碩大的紅寶石鏈,嗯,和她招搖的個性十分相似。
周姝凝走近后看到我亦一臉不悅,若是往日她是郡主我還不得不向她行禮,如今平起平坐,鼻子冷哼一聲,一臉不屑的和我行了個平禮。學堂內男女分坐兩側,中間有扇屏風隔開,周姝凝坐在第一排,我和雲知並排而作。
不多時昨日見過的伯珩和季麟也到了,學堂里開始熱鬧起來。這時我注意到迴廊處有人慢慢過來了,此人身材魁梧,眉宇間英氣斐然。他行至先生面前行禮道安,原來是三皇子仲進。
我與雲知起身行禮,那日在淑夫人宮內沒有見到他,寒暄幾句后也算認識了。
隨即一名男子行色匆匆而來,向先生道歉來遲,但其實此刻還未到時辰,只是大家都早了一些。我和雲知一齊看向他,一個男子生得如此好看,十分少見。我想起來畫卷上那個憂愁的少年郎,他應是大皇子叔游。與其他皇子的錦服華裳相比,他的服飾要素凈太多,一截白玉就挽起了黑髮,整個人顯得落落大方又乾淨。
「棲桐郡主,臣女梁雲知,拜見大皇子,大皇子安好。」叔游看着我們倆,還是身邊的書童出言提醒才知曉宮內進了兩位女子。言語客氣的讓我們不必多禮,此番也算是認識了。
我看着叔游穿過前堂坐下,心裏想着宮裏的畫師是真不行,畫不出夫人的貌美也畫不出皇子的模樣俊俏,帝淵的四個兒子各個模樣不凡,各有千秋,這還是沒生一個女兒,若生了女兒天下男子皆應當為之傾倒才是。
在課程進行差不多一半時,有一行人又來到了門口。四個皇子皆以到齊,這又是誰?我好奇的望去,只見一個梳着外族髮式的男子立於堂下,臉部輪廓硬朗堅毅,五官立體而眼睛明亮。皮膚略黑,身姿挺拔。我想起那日芸春跟我說雲渡國的質子也被帝淵要求同我們一起讀書,我還好奇是個怎樣的人物,原也是一個典型的雲渡少年。
帶領他們一行人的宮女向先生俯身說了幾句后,先生擺擺手說罷了,就讓他們落座了。那個質子坐於所有皇子的最後面,臉色沒有什麼表情。
一上午枯燥的課堂終於結束,我早已飢腸轆轆看見雲知的臉色便知道她亦是如此。大家都快速的收拾東西離開了,唯有叔游還在端着書籍問先生問題。
德夫人的未央宮離得比較近一些,雲知就和我分開走了。回梧桐苑的路上周姝凝一行人突然走到我的前面,把我們都攔了下來。
周姝凝叉着腰,趾高氣昂的看着我,「如今還真是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做郡主了,真是稀奇。想到日後還要差不多天天看到你,真是毀了本郡主的心情。」
我看着周姝凝不覺好笑,真是我不去找麻煩,麻煩就來找我。既然你自己撞上來,那就別掛我也不留情面了。「苓溪郡主這是哪裏的話,如果在你眼裏能做郡主的都是阿貓阿狗,那請問你是阿貓呢,還是阿狗呢?」
「你···!」周姝凝被我一句話噎得臉紅耳赤,急吼吼的就要抬手打我。我一個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郡主,如今你是郡主,我也是,你這隨手打人的毛病可要改改了。」說罷便將她的手甩下,領着稚紅和芸春就走了,留下周姝凝氣得直跺腳。
芸春擔憂的回頭看了一眼,待我們走遠后還是沒忍住出言提醒,「郡主,苓溪郡主雖是陛下讓她入宮學習禮儀的,但奴聽說是老王爺求陛下的,而且她名義上算是養在德夫人的膝下,我們還是小心謹慎些為好。」我想起大夫人曾經和我說過,德夫人有意為伯珩選妃,已經有了一個周姝凝難道她並不滿意么,所以又喚雲知也進宮來。我點點頭,默認了芸春的話。
待我們行至瓊華閣時,煙煙已經等候在此。笑意盈盈的接過我手裏的書,告知我宸妃娘娘做了我最愛的桂花蓮子羹等着我一齊用膳,我開心的奔進瓊華閣宸妃嗔怪的讓我莫跑,用錦帕給我擦着汗。
多日的相處下來,我發現宸妃並不是那日夜宴上看到的端莊女子模樣,她貪玩洒脫,猶如二八少女般明媚。只是宸妃的頭銜壓着她,不得已在外人處裝得端莊賢良。而我們在瓊華閣時,關起門來,又是沒有了君臣之分的歡鬧起來。
我捧起蓮子羹告慰着抗議的肚子,宸妃看着我這模樣直呼慢點小心嗆着。隨後詢問第一日上學堂是什麼感覺,我的臉皺成苦瓜,開始大倒苦水。「宸妃娘娘你不知道那個先生說話有多慢慢悠悠的,本就內容枯燥,配上他的說教簡直是堪比催眠,讓我整個人昏昏欲睡又不敢睡。」我委屈的抬起手臂,「不得已我只能一直掐自己,讓自己保持清醒才不被先生瞪我。」
宸妃心疼的撫摸我掐紅的手臂,連忙讓煙煙拿出葯來擦拭。「你這個小皮猴,以後不必去如此早,跟皇子們一樣時間到即可。」
我委屈的看着芸春這個「罪魁禍首」,芸春心虛的回答宸妃,「是,奴以後讓郡主多休息一會。」
在宸妃處用了午膳我便回了梧桐苑,小宮女繁葉來報家裏遣人給我送了東西。我欣喜的連忙讓他們端上來,大大小小好幾個包裹里塞滿了東西。
稚紅幫我拆開來看,「小姐,這個是你在家中最喜愛的一套茶具。」我將茶盞收於心口,思念起同阿爹冬日收集紅梅上的白雪封壇埋於樹下,等來年春天再啟開煮茶喝的時光。
「還有大夫人叫人新裁的秋衣呢,是小姐喜歡的簡單樣式。」稚拆出來好幾件秋衣,我能想像到大夫人給綉娘們描繪我體裁的模樣。
「咦,小姐這還有袋果脯和信。」我從稚紅手中接過果脯和信,想起那日踏溪捕魚時,同大夫人說想吃果脯。後來返程時天色過晚那家店鋪已經關門只好作罷,我的眼眶酸澀,原來大夫人還記得。
慢慢展開信箋,祈星吾兒,余汝入宮已有多日,家中皆思念非常,昨日夫人遣人替汝置辦秋衣,汝是否已經收到。
夏日漸落,望汝添衣,添被。不知宮內飯食可還習慣,進得香否,莫要一時貪嘴挑食,有害身體。臨近中秋,萬家團圓,吾兒安康,為父安康。家中安好,切勿牽挂。
短短的幾行字,我看了又看,捨不得放下。我問芸春我是否可以回信給阿爹,芸春說可以讓採買的人幫帶出去,我甚至開心,執筆給阿爹回了信。
夏末秋來,日子過得飛快。我和宸妃的感情越發親厚,煙煙也時常打趣我們比外頭許多親生母女更要感情要好。我對帝淵的畏懼也少了許多,帝淵也時時陪伴我和宸妃玩鬧,似乎回到了小時候帝淵還是周淵叔叔的時候,盡興之時大呼此刻才為天倫之樂。宮裏的其他夫人也時不時走動着,或許是有帝淵疼愛的緣故他人待我都算親厚。諸位皇子同我也是客客氣氣的,唯獨除了周姝凝每日在明德宮學堂上插嘴打諢,陰陽怪氣我,氣得先生拿她沒辦法,罰她抄寫了好幾次還是樂此不疲。我亦不惱,全當她是生活里的樂子罷了。至於那位來自雲渡的質子,我還是在芸春的口中知道了他的名字:曲培南加。他偶爾和皇子們說說話,不怎麼和我們女子們相處。
我每周給家裏寫信,寫在宮中的見聞和學習到的種種,寫宸妃對我的關愛,周姝凝對我的刁難。有時是阿爹給我回信,有時是大夫人。信里除了思念,還有對我為人處世的教導。
一晃到了冬日,臨近年關,學堂也放假了。我歡呼雀躍的高興了好幾日,宸妃娘娘還答應我等到了下初次雪時,我們就在瓊華閣烤肉吃。
又過了半月,在一個午後毫無徵兆的下起了大雪。宮內人人皆說此雪祥瑞,來年應是一個豐收年。我開心的跑去瓊華閣,宸妃娘娘早已命煙煙她們支好了烤架,只等肉腌制好了就可以開始。
我同稚紅在院內堆起了雪人,宸妃亦饒有興趣的拿來胭脂給雪人點上臉頰。煙煙生火烤肉,陣陣肉香飄出了瓊華閣。帝淵突然來到我和宸妃娘娘背後大叫一聲,我和宸妃娘娘正在認真討論雪人還差些什麼,嚇了我們一大跳。逗得瓊華閣內宮人皆捂嘴竊笑,宸妃拍着胸口說:「陛下難不成是尋着肉香找來的,鼻子可真靈。」
帝淵端詳着雪人,「那是孤有口福,能吃到愛妃親手制的烤肉。」
迴廊之下,落雪簌簌。煙煙割好了肉呈給我們享用,宸妃搬出了埋於樹下的陳釀。告誡陛下與我皆不可貪杯,此酒濃烈。但我和帝淵還是止不住多討要了一杯,皆醉得臉泛紅暈,眼睛眯斜。我伏於宸妃膝上,宸妃慈愛的摸着我的頭。我醉得迷迷糊糊,「娘娘的手好香啊···像我阿娘的手。」
宸妃聽得不清楚,還以為我是醉得難受叫煙煙去后廚給我和帝淵煮醒酒湯。「我阿娘也是如此。」
宸妃疑惑的俯身詢問,「也是如此什麼?」
我抬起頭對着宸妃如孩提般笑咧了嘴,「我阿娘也是這樣摸摸我的頭,兒臣好喜歡宸妃娘娘,好思念阿娘。」
說罷便沉沉睡去,連怎麼回得梧桐苑都不知道。
第二日,大雪轉成小雪飄飄飄洒洒。我於宸妃處用了早膳出來,被宸妃娘娘笑話昨日醉得不省人事,命人將我帶回梧桐苑時還抱着她得胳膊不撒手,聽得我滿臉通紅。
我和稚紅帶上兩隻小罐,去往千紅園採集梅上的白雪,亦如在家時一樣。
我披着一件上好的火狐斗篷,是阿爹說之前狩獵親手打到,天寒地凍怕我着涼,遣人送進來的。雪花落在我的眉毛和雙睫上,我的鼻尖凍得通紅。千紅園裏梅花正盛,同我的斗篷一起襯得我皮膚如雪般透白。
我和稚紅一同走進千紅園,梅香撲鼻而來,為了提高效率,我們決定分開採雪。我在梅林里彎彎繞繞,小罐已有五六分滿。我想着明年啟開給帝淵和宸妃煮茶喝,她們一定會驚奇不已的,一不留神,差點裝上了一個人影。
我和那人皆微微驚呼,我的斗篷被我一後退遮住了眼睛。帶我掀開后,我與那人直接來了一個對視。
那是一雙造物主恩賜的眼睛,深黑的瞳孔長睫如扇,剔透如琉璃。挺拔的鼻樑,微微蒼白的薄唇。那人手疾眼快的拉了我一把,我被一個有力的手掌拉住了腳跟。
「抱歉,我不知道世子也在這裏賞梅。」我拂身行了一個禮,心想怎麼在這也能碰到這個雲渡的質子世子。
他看着我眉頭皺了起來,一臉的茫然。我的內心無奈,是了,他一直都是最後一個到學堂,第一個走。從來不望女子這邊看過一眼,可能都不記得我是誰了。
我淺淺的笑了,「我是棲桐郡主,平日裏我們在學堂里見過的。」
他似是想起來了,對我說了一句抱歉。
空氣中似乎有些尷尬,我看了看不見其他人的蹤跡,連稚紅都不知道去哪了。株株紅梅把我們圍在了一個方寸之地,我怎麼會想到梅園深處還藏着一個世子呢。我只得硬着頭皮問:「世子也喜愛梅花嗎?」他的臉色依舊是淡淡的表情,「這種花在雲渡並不常見,我居住的地方離這裏不遠,聞到氣味覺得十分清幽,便過來看看。」
我點點頭,睥見了他腰間掛着的一個東西。「這是篳篥吧,世子還會吹篳篥嗎?」
他解開腰間繫着的篳篥置於手中,疑惑的看着我,「你知道這個?」
我看着他手中製作精美的篳篥,上面還用金漆繪着圖騰。「是,我的母親是胡琦族女子,她教過我吹奏篳篥。」
「陛下並沒有來自胡琦的嬪妃,你是···」
我看着他錯認我是帝淵的女兒不覺好笑起來,「我並不是陛下的女兒,而是義女,陛下恩賜做的郡主。我的父親是鎮國大將軍,孫青山。」
他的表情終於起了變化,像是有了興趣。「哦,原來你是那個將軍的女兒,我聽說過你的父親,是個驍勇善戰的人。」
我猛地想起曾是去阿爹鎮壓他們雲渡邊境叛亂,所以他才會被送來作質子,這個話題突然尷尬起來。
他似是洞穿了我的心事,突然的笑了。「郡主莫要害怕我因你的父親鎮壓雲渡的叛亂而耿耿於懷,逆王已經伏誅,是逆王害得我雲渡大亂,而不是你的父親,這一點我還是清醒的。」
我偷偷的輸了一口氣,還好,這個是個明事理的。若是他突然的發難,我到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園內響起稚紅呼叫我的聲音,似是終於發現找不到我的蹤跡了。雲渡世子皺了皺眉,他的清凈終是被我不小心打擾了。
「是我的丫鬟在找我了,這裏的梅花樹過於茂盛了一些。」我懷着歉意說,「無妨,我也想回去了,天寒地凍,郡主腳下小心。」說罷他就轉身離去,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不知怎麼的鬼使神差的喊了一句:「曲培南加···」
他驚訝的回頭看着我,我被盯得有些心虛,「曲培南加,是你的名字吧?」他點點頭,「再見,曲培南加。你也多多當心腳下。」我衝著他笑,幾瓣梅花落在他的肩頭。
曲培南加略帶遲疑的轉身離去,在我也要轉身尋找稚紅時,他突然叫住了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心裏暗罵,好嘛這個時候才想起問我的名字。「我叫孫祈星,祈福的祈,星星的星。你可以叫我小七,同其他皇子們那樣。」
「孫祈星···」曲培南加默念了一遍我的名字,「好,我知道了。以後叫我南加就好。」
難得萬年的冰山融化了,我竟有點開心他主動和我說話,這樣在人本就不多的宮裏,也算是多了一個朋友。
「好的,南加。再見,南加。」我衝著他揮手拜別,「再見,小七。」南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果然嘛,好看的人聲音也不賴。
那是我與曲培南加的第一次正式見面,那日的紅梅在以後常常出現在我的夢裏。還有一個少年對我說,再見,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