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後日談
“結束了。”卜解這麼宣告着,男人的墨鏡已經破碎不堪,鮮血從手肘處流下,如小溪一般涓涓,周身纏繞的墨線緊繃,彷彿可以切開空間。
現在,他只能用桃木劍勉強支撐身形。而在他的對面,卜解的左手已經徹底變成黑色和紅色纏繞交織的霧氣,看不清形狀。而那霧氣的氣勢像是從地獄深處走來的惡鬼,足夠讓人膽戰心驚。
“哈……那你接下來要幹什麼,幫你的徒弟廢掉我的兩隻胳膊么。”男人吐出一口血,笑着說。
“自然不會,那是你和他的恩怨,我是無權插手的。”卜解這麼說著,一道霧氣如蛇一般迅速游到男人的身邊,攀上他的胳膊。
然後咔噠一聲,男人發出悶哼,那條胳膊被折斷了,以不自然的姿態搭在地上。
“但是這條胳膊我就收下了,作為你傷了我徒弟我心中怒氣的發泄,沒問題吧。”卜解說著,黑白反色的眼平靜得像是水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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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蔣鄭又一次倒在地上,周圍鏡像里都是他自己的臉,此刻重重疊疊,有了疊影。血沒有止住,流了一路,倒是成了像是毛衣線一樣的輔助工具。
但是現在,他已經有點支撐不住了。
“嘟嘟,遊客請注意,如果想要放棄隨時可以說哦。”李理的聲音也像是從無比遙遠的地方傳來的,“我們會派出專門的救援小組對你進行止血和救助的。”
蔣鄭搖了搖頭,置若罔聞。現在他渾身都疼痛,神經像是被引爆過一樣一抽一抽得疼,一條腳不能用,兩隻手臂只有一隻大臂勉強能動,而失去手臂帶來的不平衡也沒法解決。
他只能靠在玻璃上,一步一步,慢慢的走。
走了不知道多長時間,對於現在的他而言,每一秒中都是折磨。他又一次倒在了地上,頭貼着同樣是鏡子的牆壁。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喝水了,喉嚨隱隱發痛。
“如果遊客昏迷,自動視為放棄。”李理提示到。
蔣鄭看着自己鏡子裏的影像,想起了那面鏡子,那面在廁所里被自己擊碎的鏡子。
有一件事,他突然無比在意。
那面鏡子裏,到底有沒有李理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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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徒弟快不行了,不去救救他么。”男人整個人被從天台倒吊在欄杆上,卻依舊致力於取得卜解的注意。
“如果他真的快不行了我會去的,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卜解翻看着玉牌說,“這是他自己選擇的道路,我無權干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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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鄭出現幻覺了,他回到了自己擊碎鏡子的那一刻,鎚子擊在鏡面上,隨之粉碎。
但是蔣鄭這時候發現,那不是鏡子,是巨大的紅框眼鏡的鏡面。
破碎的玻璃劃破了後面的眼睛,那裏面流出了五顏六色的色彩之河,把蔣鄭吞沒了。
蔣鄭深吸一口氣,發現自己在河水裏依舊可以呼吸,這個時候,一種直覺讓他看向自己的腳下。
“一位初二女學生,於樓頂跳下,當場死亡。”
“我的門壞了,總是自己鎖住,反正也不是沒有廁所,我也沒在意。”
“哥哥……”
“布拉布拉不啦得真是煩人。”
“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自己說聖人是么?你以為自己誰都可以拯救是么?”
“哥哥……”
“放聰明點,小子。”
“找到我啊……”
光芒越來越近,
在那光芒即將包圍他的一瞬間,他伸出手來。
“一定會找到你的。”
“我讀懂了,你給我的提示了。”
那具在現實世界裏的乾屍,正是李理本人。
他驚醒,面對着是自己鏡子中的映像。
他沒有猶豫,向下伸出手去,手臂的疼痛已經被他遺忘,手臂出乎意料得穿過了玻璃,一把握住了一隻手,李理的手。
他咬着牙,無聲得用盡了力氣,玻璃隨之出現一條條的裂痕,隨着最後一條裂痕出現,玻璃破碎。蔣鄭一把把她拉了出來。
一瞬間,光芒大作,周邊所有的玻璃也隨之全部破碎了,但是玻璃渣並沒有傷害蔣鄭,破碎的玻璃變成了液滴,繞着蔣鄭旋轉。
月光變得格外耀眼,獨獨照在了第三中學上像是一道聖光。
男人和卜解同時抬起頭,看向那明顯的異象。
“已經到時間了。”男人笑着說。
卜解只是沉默着,沒有說話。
“你真的找到我了。”李理笑着說,現在的她被一個如同黑洞的東西吸引着,整個人漂浮在空中,只有一隻手被蔣鄭死死抓着。
“真是的,我本來以為會是崔菊洲來做這件事的,結果他死了,真的要命。”
李理看向了蔣鄭,“你為什麼非要來幫我不可。”
“……因為,我這麼選擇,僅此而已。”蔣鄭說著,僅僅是動動嘴唇都讓他用盡了力氣。
“……你可真是偉大啊。”李理的目光無比柔和,她露出了最真誠,也是蔣鄭看到的最美麗的笑容。
“但是,對不起,時間已經到了,這場遊戲結束了。”
蔣鄭感到握住的那隻手正在一點點向後滑去,他抬起頭看向李理,李理在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得放開。
“你肯定猜過我是不是殺死崔菊洲的人是吧,雖然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是我不是。”
“我也不知道進入世界之殼會變成什麼樣子,但是這件事情的查明,我希望可以交給你。”
“就當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遊戲吧。”
“……”蔣鄭微微張開嘴,看着李理放開了最後那根手指,整個人被迅速吸入黑洞中。
在被完全吞沒之前,她的嘴唇一張一合,說。
“goodgame”
黑洞吞沒她之後完全消失,失去了引力的殘廢蔣鄭癱在地上。
他攤開手,裏面是一袋子白色粉末。
是李理交給他的,遊戲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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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蔣鄭再次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卜解。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格外的刺眼,電視上正在播放第三中學夜晚發光異象和發現三具屍體的新聞。一位禿頭的天文學家正在解釋月光的反射造成了此次異象。
卜解喝着茶,看向了他,“醒了?”
蔣鄭張開嘴,乾涸的喉嚨發不出聲音,但是他發現,自己已經不痛了,也能感覺到自己的胳膊和腿了。
毫無疑問這是自己的師傅卜解幫他修復的。
卜解把一杯茶放到他的嘴邊,看着他喝下去,眼神又一次犀利了起來:“放聰明點,小子,下次再有這種情況跑遠點。”
“不行。”蔣鄭吞下茶抬起頭,聲音嘶啞切堅定。
卜解驚訝得看着這個總表現得自己欠別人錢一樣的徒弟,如今,他的目光像是火焰一樣的耀眼,要把所有看到的人灼傷,“不行,不只是你,只要是有人受難了我一定會去幫助的。”
卜解沉默了,一直以來深藏在自己徒弟心裏的某樣東西,某種小小的倔強,已經開始生長,成長得過於快以至於根本認不出原來的面貌。
倔強成為了執念。
“隨便你。”卜解扶着頭說,“但是別把自己搭進去。”
蔣鄭點點頭。
“你當時收他為徒的時候想過今天么。”卜解的視野里,牆上出現了一行紅字。
蔣鄭對這行紅字無知無覺,毫無疑問,這樣東西只有卜解才看得見。
我就是因此收他為徒的。卜解想到。
從意識伸出似乎傳來了,深深地,如同從肺里吐出來的低啞笑聲。
“我見到了李理,通過攝像機,就是那個已經跳樓死去的女孩,後來我不用攝像機也能看見她了。”蔣鄭突然說。
語氣像是在小心求證着什麼東西,求證自己經歷的一切不是幻覺,而是現實中存在的。
“夜晚是最容易見到殼或者核的時間,死亡的人在核中,如果說是一般情況下你應該穿過了這面牆。”卜解說,“但是這次情況很特殊,他們在牆上打了個洞,洞的名字叫攝像機,你後來走近了,走到了洞裏,自然不用攝像機也可以看見他她了。”
“我還看見了我死去的妹妹……”蔣鄭喃喃道,“她不是幻覺,而是在核中的人么。”
“和李理一樣,是的。”卜解繼續充當著說明書的功用,她伸出手掰了一下蔣鄭的左腳,蔣鄭立馬疼得齜牙咧嘴,她放開手,說,“你之前沒有痛覺是因為你體內的窮神幫你隔絕了那邊的神經傳感,你之前說窮神幫助了你,加上幫你止痛消耗應該挺大的。”
“本來以為你會有點後遺症,現在看來是我擔心過頭了,你恢復的很健康。”
蔣鄭聽着卜解的絮叨,吞下去了一個三份氣運小藥丸,全新的腳放在毯子上——新生的足過於嬌弱,還要過一段時間才能使用。
那一場在學校的冒險簡直就像是一場夢一樣,如今夢醒了,他照着暖洋洋的太陽,落入了現實之中。
只是有個人永遠落在了那場夢裏。蔣鄭想到這,心裏頓了一下,那個帶着紅色眼鏡的女孩總是讓他悲傷。
“goodgame”那個女孩這麼說。
在這之後,他去嘗試找過李理的父母。但是李理沒有父母,父親老校長去世得早,而母親則是在生下她后就難產死了。
李理在三歲的時候就已經是孤兒了,甚至沒去過孤兒院,是靠着尊敬老校長的人的接濟,住在學校里長大的。
她說她不想回家,實際上,文藝部的活動室就是她的家。
如果可以再次見到她的話……
蔣鄭的思緒亂飄着,直到被卜解拍了一下。
“窮神消耗氣運的量非常大,這次事件之後估計很長時間都沒有辦法和你說話,也沒辦法幫你了。”卜解說。
“……很感謝她。”蔣鄭笑着說。
“這句話你跟她本人說去。”
時間開始流逝,又一次,蔣鄭站在第三中學的門口,走路還是有點一瘸一拐。他抬起頭,看着第三中學的大門,這裏已經被警察拿警戒線封了起來。
那三具屍體震撼了整個城市,各種陰謀論和不安積蓄在學校里,這樣情況下中學自然沒法開課。
蔣鄭看過公佈的圖片,在馬賽克中,那三張屍體旁邊還有一個空位,蔣鄭知道那裏原來躺着的是誰。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讓兇手繩之以法。蔣鄭搖搖頭,視角掃到了一邊的小木盒,驚奇得看過去。
來之前都沒發現,這裏居然有個神龕,裏面供奉的居然是一個塗著紅色顏料的不倒翁小木像。
“她真的成為神了啊。”
一種幽默感油然而生,蔣鄭勾起嘴角,虔誠得在投幣箱裏投入一枚錢,拜上幾拜。
“我希望,神明可以保佑第三中學的學生都能好好的……”
“還有,讓死去的學生在神國里得到安息。”
自然會的。冥冥中,蔣鄭彷彿聽到了李理在他的身邊這麼說道。
至於我,蔣鄭握緊了手,把那袋白色的小東西死死捏在手心裏。
我會找到兇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