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一對冤家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在南加的懷裏沉沉睡去。我夢到了許久未見的阿爹,他坐在火塘旁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愣愣的來到阿爹的身旁,阿爹笑着看着我。一時間我有些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只覺得十分委屈的撲進阿爹懷裏。
我將這幾年的委屈像倒豆子一樣都吐露了出來,伏在阿爹膝上泣不成聲,而阿爹始終一言不發的摸着我的頭。
我也終於明白了阿爹跟帝淵的疏遠和客套,原是一種明哲保身罷了。
我抬起頭來,看着我其實明白已經不在人世間的阿爹。哽咽着說:「阿爹,女兒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
阿爹始終和煦的笑着,「小七,跟隨你的心走吧。」
夢境開始模糊,我也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南加以一個半支撐的姿勢環抱着我,手臂有些微微顫抖,不知我睡了多久。
我直起身來,托着他的手臂。「抱歉···你怎麼不喊醒我呢。」
南加齜牙咧嘴的活動着手臂,馬上收回難受的表情一臉溫柔的看着我。
「看你睡得香甜,不忍心。」
我和南加對視着,終於都忍不住噗嗤一笑。我心底某個細碎的裂痕也在緩緩的合攏起來,一切如初。
那日以後跟南加之間那種難言的尷尬也消散如煙了,南加每日跟在我後面去到瓷廠看製作過程。
黎安大呼你們差不多得了,讓不讓人活了。我羞得滿臉通紅,追着黎安滿園跑。
又過了半月,我的製作技術也逐漸熟練了起來。可以清晰的說出每到製作的工序以及注意事項,做的土坯也是有模有樣。
聶嬸看了,也誇我學得真快。
就在大家其樂融融的看着一批剛剛燒制好的瓷器時,不速之客再次到來。
一個貴公子模樣的男子帶着之前王五那幫人,浩浩蕩蕩的往我們這走了過來。
我看着那男子玉冠粉面,身上的服飾華貴,應該就是莫家的家主莫起明了。
這段時日跟聶嬸這幫女工在一起,除了學習制胚,連越州各大家族的祖宗十八代都摸了個清楚。
而其中最富盛名的莫家,自然是講得最多的了。聶嬸繪聲繪色的說著這莫家大公子整日找貓逗狗,遊手好閒的。
你說他紈絝吧,他又不作惡,且沒有什麼賭博跟狎妓的陋習,就是整天不務正業。
你說他敗家吧,但莫家傳承了那麼多年,產業雖然大不如前可也還是家底豐厚。那莫公子又不屑於只在瓷器上死磕,什麼胭脂鋪啦,殺豬廠啦,都有他的投資。
如此長久下來,雖沒有上一代家主的輝煌,但家產愣是沒有減少分毫。
我聽得起勁,就聽到聶嬸重重的一聲嘆息還有一句可惜咯。強大的好奇心驅動下,我追問着怎麼啦怎麼啦。
聶嬸看着我們周圍一群女工期盼的眼神,也就不在故弄玄虛,講述了那莫起明坎坷的身世。
原來那莫起明並不是上一代家主的親生兒子,而是從旁支過繼的,過繼時都有十五歲了。
上一代家主的妻子無法生育,但是人家夫妻恩愛琴瑟和鳴,頂着天大的壓力那家主也就是不納妾不休妻。
一直拖到實在沒辦法了,家族總是需要一個繼承人的。所以才從一個遠得都無人知曉的旁支,找到了雙親盡喪的莫起明。
而那莫起明自小無父無母的,在鄉野過着近乎流浪般的生活。據說找到的時候,人還在下河摸魚呢。
就這樣,才十五歲的男孩子懵懵懂懂的多了一個家大業大的爹媽。
至於為什麼選擇他,坊間也多有傳聞,我聽着各種離奇的什麼私生子之說,覺得不太可信。
最可信的應該是他無父無母好掌握,且沒有什麼根基。接過來雖大了,可是教導幾年還是可以的。
可惜老家主的算盤打得雖好,還是抵不過天算。不過三年就去世了,那妻子不忍悲痛也跟着一起去了。
所以不過三年,那莫起明就從一個野孩子變成了越州古老家族的家主了。
我看着那莫起明走到我們面前,跟聶嬸描述的相差五二。眼神中透露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讓那胡云濃出來,小爺我有事跟他說。」莫起明故作聲高的樣子,倒是讓我看出了他的心虛。
我上前一步,臉色冷漠的說:「找胡小姐做什麼?」
那莫起明上下打量我,「你又是哪裏來的東西,去去去,叫你們家主來。」
說罷就要來推我,南加一個眼疾手快的捏起他的手腕就用力的向後折去。
那莫起明哎喲的叫喚起來,王五見狀大呼家主要衝過來。我眼神一掃,成功的讓王五想起了那日被反殺的狼狽。
一時間呆立原地,進退兩難的看着哇哇大叫的莫起明。
「雲大哥!」這時胡云濃趕了過來,制止住了一觸即發的場面。
南加鬆開手,那莫起明疼得齜牙咧嘴的。
胡云濃沒好氣的來到前面,對着莫起明說:「你又怎麼了,我不是跟你說沒事不要總是來我胡氏瓷院嗎!?」
那莫起明聽着胡云濃滿是厭惡的話,倒也沒有惱怒。而是一改剛剛還興師問罪的模樣,笑嘻嘻了起來。
「我這不是沒有辦法嘛,只有在這裏才能見到你。」
我疑惑的歪着頭看着那兩人,怎麼嗅出了一絲不一樣的味道。不像是對手的硝煙味,而是一對冤家。
南加也饒有興趣的看起了這一幕,那胡云濃耳根都紅了。氣得直跺腳,「以後不許再來了!」
莫起明一臉的委屈,竟然不顧眾人異樣的目光往滿是泥土的地上一坐,開始撒潑打滾起來。
「你說,你是不是就是嫌我不是莫家親生的。」
胡云濃也被嚇了一跳,又羞又急顧不上淑女形象的喊起來:「你給我起來,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看着那胡云濃不知所措的樣子,來到她的身邊握住她的手。我俯視着坐在地上的莫起明,不知道他這是要做什麼。
「你這人,好生奇怪。一來就說些沒頭沒腦的話,還開始撒潑打滾起來。來人,給我叉出去。」
我說罷眼神示意幾個男工們,用粗木棍直接叉到莫起明的腋下把他叉了出去。
那莫起明無力反抗健碩的男工,嚷嚷着雲濃你考慮一下吧考慮一下吧。
胡云濃的臉頰緋紅,迅速的回了堂屋。留下我們一群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是唱的哪出。
經過這道小插曲,大家也都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繼續工作。南加說要去拜訪一個老朋友,我送他出去后又回到了聶嬸的旁邊。
聶嬸神神秘秘的靠近我的耳邊說:「你知道剛剛莫公子那話是什麼意思嗎?」
我不知所云的搖搖頭,聶嬸繼續說道:「我跟你說了你可別告訴別人啊,那莫公子啊,喜歡我們家小姐。」
我驚訝得啊了一聲,聶嬸連忙噓聲。
「怎麼會,他不是還派人總來搗亂嗎,因為雲濃搶了他們家國外的渠道。」我疑惑的問道。
聶嬸諱莫如深的笑了,接著說:「這你就不懂了吧,他那樣的行為就是因為見不到胡小姐,想要引起胡小姐的注意。」
我想起那王五的樣子,十分無奈。這引起喜歡的人注意的方式,還真是清奇哈。
「可奈何襄王有意,神女無心。胡小姐不喜歡他,也很是看不上他遊手好閒的作風。所以也一直不怎麼理他,他這才三番五次的騷擾。」我聽着聶嬸的話,想不到這莫起明還真是骨骼清奇。不過想想他生長的環境,倒也不奇怪了,或許沒人教會他如何去表達正確的情感。
我想着,這段時間終究是雲濃幫助我頗多。被一個不喜歡的人纏着,始終對她而言適中折磨,打算會一會這莫公子。
下午我告了假,支開了黎安,獨自一個人來到莫府。
朱漆大門昭告着莫府曾經的繁榮,連廊檐處也是精美的琉璃瓦。
那王五還以為我是來挑事的,卻又害怕我的骨刀死活不讓我進去。
碰巧莫起明遛鳥回來了,看了看我倒是不計前嫌的請我進去了。
我坐下后女使端來了上好的銀針茶,我從容的喝着茶,看着水汽氤氳。「莫公子倒是大度,沒有計較我上次把您叉出去的事。」
聽我又提到上次丟臉的瞬間,莫起明連忙揮手。「打住打住,小爺我就不是那計較的人。說吧,此次來,有何事?」
我看他倒是個敞亮的人,索性也就把那些委婉的話放下了,直入主題。「我來,勸公子另覓良人,放過胡小姐。」
那莫起明沒想到我會這樣說,人都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你說什麼!?讓我放棄雲濃,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看着他不容商榷的樣子,早就料到會這樣了。我悠悠的喝了一口茶,「那你說,你喜歡雲濃什麼?」
莫起明沒想到我話鋒一轉,直直往他來。一時語塞,支支吾吾起來。
我挑起眉毛看着他,「嗯?你喜歡她什麼。」
莫起明咬着牙走到我旁邊坐下,鄭重思考了好一會跟我說:「我喜歡她特別聰明,能賺錢。」
我一陣無語,甚至有些想要用手裏的茶杯砸他的頭。
應該是感覺到了我的不悅,莫起明連忙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想吃軟飯。」
隨即坐正起來,嚴肅的說:「因為她是我見過最有勇有謀的女子,年紀輕輕敢從陵陽到了越州。極短的時間內就創建了自己的產業,我敬佩她。」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點了下頭,「然後呢。」
莫起明又額了老半天,「然後,她不愛搭理我。」
好吧,看來只能跟他好好的說一說什麼才是男女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