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從南到北的新世界

第二章 從南到北的新世界

在這個新家吳悠仍然是多餘的那一個,原來是冷眼相對,現在更多的是漠然,比起原來並沒差多少。時間過得很快,每天的日子就像重複昨天,轉眼來這個新家已有半年。在這個新的村子裏碎言碎語也不會少,一家子人還是讓她吃飽穿暖的。那條大黃狗也不再直愣愣地盯着她,只是偶爾會“嗚嗯嗚嗯”嚇唬嚇唬她。

吳雨晴更不喜歡那條大黃狗,她說那狗,會看眼色,投生成人的話不得了。雨晴剛來這家的時候,開門撞上的也是這條狗,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眼神透漏着“你算老幾!”的傲氣。也是,張家門裏除了“眾星捧月”的老太太誰敢使喚它,獨得恩寵自然有恃無恐。

其實吳悠最討厭的不是那條狗,而是整天跟在她身後的張大寶。自從他爸知道吳悠許給自己的傻兒子后,天天帶着白白胖胖的兒子來找吳悠,說什麼培養感情,不過是想讓吳悠當他兒子的小保姆。這個張大寶,小時候發燒救治不及時燒壞了腦袋,說話走路都痴痴愣愣的。一樣年紀的孩子不願意帶他玩兒,比他年紀小的孩子,人家爸媽不願意帶着他玩兒,只有吳悠,罵不能還口、打不能還手。張大寶長得圓圓潤潤,剛洗乾淨的時候看起來甚至有些可愛,有一對跟她媽媽一樣的厚嘴唇,因為總是掛着鼻涕,他習慣性地舔自己的鼻涕,所以上嘴唇顯得更加厚,兩條鼻涕或長或短掛在人中上,吳悠看見就覺得噁心。

吳雨晴每每看見張大寶跟在吳悠屁股後邊跑就會忍不住嘆氣,她跟老太太提過幾次讓吳悠上學的想法,可每次話剛到嘴邊就被含糊過去,張成才更是在旁邊打哈哈。說起張成才,更讓吳雨晴覺得毫無盼頭。她知道他媽每個月都會給他貼補些錢,他還時不時打着吳悠的幌子從他大哥那裏摳錢,可是這些錢從來進沒進過家門,不是讓他吃了酒,就是讓他賭錢輸了去,家裏存錢罐子就從沒蓋住過罐底。

這裏的冬天,寒冷裏帶着一股陰氣,像條蛇一樣會鑽進棉褲鑽進骨髓里。日出日落,正度年關,冬天似乎還沒有想好是否要離開。

吳悠喜歡冬天,尤其是夜晚,長長的夜晚只屬於她一個人。張成才幾乎每日都會出去找人賭錢、吃酒,到了後半夜才醉醺醺回家,有時要到第二天清晨被人背回家。那段時間吳悠覺得日子漸漸變得開心起來,村裡孩子漸漸跟她熟絡,張大寶也越來越聽話,外婆也不再經常出現在她夢裏。只是吳雨晴每天依舊愁眉苦臉,很顯然,張成才不是一個可以託付的人,嫁與他時她心裏就清楚,可她真的沒有更好的選擇。

“是不是你拿了?”張成才氣急敗壞的喊着,“你把錢給我藏哪去了?!”

“你不是說沒錢了?我拿什麼?”吳雨晴手裏攪着漿糊,並不認賬。

“那小妮子的衣服是哪來的錢買的?我就說我媽怎麼可能給你錢!”

“我是沒從你媽那兒要到錢,那是因為你媽說給孩子買衣服的錢已經給你了,你說我拿你錢了,我拿的是你的錢?”

“怎麼不是我的錢?我媽的錢不是我的還是你的啊?!你們兩個賠錢貨,管你們吃管你們住還不知足,還得寸進尺了!”

吳雨晴聽見賠錢貨有些急了,放下了手裏的“福”字。

“我們倆是賠錢貨,你們老張家不要太會做買賣啊!我每天累死累活的干,你那厲害的老娘每月就給那麼幾個錢就把我女兒賣給了你哥家那麼個傻子,她能賠錢?你能賠錢?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從你哥那裏摳錢!你摸着良心算算,從她住過來你從你媽你哥那撈了多少錢?你不是喝了就是賭了去,還好意思找我要錢,馬上就過年了,哪家不置辦點兒年貨,你一個子兒都不給我,這些東西你都讓我變出來啊!”她坐在門檻說了這一通,又拿起漿糊開始粘對子。

“你厲害你厲害,我不跟你算這個,算賬誰能算過你啊!”張成才假裝不經意的進屋,“你搜刮我的錢,我也能搜刮你的。”說完就開始翻箱倒櫃,翻找了半天沒找到幾個錢。

“怪不得你不着急,就剩這麼幾個字兒。”

“嫌少你別拿啊,我還能買些瓜子吃。”

“我不嫌少,就這我也能玩兩把。”說完便捲款離去。

新年臨近,家家都貼上了大紅的對聯,稍好的人家還在門口掛了紅燈籠,村裏的孩子們一到天黑就跑到人家門口去看燈籠,吳悠跟在他們身後。她好喜歡燈籠點亮的顏色,裏面透出淡淡的紅色的光暈染在青黑色磚瓦上,好像黑夜能包裹所有的光亮,又好像那一點點光亮就能點燃了整個黑夜。

那晚張成才沒回家,不知道又在哪家喝大了。

天蒙蒙亮,吳悠還沒醒,有人敲門,很急促。

“你趕緊去看看,你家那口子像是過去了!”來的人驚慌地喊着,吳雨晴有些手足無措。

傍晚吳悠才知道到她的繼父昨晚在牌局上大殺四方,贏了不少錢,因為高興多吃了些酒,後半夜回家的時候一頭栽倒在路邊,昏睡過去了。昨夜起了風、降了溫,村裏的燈籠大多沒到後半夜便熄滅了。他就躺在往常昏睡的地方,離一家有燈籠的門口不遠,只是這次沒能像以前一樣被經過的街鄰扶起。

那晚,張成才的母親蹲坐在那燈籠人家門口哭喊着:“我苦命的兒就這麼死了,沒人管沒人救啊!”那戶人家的女兒兒子都在外面有些小買賣,在村子裏算是條件可以的。過年的節氣趕上這樣的事情家裏的老父母黑着臉說著晦氣,剛出嫁的女兒回門子寬慰自己父母:“哪天沒個死人得,跟咱們什麼關係,犯不着為著這毀了咱們的年!這燈籠是點來過年的,又不是給路上的酒鬼指路的喲。”所以燈籠照常點,孩子們照常去看,那場景映襯着大紅的對聯和燈籠,看着格外刺眼。

村裡人議論:“這就是他的命,老天爺送了一陣風就把他的命給收走了。”而後吳悠經歷了那一年的第二次喪禮,依然慌亂熙攘,披着麻布的吳悠被各路人群推搡,找不到一個可以棲身的位置,幸運的是在年關上,這場喪事也是三兩天草草了事。

按照風俗喪禮結束之後村裏的壯小伙會把棺材抬到半山腰上下葬,下葬的地方挖了兩個墓坑,吳雨晴看着旁邊的空墓坑恨恨地瞥了一眼張家老太太,張老太之心路人皆知,張家老大在張成才喪禮上就提出要將吳悠帶回自己家養的意圖。

一個帶着外姓孩子的寡婦在這個村子裏日子會有多難過,吳雨晴想都不敢想。她嫁的第一個男人也是這樣的短命,當時他們家因為是養子結婚就不想多給彩禮,只能找吳雨晴這樣有些難言之隱的姑娘,也正是因為不是親生孩子那家父母也沒有強求雨晴為那兒子守活寡。可是張家有張老太這樣的人掌家,她知道這裏已不能留,所以喪禮結束的當天夜裏,所有人都鬆懈的時候,她帶着吳悠逃回了自己的娘家。

吳雨晴的“出逃”,幾個兄弟姐妹難得又聚到了一起,爭吵。

“你跑回來讓我們怎麼跟人家交代?人家知道后馬上就會過來要人,你真是給我們長臉啊!你讓咱們家以後還怎麼做人!”吳悠二舅揮舞着雙手,話語已不能表達他的憤怒。

吳雨晴明白她的幾個哥哥姐姐都怕自己給他們找來麻煩,名聲問題還是其次,主要是他們哪家都沒有接濟她們母女的想法。

“我在張家連個親生的孩子都沒有,這日子想想都知道是個什麼樣,我早晚得讓張家人逼死,還有吳悠,她和張家更是一點兒關係都沒有,當我求求你們,你們可是我的親哥姐啊,不能把我往火坑裏推啊!”吳雨晴抱着吳悠,癱坐在地上。

“你起來,你說的是什麼話!誰說要把你往火坑裏推啦?!”羅雨虹,她大姐,把她拽起來。

“咱們是親姊妹,現在爸媽都沒了,我們就是最親的人了,怎麼能看着你往火坑裏跳。”她扭頭瞄了一眼老三,“可是你這麼一聲不響的回來,那邊來要人我們也沒辦法啊?一次兩次我們能幫你擋回去,可是日子久了總不行啊!”

“說的就是啊!張家那老太太我們都是見過的,骨頭和脾氣都硬得很,人家男人當兵死在了外頭,別說在村子裏,鄉長都得給她臉嘞。”羅雨靈補充道。

“要我說就趕緊回去,他們家裏條件不錯了,這妮子不是許給那家大兒子了嗎?難道人家還不給你口吃的?”

“張成才活着的時候,我從老太太手裏都拿不到一個子兒,現在他兒子死了,她還會接濟我們母女?他們來要人!他們來要人也不是為的我,就是想把吳悠要過去給他們家那傻子當保姆!”吳雨晴說著又抹起淚來,“四哥,你說句話啊!你也想讓我們回去啊?”

“你不回去,張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家勢力大,要是找了當官的來,我們攔是攔不住的。”

“除非呀,你躲到別的地方去。”羅雨虹說著把吳悠也牽起來,拍了拍她身上的土,“和你一起去城裏打工的李家么妹你還記得不?她不是嫁到外省去了嘛,人家前些日子回家那帶着大包小包搬家的氣勢呦。你猜她說啥子?她說她們那裏不愁吃不愁穿,關鍵是有的是光桿司令嘞!你說你現在的名聲在附近想再找人家也是不太可能了。要我說,你不如跟那李家么妹一樣嫁外邊去得了,到時候你躲得遠遠的,任他張家再鬧也礙不着你啥子事。”

“就是,就是!這樣張家人來了我們也好對付,我們都不知道你去哪兒,他們還能怎麼辦!”羅雨靈也附和着。“老四,你說嘞?”

“要我說還是讓她們回張家去,省得麻煩咧!”她二舅吐了口煙,又吐了口唾沫,已然不耐煩,他本就從來不待見她們母女倆。

“不行你還是走吧,在這山溝溝里奔不出個亮堂。”老四在外面打過工,他知道外面掙生活不容易,可是比起在這個地方總歸還是有些希望。

“要是決定走,那就得趕緊,趕緊聯繫李家么妹,人家說去她那裏要做好久的火車,不行現在就去找輛車,先去城裏買車票。”羅雨靈語氣似乎有些高興。

改變這對母女命運的決定就這樣匆忙誕生了,姨娘娘和舅舅們的三言兩語讓這母女倆一路北上,去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雨晴猜到了兩個姐姐那樣匆忙殷切囑託里包裹着把她遠嫁的“彩禮”,許或是真得活的太艱辛了吧,許或是他們真心覺得不知何方的遠方生活真得很好,這麼想,她才能讓自己少一些怨氣,誰也不想承認自己被“販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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