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心死
周姝凝看着我神傷的樣子,連忙支開了話題。「沒關係的,你以後就是我孩子的姨母呀,我讓他也孝順你。」
周姝凝的大宮女東蘭連忙提醒她:「元妃娘娘,以後小皇子要稱呼皇後娘娘為嫡母的,不是姨母。」
周姝凝有些尷尬的看着我,她前面似乎忘記了自己的丈夫其實是伯珩,想着讓孩子認我做姨母。
我笑着說無妨,「我倒寧願是姨母,而不是嫡母呢。」
周姝凝聽出我言語上的失落,握着的手又緊了幾分。
我們聊得正開心的時候伯珩來了,我無奈怎麼都躲不過他。
伯珩以來就關切的坐到了周姝凝的旁邊,倒是周姝凝不適的連連后縮,卻被伯珩一把摟到了懷裏。
從前宮裏怎麼盛傳周姝凝榮寵非凡我都可以裝作聽不到,可如今倒是真切的看到了,心還是不由得刺痛了幾分。
周姝凝神色慌張的看着我,努力的掙脫着伯珩的懷抱。「陛下、陛下您放開臣妾,皇後娘娘還在呢!」
伯珩故意的挑釁,怎麼可能聽周姝凝的話。隨即轉向面色鐵青的我,「皇后,元妃有孕,你難道不高興嗎?」
我木然的對視着伯珩,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看過他的。依舊是丰神俊秀的臉,沒有一絲絲的改變。
卻讓我從滿心的歡喜到了如今的厭惡,有道是紅顏未老恩先斷,不過三、四年,物是人非。
「臣妾,喜、不、自、勝。」我一字一頓的說道,伯珩眼神裏帶着怒氣。
周姝凝尷尬得不敢動,我轉向她說讓他保重身體,隨即我起身告辭,不想再多跟伯珩費口舌。
我只關心阿爹他們的進程是否順利,我希望阿爹早日歸家。報平安的軍報一月月的送來,可始終沒有攻破的捷報。
王顯來信說都樂國得到了其他國家的支持,原本可以三月完成的戰役,如今看來遙遙無期。
阿爹上奏請求增派援兵,卻在朝堂上始終被榮國公為首的人駁了又駁。
為此我跟伯珩又大吵了一架,伯珩怪阿爹輕敵,怪王顯年輕不會用兵。
我覺得他無理取鬧,他國支援豈是他們可以預測的。我擔憂着阿爹的安慰卻又鞭長莫及,最後的結果就是不歡而散。
而我保持理智跟伯珩說,希望他還是慎重考慮一下支派援軍,免得誤了軍情。
周姝凝的肚子跟那時的雲知一模一樣的圓滾滾,看得太后那是一個高興,一口一個乖孫的叫着。
我看着周姝凝害羞的樣子,她平平安安的,我也高興。
「元妃不日也快生產了吧?」太后看着我說。
我點點頭,「回母后,太醫說大概是下個月的中旬就可以出生了。」
「好,甚好。皇后你要確保元妃這一胎平安落地,這是皇帝的第一個孩子,務必要十分重視。」
我聽着太后的囑託,想起柿子蒂的事情始終還是無法介懷。但還是答應一定會保護周姝凝平安的,太后滿意的看着我。
回到坤寧宮,今日的天空上格外多的紙鳶。有鳥兒,還有紅色的錦鯉。
自跟伯珩生了裂痕,我每日看看着天空中的紙鳶,也算是對自己渴求不得的自由有了一種寄託。
我獃獃的站在陽光下看着,真希望自己也是這雲雀,飛離重重深宮。
正望得出神,芸春匆匆的跑了過來。
「娘娘,陛下宣您去永樂宮。」芸春帶着些焦急的說。
我有些驚訝,伯珩許久沒有主動找我。擔心着是不是阿爹他們有新的戰況,我還是趕了過去。
剛到永樂宮,就見到黃崧他們跪在地上滿臉的慍怒,地上散落着紙張。
看起來像是伯珩剛剛發了火,可不知道為何。
看到我的到來,大家卻還是沒有變動。我忍不住開口:「黃大人···您這是?」
黃崧卻突然對着我作揖,「娘娘,孫將軍他們失聯了。」
一時間天旋地轉,我的心某個地方咔嚓一聲的斷掉了。我大腦一片空白,聲音顫抖着:「什麼叫失聯了?」
背對着我們的伯珩出聲了,「西北來報,王顯追擊敵軍深入荒漠,失去蹤跡。而孫國公獨守孤城,敵方聲東擊西將城破了,孫國公失蹤。」
我難以置信的搖着頭,頭上的步搖刷刷作響。「不會的···不會的,阿爹···」
隨即又想起抱着麟兒的雲知,她還在等着王顯回家團聚。「那王顯將軍呢,他有沒有事!?」
「回娘娘,王顯將軍重傷,但是被其他副將救回,已經在送回京都的路上了。」黃崧說道。
我踉蹌着後退半步,芸春手疾眼快的扶住我坐下。
「那我阿爹呢,一個大活人怎麼就不見了?!」我顫抖着問道,希望這一切是假的。
黃崧猶豫着搖了搖頭,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伯珩將他們支了出去,只剩我們倆。他將一杯熱茶放到我的掌中,我卻感受不到溫暖。
「小七···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那城已經被屠。孫國公可能···」伯珩小聲的說著,我卻聽到了一絲的心虛。
「是你,沒有派遣援兵,對不對?」我打斷了他的話,淚眼婆娑的看着他。
伯珩愣住了,「你先冷靜一下···」
我將手中的杯子狠狠砸下,「那是我的阿爹啊!你讓我怎麼冷靜,是不是你根本沒有增派援兵,是不是!」
我大聲的質問着伯珩,伯珩心虛的別過了臉,重新背對着我。
「孤那個時候只是覺得一個小小的西北邊境糾紛而已,沒有想到都樂會這樣的抵死相抗。孤只是想再等等看,或許事情會有轉機···」
我冷笑一聲,「呵,結果呢。結果既是王顯重傷,我阿爹失蹤。」
伯珩也開始來了情緒,大聲的吼道:「這也不是孤想要的結果啊!只能說世事難料,難道也要怪孤嗎。」
我站起身來,恨恨的看着伯珩寬大的背。
「可我早就跟你說,讓你重新考慮一下派兵,你為何不聽?」
我狠狠的抹去淚,「你顧忌我可以,可是那是為燕岐賣命的士兵們啊。陛下您此舉就不怕寒了邊關將士們的心嗎?」
「夠了!」伯珩突如其來的呵斥,我的心頭也不由得一顫。
「孤是燕岐的帝王,所作的決定都是為了燕岐。」
我不甘示弱的對視着比我高了一個頭的他,「是嗎?究竟是為了燕岐,還是為了你的多疑跟私心!」
伯珩被我的話一激,高高的舉起右手。
我躲也不躲,挺直了腰。可那個巴掌還是沒有打下來,而是頓在了半空。
「孤念你是擔憂孫國公,傷心過度。不追究你今日的瘋狂,但是皇后你記住了,孤是燕岐的帝王,又不得你放肆!」
伯珩說罷就要往外走去,我卻悲從心頭起,悲到極致的大笑起來。
「哈哈哈—!是啊,那個說盡他所能,愛我所有的陵陽王。早就死了,如今,只有燕岐的裕天帝。」
伯珩遲疑着轉過身來,看着失魂落魄的我。
「是臣妾貪心了,原本以為陛下當初的愛護是發自真心。卻忘了,帝王,哪裏來愛呢。」
伯珩握緊了拳頭,踏出門去。
我第一次,如此鄭重的跪拜伯珩。以一個皇后的身份,而不是一個妻子了。
鄭重的叩首,額頭咚的一聲,也敲碎了我心底最後一絲愛意。
「臣妾,恭送陛下!」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的坤寧宮,只覺得天都要塌了。伯珩命令將此消息封鎖起來,不許外傳。
所以此刻,大家都還覺得我是因為周姝凝有孕了而難過。
夜裏我發起了高燒,握着阿娘的玉簪怎麼都不肯鬆手。稚紅急得直跺腳,冰水端了一盆又一盆。
夢裏我在一片火光里喊着阿爹,卻怎麼都找不到阿爹的蹤跡。我無助的像個孩童蹲在地上直哭,突然一個手掌摩挲着我的頭髮。
「小七,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哭鼻子啊。」
我抬頭望去,竟然是一身便裝的阿爹。我欣喜若狂的撲進阿爹的懷裏,「阿爹!小七好想您,您去哪裏了。」
阿爹安慰着拍拍我的背,「小七,阿爹···要去找你的阿娘了。以後的日子,你要保重自己啊。」
我不解的脫離了阿爹的懷抱,害怕席捲了我的全身。我緊緊的抓着阿爹的胳膊,生怕下一秒他就消失不見。
「阿爹,不要···不要離開小七!」
阿爹的臉卻在一片氤氳中模糊開來,最後看到阿爹的模樣,是眼含不舍的熱淚盈眶的看着我。
我猛烈的咳嗽起來,睜開了沉重的眼皮。
聽到耳邊滿是嘈雜,稚紅叫着娘娘醒了醒了。芸春一遍遍的給我擦着額頭,我能感覺自己燒得滾燙。
一滴淚緩緩的落下,我絕望的閉起了眼睛。那或許不是夢吧,是阿爹回來,跟我道別了。
我強行撐起身體,不顧所有人的阻攔踉踉蹌蹌的跑到了永樂宮。
此刻已經是深夜,但永樂宮依舊燈火通明。我一把推開,阻攔我的李昀,直直闖到殿內。
身體的高熱讓我的動作跌跌撞撞,可我的腦子還是十分的清醒着。
殿內黃崧跟伯珩錯愕的看着我,黃崧的眼角似有淚痕,而伯珩面前,有一封白色的軍報。
我顫抖着說:「我阿爹,戰死了,對嗎?」
黃崧面露不忍,勸我節哀。自己卻兩行熱淚滾落,為我阿爹的慘死而難過。
「孫將軍的遺體已經尋回,運回了孫府了。」
我不記得伯珩是什麼表情了,我只知道我奪門而出,到了馴馬場騎上小白就開始在宮裏疾馳。
我的心裏只有一個想法:我要出宮!
禁軍們都要阻攔我,而玄武門早已緊閉,我拔出骨刀,橫在自己的脖頸上。
「開門!」
僵持了一會,宮門終於緩緩開啟,我朝着家的方向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