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驅邪(?)
在很久很久以後,蔣鄭還是會回想起那個下午,自己躺在地上,卜解推開沒關嚴實的門,門和自己的頭髮堪堪擦過,門口的亮光照進陰暗的室內。
穿着黑色裙子卜解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己,第一次,蔣鄭覺得,自己師傅灰白色的眼睛沒那麼可怕。
仔細看看,其實還是很好看的。
卜解見到這個場面,看着拉扯的夫妻二人,看着地上的蔣鄭,首先鞠了一個躬。
“真的是非常抱歉!”
“是我管教徒弟無方,本來是說好我們兩個一起來的,誰知道這小子為了自己出風頭搶着先來了,給你們造成了損失,非常抱歉。”
“真的是,來,蔣鄭,咋在人家地上躺着,站起來給人陪個罪。”說著,卜解就去攙地上的蔣鄭。
卜解力氣出奇的大,蔣鄭借力爬了起來,雖然腦瓜子嗡嗡的,站也站不穩,剛支起身子又被卜解摁下去鞠躬,差點被摁跪了。
“真是對不住真是對不住。”卜解繼續說。
卜解在撒謊,蔣鄭自然知道,卜解從一開始就不想碰這家人的霉頭,是蔣鄭因為放不下心私自跑過來的。
就在剛剛,蔣鄭被卜解摁下頭去的時候,看到那雙灰白色的眼睛這麼說“你現在滿意了么?”
蔣鄭想,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一定會過來。
不知道為什麼,蔣鄭感覺自己手腳都在變涼,涼氣順着血液蔓延到心臟,幾乎讓他動彈不得。
“現在知道對不住了!你徒弟剛才罵我媽是神經病!”吳思雨抱着手臂在一旁叫道。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沒有一點職業素養,再這麼搞我把你家門給你砸了!給街坊鄰居都講講你徒弟說得那些好話,到時候我看你這生意怎麼做!”男人喝了一口酒,說得吐沫飛濺。
“啊對對對。”
卜解等這倆撒氣完了,又一臉賠笑得抬起頭說:“這樣,這件事我們確實有很大的錯誤,那我來親自給您母親看一看,這次就不收費了,您看怎麼樣。”
不收費了,親自看看,這兩個詞讓夫妻二人交換了一下臉色,兩人嘀嘀咕咕得說了什麼,然後男人發了話:“也行,就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這次別再跟我整什麼么蛾子了。”
“好好好,太感謝了。”卜解笑着說,推了旁邊犯迷糊的蔣鄭一把,“還不快謝謝兩位的寬宏大量。”
蔣鄭還沒緩過神來,迷迷糊糊地說:“謝謝謝謝。”
兩人又一次走進了老太太的房間,老太太木然地呆坐在床上,似乎對外面發生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感覺。
卜解在房間裏轉了一圈,打量着四處的符咒。
蔣鄭看着符咒,他不認識上面到底畫了什麼,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些符上面的符號給他一種打心裏難受的感覺。
“這些符咒是誰畫的。”卜解突然說道。
“啊?是思雨請的大師畫的。”男人這麼說,“怎麼了,是有問題嗎。”
蔣鄭看向吳思雨,這個女人板著臉,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有點緊張。
卜解抿了抿嘴,笑着說:“沒什麼,讓我看看老人家的情況吧。”說著,走向了婆婆。
“失禮了。”卜解俯下身子扒開老人的眼瞼。
檢查了兩隻手的指甲,甚至給老人看了脈象。
每看一處,卜解的眉頭就深一點。
蔣鄭在後面站着,剛剛惹了禍不敢坐下,看着卜解這幅表情也不敢打擾,
只是默默看着卜解的行動。
卜解拿出一張黃色的紙張,附在了老人的額頭,手背的紅點發出肉眼可見的淡淡的光,紙張迅速變黑,顏色像是墨一樣,男人看到這景象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遇到大師了,男人看着卜解手背上出現的青色符文這麼想。
“嘶.......”一切結束之後,卜解深吸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臉上凝重無比。
“怎,怎麼了。”看着卜解的男人看到卜解不妙的臉色,也緊張起來了。
“您.......她......這.......”卜解面色糾結了一會說,“確實是中邪,只是老太太情況不大一樣.......”
“怎麼,怎麼不一樣。”男人看着都結巴了。
“中邪過長時間沒有得到救治,長期處於密閉空間,邪氣入體,在內臟,而不在體表,非常少見,因為這種情況一般.......”卜解揉了揉眉頭。
“一般,一般怎麼樣......”男人的表情不大好,結巴着說。
“一般已經.......”卜解欲言又止,然後繼續說,“這難解啊,來的幸好是我,要換一個人估摸着連看都看不出來,頂多就當做普通的中邪治,根本沒什麼用。”
男人看了蔣鄭一眼,又看向卜解,支支吾吾地問道:“那,我媽還有救么。”
“我是有辦法救她只是......”卜解臉色陰沉下來,“唉,蔣鄭收拾一下東西吧。”
“啊?啊。”蔣鄭傻乎乎得愣着應了兩聲。
“這裏沒咱們的事情了,我只是來看一看而已。”卜解站起身來,“待會咱去醫院看下你那腦袋磕破沒。”
“啊!”吳思雨慘叫一聲,直挺挺得倒在了沙發上。
“思雨!”男人馬上去扶。
吳思雨臉色煞白煞白的,像是一個死人一樣,她小聲的喃喃了什麼,誰都聽不清,但是一邊說著一邊不斷地流眼淚。男人一看她這樣子,轉頭死死拉住了要走的卜解的胳膊,說:“大師,我求求您了救救我媽媽吧!求求您了!”
“誒,我實在是。”卜解還是一臉為難。
“大師!”男人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求求您了,我真的求求您了,救救她吧,我沒爹,我娘一個人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啊!我想着到時候了我要給我娘過好日子啊,我娘還沒吃過螃蟹啊!”
“誒,你這是幹什麼,快請起快請起,你這不折我壽么!”卜解連忙伸出手去扶男人,但男人是吃了秤砣鐵了心。
他死死抱住卜解的胳膊說:“大師,我求您了,您看思雨這個樣子,我求求您了,您不答應我就不起來了。”
卜解為難了一會,嘆了一口氣說:“那好吧,好吧,看在你孝心的份上,就破例吧,你也別跪着了,快站起來,來,站起來。”
男人站起來,擦了擦眼淚,還不時擤一下鼻涕。
“唉,”卜解嘆口氣,“你也是可憐人,我可以救治你的母親,但是你要答應我,我待會準備的時候你不能看,這可是獨門秘籍,不能給任何人看到的。”
“是,我一定不看,思雨也不會看的。”男人抹着眼淚說。
“那就好,我相信你們夫妻。”卜解微微一笑。
.......
關上門,準備時間,現在房間裏只有老人,卜解和蔣鄭。
卜解把蔣鄭按在塑料板凳上面對他說:“這次我要你協助,請神。”
“啊,請神?”蔣鄭接觸到了知識盲區,“那是啥。”
蔣鄭待在卜解身邊這段時間寫作徒弟,讀作打雜,卜解除了基本的封印術其他什麼也沒教。對於她而言有比教弟子更重要的事情,例如說apex。所以蔣鄭對師傅的那些東西吧,不能說學有所成,勉強可以算一個啥都不懂。
“是啥回頭再說,總而言之我待會要請你身上的窮神幫個忙。”卜解把手摁在了蔣鄭的額頭上,手背的小紅點發出光來。蔣鄭的意識則朦朧起來。
有那麼一瞬間,蔣鄭想張嘴問她,現在就問,不僅僅是問窮神的事情,更多的問題在他腦子裏轉圈,集體意志,別墅區,祠堂,毒,還有......
可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他四周一切都變黑,只剩下師傅那一雙比眼白還要白的瞳孔,如同在發光,就連這雙瞳孔也在變小,他慢慢陷下去。
就在他徹底進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之前,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放聰明點,小子。”
下一秒,蔣鄭醒來,發現自己身處於黑暗之中。
只能看見自己還有腳下踩着如鏡子一般的材質里自己的倒影。
身如菩提樹,心如明鏡台。蔣鄭突然想起來這句話。
“誒呀,你居然可以進入自己的神識。”一道聲音傳來,蔣鄭看去。
那是一個女子,黑髮黑眼,面容白潔,身材也很好,頭髮披散着,穿着一身幾乎什麼都遮不住的破布。她的身下是一個......懶人沙發堆,現在她就躺在這個沙發堆裏面。
身下的明鏡里沒有這個女人的倒影。
在一片黑暗之中,她像是金色的光芒,閃耀着。
“您好.......”愣了一會,蔣鄭這麼說道,“您就是窮神么。”
“是我”窮神吐了吐舌頭,“誒呀在這裏待着可真是無聊,沒想到我這次的宿主居然可以進入神識,倒是有了點意思。”
“你要不多呆一會?你看,我在這裏一個人好寂寞好孤獨好無聊的。”窮神撒嬌一般得說。
“別被這傢伙騙了,她是靠着吞食你的氣運過活的。”一道聲音傳入了蔣鄭的耳朵里,是師傅,蔣鄭皺起眉頭。
“啊嘞,你怎麼了。”窮神在地上打了一個滾,“怎麼突然這副表情,你看,我不夠好看嗎。”她說著張開雙手,胸前的隨着她的動作跳了一下。
蔣鄭深吸一口氣說:“窮神女士,我是來請神的。”
“請神,你居然會請神,真沒想到啊,你這麼貧瘠的地兒居然還是吃這碗飯的……不過我可需要報酬,你拿什麼來付呢......”窮神打量了一下蔣鄭,笑着說,“不是你用肉體——不,靈體付,我可沒辦法出動呢。”
“這是魅魔么!”蔣鄭的腦子裏的卜解吐槽道,“總而言之快點進入正題沒多少時間了,一會我說什麼你轉達過去。”
“師傅會拿一份氣運和你作為交換。”蔣鄭跟着腦子裏的卜解這麼說。
“一份氣運,那也行吧,具體怎麼做?”窮神很失望的樣子,問道。
“倒水為號,之後你出來轉一圈就行了。”
“無聊的活。”窮神撇撇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無趣的男人。”
“沒時間了。”隨着卜解一句話,蔣鄭感覺四周一切都開始被扭曲,自己則像是被人提着脖子從一個地方拽出來。
突然,他感覺肩膀一沉,心中一驚低下頭去,看到的是窮神美麗到可以稱為璀璨的的面龐。
窮神一隻手按着他的肩,一隻手摸上他的臉龐,笑着說:
“別再當傳話太監了,挺噁心人的。”
最後一秒,他被扯了出來。
........
“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凈,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卜解念念有詞着捧着一杯水,在房間裏轉來轉去,吳思雨夫婦看得眼睛都直了。
“丹朱口神,吐穢除氛。舌神正倫,通命養神。羅千齒神,卻邪衛真。喉神虎賁,炁神引津.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煉液,道氣常存。”
卜解讀的速度越來越快,頭上流下了幾滴汗珠,眉頭緊皺,像是在和什麼可怕的東西對戰。
“靈寶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臟玄冥。青龍白虎,對仗紛紜;朱雀玄武,侍衛我真”
“急急如律令!”
卜解突然怒目圓睜,把水刷的一下灑在地上。一瞬間,金光四起,璀璨而美麗,夫婦兩人那邊傳來了被壓抑住的讚歎聲,老太太看着這美麗的金色,臉色露出了安然的表情,緩緩睡了過去。
金光很快散去,卜解一瞬間脫了力,倒在地上,死死咬住嘴唇。
“大師!”夫婦一看結束了,立馬上來攙扶,合力把卜解攙了起來。
“大師,我媽這是,好了嗎。”男人問道。
“邪氣已經驅趕出去,沒有性命之憂了,”卜解喝了一口吳思雨端過來的水,說,“但是由於受到了驚嚇,接下來估計有很長時間會間歇性不記得人,生活上,你們多帶她出去散散步,多陪陪她別關着她,就行了。”
“是是是。”男人一聽自己的母親沒有性命之憂,立馬喜笑顏開,“做兒女的我們自然會孝敬老人的。”
“那就好,我就不打擾了。”卜解說完掙扎着站起身來,就要離開。
“這就走,大師,留下來吃個飯吧,我讓小雨賣點好的,小雨,去買點蝦啊排骨啊什麼的回來。”
“不了不了,你們有這份心就足夠了。”卜解笑着說,“我現在體力不支,還是回去休息一下比較好,謝謝了。”
“誒呀我們才是要謝謝的。”
夫妻陪着笑把兩個人送出了門,蔣鄭攙着卜解,回到了家。
門一關,卜解就變了一個人,健步如飛得跑去給自己燒茶去了。
突出了一個醫學奇迹。
蔣鄭猶豫了一下,問道,“窮神真的可以治療中邪嗎?”
“怎麼可能,她是出來加特效的。”卜解扇着風說。
“那那位老太太.......”
“啥問題沒有,就是老年痴獃,你應該也是這個判斷吧。”卜解說,“但是我要說是老年痴獃,估計咱倆都交代在那裏了。”
自然,這方法不是很道德,蔣鄭在皺眉之前告訴自己,卜解救了他一命——起碼是半條命。所以自己沒有資格評價她。
“........那變黑的黃紙。”
卜解嘿嘿一笑,掏出來一個破了的墨囊,“這玩意我藏袖子裏了,以備不時之需。”
“沒想到真給我這次用到了。”
“真虧那家人好騙,要不然我還真難糊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