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俱變

五十五 俱變

長街上,空無一人。只有我御馬飛馳,快一些,再快一些。我無心理會掉落的髮釵散亂的頭髮,我只想飛奔回家。

國公府門口,皆高掛素縞。

我翻身下馬,獃獃的看着這一切。

老管家轉過身看失魂落魄的我,「小姐···小姐回來了!」下人門紛紛給我讓出一條路,我也看到了盡頭處的靈堂。

我雙膝一軟,幾乎就要跪下。

我的乳母跑過來扶着我,哭得泣不成聲的說讓我節哀。我什麼都聽不到了,淚水模糊了視線,木然的走了過去。

燃燒着紙錢的味道,紛飛的紙幣,都在告訴着我這一切不是假的。

我一步步的靠近,終於看到了蓋着白布的阿爹跟在一旁癱倒的大夫人。

「阿爹—!」我凄厲的聲音劃破了夜空,我跑過去趴在渾身是血的阿爹身上就放聲痛哭起來。

大家見狀,也紛紛放下手裏的事情,看着我傷心欲絕的模樣拭着淚。

大夫人早就沒有了往日端莊的模樣,像丟了魂一樣的流着淚,喃喃的叫着我的小名。

「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無能的怒吼着,這一刻我無比的自責。

為什麼要讓阿爹去領兵,為什麼不多跟伯珩爭取一下援軍,為什麼讓阿爹受這種痛苦。

我好悔,悔自己為什麼要做這個皇后,讓自己的阿爹一天清福都沒享受過,卻總是為了我操心。

我晃動着阿爹的手臂,看着他毫無血色的臉,期望着奇迹的發生。

可阿爹僵硬的身體,沒有體溫的手臂,都在告訴我他已經遠去了。

我撲下去嚎啕大哭,阿爹的身上都是血,不知道他一個人孤立無援的守城受了多大的折磨。

想到這裏,我的五臟六腑都要裂開般的痛苦。我的口腔里瀰漫開一股血腥味,扭過頭吐出一口心頭血來。

大夫人連忙爬過來抱住我,「小七小七啊,你阿爹已經不在了,你要保重自己!」

我已經失去了理智,迷茫的推開大夫人。「不是的,不是的。阿爹還在的,阿爹,你起來。你起來啊!」

我努力的扯着阿爹的衣服,阿爹卻再也無法回應了。

我一股滾熱湧上來,吐出好大一口血霧,就昏了過去。

沒有意識的昏迷了一個時辰,在醫師的扎針下,我清醒了過來。

我茫然的看着頭頂的白色,一點點的吞噬掉我的希望。「娘娘,您是氣急攻心導致的吐血。如此會傷透五臟六腑,切莫再過度悲傷了啊!」

我聽着醫師的話,茫然的點了點頭。我換上素白的孝服,乳母扶着無力的我,去了靈堂。

阿爹已經換下血衣,大夫人正在給他擦拭着身體。我慢慢的在一旁坐下,獃獃的了無生氣。

「那個時候,我十七歲。被我的父親要求嫁給你阿爹的時候,我是不願的。」大夫人低着頭擦拭着阿爹的手,緩緩地說。

「可我父親說,我嫁過來就是當家的主母。你阿爹人好又是從龍的舊臣,以後我只會受到無數的敬重。」

「後來我拗不過我父親,嫁給了你阿爹。新婚的那日,你阿爹抱着你阿娘的排位哭了很久,我都知道。」

大夫人吸了吸鼻子,「可你阿爹也鄭重的跟我說,雖有亡妻在前,是無法忘卻的情誼。但還是會敬重我,對我好。」

大夫人抬起滿是血絲的眼,「這麼多年,你的阿爹,真的做到了。人前人後,都給足了我愛護。」

大夫人苦笑着,繼續說道:「一開始嫁給他,或許是有所求。可那麼多年了,他種種的好,我都看在眼裏。我···早就動搖了。」

大夫人撫摸着我的臉,擦去我無聲的淚。「所以小七,我沒有要自己的孩子,而是把你跟祈鈺當作自己的親生骨肉帶大。」

我的心咯噔的一聲,原來大夫人一直無子,是這個原因。

「如此,也算是全了我與將軍的一番姻緣了。」大夫人說罷,緩緩的靠在阿爹的胸口,淚水劃過鼻樑,融進阿爹的衣服里。

「青山啊···你總是說,等你實在干不動了,就帶着我尋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去過隱世的生活。」

大夫人的聲音帶着無限的凄涼,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

「可是,你怎麼食言了呢···」

大夫人終於抑制不住的大哭起來,埋在阿爹的胸口,肩膀抽動着。

我閉上眼,閃過的都是曾經一家四口溫馨的種種,天旋地轉,我艱難的起身。

我握住了大夫人冰冷的手,低着頭,喉頭堵着似的痛。哽咽着,終於說出了那遲到了十幾年的兩個字。

「母···母親。」

大夫人哭得傷心,沒有聽到我細微的聲音。我努力的控制着抽泣的身體,聲音顫抖着提高了音量。

「母親!」

大夫人的哭聲頓住,抬頭看着滿臉淚水的我。「你···叫我什麼?」

我哭得不能自已,握着她的手叫了一遍又一遍。

「母親,母親。」

大夫人抱住我,我們倆一起失聲痛哭起來。大家也哭作一團,天空下起鵝毛大雪,老天也在為我阿爹不公。

天將微亮,住在廷尉的阿兄也趕了回來。連滾帶爬的進了靈堂,阿爹已經放入棺中,阿兄跪在前面,一下下的打着自己巴掌。

我將他的手抓着,阿兄大吼着別攔我。

「孫祈鈺,孫家以後就要靠你了,你振作一點!」我的聲音把阿兄拉回清醒,阿兄大哭着伏在地上,一拳拳的砸着地面。

隨後的七日,我強撐着接待前來弔唁的賓客。麻木的鞠躬,接受那些千篇一律的安慰。

雲知牽着嫣兒,給我阿爹磕了頭。看着我瘦得臉都凹進去了,不過七日,讓人憔悴到如此地步。

雲知心疼的撫着我的手臂,我擠出一個難看的笑,示意我沒事。

伯珩遣李昀送來弔唁的禮品,跟追封我阿爹的旨意。我的心裏毫無波瀾,人都不在了,還追封有什麼意義呢。

不過是做給活着的人看着好看罷了,全了自己的名聲。

李昀擠過人群,來到跪在靈前的我旁邊。

「娘娘,您是皇后。在國公府如此,不和規矩啊。雖您傷心,可多日了該回宮裏了。」李昀小聲的說著,我投擲燒紙錢的手頓在半空。

我僵硬着身體,緩緩的轉過頭去看着他。

眼神里滿是恨意跟殺氣,李昀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半分。

「滾!我阿爹的靈柩前,我不想殺人。」我冷冷的說著。

李昀被我的話嚇到,可還是想再說些什麼。

「當然,我也不介意殺了你,給我阿爹黃泉路上帶個奴才。你說呢?」我咬牙切齒的說著,李昀沒有這個膽子,只能是伯珩的授意。

李昀點頭哈腰的離開了靈堂,我默默的繼續燒着紙錢。

人聲嘈雜,阿爹多年在官場積累了極好的人緣跟名望。許多同僚跟被我阿爹提拔的將員,無不扶着我阿爹的棺木放聲大哭。

我看着他們的樣子,比那些虛偽的安慰好不止一星半點。我喃喃着,阿爹,還是有很多人都挂念你的。

黃崧雖前期跟阿爹因文武的原因,不是十分對付,卻還是一身素衣帶着文官們前來祭奠。

按照禮數來說,黃崧是可以不來的。他是一國丞相,也是十分受人尊敬的身份。

可黃崧還是來了,且在眾目睽睽下跪,給我阿爹上了香。我和大夫人依照禮數,回敬鞠躬。

終於到了阿爹出喪的日子,阿兄摔碗起靈,我跟在隊伍後面默默的走着。

剛剛出了家門的巷口,就發現周圍的街道站滿了百姓。大家的頭上或者腰上都繫着一條白布,我知道,他們是來送阿爹的。

原本哭了幾天早就乾澀的眼睛,還是抑制不住的流下熱淚。阿爹,您看到了嗎,燕岐的百姓,是記得您的。

阿爹的靈柩所經之處,百姓們都跪下,呼喊着阿爹。原本熱鬧繁華的街市,卻為了阿爹的離去而停滯。

大家的表情都是惋惜的悲傷,不舍的悲痛。老人婦孺,七尺高的漢子,小小的孩兒都在送行。

阿爹葬在了風袖山,遙遙的望着阿娘的方向,這個決定卻是大夫人決定的。

「你阿娘是個了不起的女子,我已經陪伴你阿爹很久了,不能再貪心了。就讓他們,好好團聚吧。」

我感激的把大夫人的手握了又握,說不出話來。

我和阿兄站在阿爹的墓前,久久無言。

「阿兄,孫家無旁支,阿爹除了你也沒有別的兒子了。希望你以後,可以把阿爹的榮耀繼續下去,別讓阿爹失望。」

我對着阿兄,卻又像是對着阿爹說。

阿兄點點頭,「我定會的,你也要保重自己。我聽說···你跟陛下近來不睦。」

我冷笑一聲,都傳到廷尉去了,怕是也天下皆知了。可如今我與伯珩之間,橫艮着太多太多。

光是那毛骨悚然的算計跟阿爹的死,早已是無法原諒。談什麼和睦,談什麼帝后同輝呢。

「阿兄放心,我無事。」

夜幕降臨,我悄聲的回了宮裏。得了消息的稚紅匆匆的跑來接我,第一句話就忍不住哭了出來。

我摸摸她的頭,「傻丫頭,別哭。」

稚紅看着憔悴得像脫了一層皮的我,還是努力的忍住了落下的淚水。

「今日宮裏有什麼事嗎?」我問着,又要去作一個沒法避免的皇后了。

「元妃娘娘生了,是個小皇子。」稚紅小心翼翼的說著。

我的心微微一震,卻還是淡淡的哦了一聲。

我不想驚動太多人,穿着斗篷蓋着帽子跟稚紅靜靜的走着。途徑上林閣,是回坤寧的必經之路。

此刻上林閣內,宮門打開,彩紅高掛,宮人們都是喜氣洋洋的。

周姝凝抱着孩子,跟伯珩立在殿門口,正在為這個降生在上林閣的小生命而放煙火慶祝。

嘭的一聲,天空中炸開一個煙花。

一片熱鬧包裹下,伯珩溫柔的摟着周姝凝,貼心的捂着孩子的耳朵。溫馨的畫面,彷彿她才是他真正的妻。

我麻木的抬頭看去,「這煙花,真美啊。」

卻任由雪花落在眼角,融成半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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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光錦年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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