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神明啊,給予人以憐憫
李理站在璀璨的玻璃窗所構造的空間裏,只要動動手,整個世界的輪廓都盡收眼底。
一切都是這麼輕而易舉,接下來她只要展現神跡。
我果然是特殊的。李理想,那份持續了整個人生的與世界的隔閡不是虛假的。
仔細想想,去往從沒去過的所謂世界之殼還是有點寂寞的事情,畢竟去了那裏就不能再玩遊戲了。
手指輕輕滑動,她已經能觸碰到人們平常談論的概念,任何一個人都在她的腦子裏有着不同的形狀,美與丑,高貴與平凡也有了對應的形象。耳邊就像是有一個聲音在解釋這些,如此迫切,像是李理進入世界之殼是一件萬分偉大的事情。
她聽到一個女人趴在自己已經死去的孩子身上哀嚎,醫生在她的身後低着頭默哀。
於是李理抽出了女人頭中對那孩子的概念,柔和成形,塞入了那個孩子的身體裏。
孩子的心電圖突然開始有了起伏,他睜開眼睛,被喜出望外的母親一把拉入懷中。
幫忙幫到底,李理通過其他人對他的概念虛構了這個孩子的性格和以後的成長路線,一併塞了進去。以後他可以像是正常人那樣生活。
“這就是一個神跡?”李理看着腳下的人們說,本來應該是很讓人高興的事情,可她心中此刻卻沒有任何起伏。
不過也算了,還剩不到一個小時,接下來她就要進入世界之殼了。
這時,敲門的聲音傳來了。
—
在上面這些事情發生之前,蔣鄭把卜解放在了地上,用繃帶和消毒液幫她處理了傷口,隨即拿起地上的本子看了起來。
打開第一頁,一個名字赫然在目,崔菊洲。
“是委託人。”蔣鄭喃喃道,繼續看了下去。
裏面記載的全部就是李理,兩個人就像是偵探和助手,福爾摩斯和華生一樣,解決了各種或是編造的或是存在的難題。
李理和崔菊洲的關係比他想的更加密切,既然如此為什麼崔菊洲死去李理卻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
蔣鄭又想起來那盤錄像帶,李理精心策劃的遊戲,如此費心一定是無比熱愛。
那個帶着紅色眼鏡的女孩無數次在蔣鄭的腦子裏閃回,隨之一個問題出現在了蔣鄭的腦海里——李理真的如她表現出來的那麼冷漠么。
“師傅,你怎麼想的。”蔣鄭轉向在地上躺着的卜解,卜解不能回答他,依然呈現出那副死態。
蔣鄭並不恐懼,他知道師傅不會那麼輕易死掉,無論現在師傅是什麼樣子的,他只要等就好了。
“我想去找她。”蔣鄭說,“無論怎樣也好我想去問問她。”
這太蠢了,蔣鄭對自己說。事到如今你真覺得你能從她那邊得到什麼,你只不過是祂升上世界之殼過程中的一個遊戲夥伴。
說到這裏,崔菊洲和那三個人是她殺死的么?
蔣鄭直覺告訴他不是這樣,但是理智告訴他可能性很大,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麼一切她的冷漠,她的行為,為什麼身為偵探小說家沒有發現雙面鏡都變得合理了。
“我其實根本不是想跟她談談,我是想把她帶回來……”蔣鄭摸着額頭點破了自己的私心,“我不了解世界殼,但是我覺得無論世界怎樣,一個初中女孩不應該有當神的義務。”
“如果真的是她殺了人,我希望她可以接受審判,如果不是……我希望她可以作為普通女生繼續成長下去。
”
“放聰明點小子,你肯定會這麼說我吧。”
蔣鄭喃喃着自己師傅常說的這句話,另一句話又響在了耳畔。
“我很喜歡這樣的哥哥。”
蔣鄭的目光變得堅定,他站起身來,用那固定器支撐着自己搖晃的身體。自製的固定器用了這麼一段時間,已經不穩了。他一頓一頓向外面走去。
和外面戴墨鏡的男性撞了個正着。
蔣鄭抬起頭,看到了一個戴着墨鏡的男人,穿着黑色的無袖襯衫,立領,扣子是琵琶扣。腿上穿着深藍色的闊腿褲,沒有花紋,很是質樸。
但是最顯眼的,是這個男人手上拿着的東西,左手拿着一把沾滿血的木劍,右手拿着墨斗,裏面盤滿了木匠用來取直的墨繩。
而墨繩一直是作為划結界的法器,如此看來,學校里的異象,例如說停止的時間也是他搞的鬼。
“你就是她的徒弟。”墨鏡男開口,用的是陳述句,像是在陳述一樣事實。
“是的。”蔣鄭扶着牆回答道,對方投來的探究性目光讓他渾身難受,足部的疼痛正在隱隱回籠,他的頭上已經冒出了汗珠。
“她眼光依舊不咋地,你應該在她旁邊陪着她,她正虛弱,敵人沒走遠,容易被趁虛而入。”
蔣鄭被這番話說得一愣,對方這語氣就像是在教他怎麼當一個好徒弟。於是思索了一會說:“你就是來趁她虛弱殺了她的么。”
“沒錯。”墨鏡男抬起了下巴。
“那我不能讓你過去。”蔣鄭握緊了閃着金光的電鋸,把它擋在身前,“我絕對不會讓傷害了我的師傅還慫恿初中女孩當神的人過去。”
男人沉默了,看着他,目光像是在重新評估他的價值。
不知為何,男人的目光看起來多了幾分滿意。
男人笑了。
然後,蔣鄭握着電鋸的手臂被斬斷了。
一切發生的那麼快,痛覺神經還沒反應過來,血液也沒有反應過來,就彷彿時間被停止了一瞬間。
蔣鄭首先聽到的是,握着的那把電鋸連着手臂掉在地上的聲音。
下一秒,遲來的爆炸一般的痛苦才把他淹沒,血液像是噴泉一樣的從斷口處噴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蔣鄭倒在地上,全身連同足部的痛覺一瞬間全部回籠,神經彷彿成了引線,讓火焰沿着它在身體裏燃燒,最後引爆大腦。蔣鄭幾乎要把眼珠子從眼眶裏瞪出來,下巴幾乎哀嚎到脫臼。在地上時而扭動時而像是被摁下暫停鍵一樣渾身緊繃。
“想法不錯,也就僅此而已罷了,早就說過,她看人的眼光一向差勁。”男人踩在那條斷臂上,看了倒在地上的蔣鄭一眼,轉頭就往卜解倒下的方向走去。
但是一拉力拉住了他。
他低下頭去,蔣鄭用那隻完好的手,死死得抓住了他的腳腕。
“啊,抱歉………我……說過了,我不會讓你過去的。”
男人表情沒有一點波動,他用另一隻腳踩住了蔣鄭的手臂,那條手臂發出了讓人牙酸的咯吱一聲,蔣鄭死死咬着牙,依然沒有放開手。
“再忠誠的人,沒有配套的實力也只不過是白白送命的雜魚。”男人如此總結着,加大了腳上的力度。
咯吱,讓人牙酸的聲音再次傳來,這跟骨頭起碼斷成三截了。
蔣鄭死咬着牙撐着,突然張開嘴,一口咬住了在地上的自己的斷臂。
電鋸轟鳴,金光閃耀,電光火石之間,在男人驚訝的目光下,蔣鄭叼着斷臂向他踩在自己胳膊上的那條腿砍去。
這個角度,如果砍中了會把自己的另一條胳膊也削下來。
“鋥!”金光閃過
沒有血光飛舞,電鋸被桃木劍一瞬間削成了兩半,刀片飛了出去,牢牢得插在了五米遠的牆上。
“你還真是……夠死心塌地的。”男人握緊了桃木劍,墨鏡後面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我改主意了,我最好現在殺了你。”
他高高舉起劍,然後劃下,蔣鄭下意識閉起眼睛,卻又聽到了“鋥”的一聲。
“我說過了,放聰明點,小子。”
熟悉的聲音,蔣鄭張開眼睛,淡藍色的光芒充斥了整個房間,那桃木劍幾乎觸及到了自己的脖子,但是卻微微顫抖,無法移動一絲一毫。
白色的頭髮,白色的裙子,自己的師傅搖搖晃晃站起身來,肚子上的傷口已經癒合,雪白的肚皮暴露在空氣中。
而她的眼睛,眼白已經是如墨一般的黑,讓她的白色的眼睛顯得更亮。
她伸出左手,血紅色和黑色的霧氣從那紅色的點中沖了出來,幻化成難以言喻又一直變動的奇妙形狀。
“你終於醒了。”男人不再管地上趴着的已經殘廢的蔣鄭,舉起劍,舔了舔嘴唇,做出一個標準的起手式。
然後向卜解衝去。
卜解抬起手,男人一怔,頓在了原地,可她動手的目標顯然不是男人。
蔣鄭感覺自己飄了起來,隨即身後那扇李理進入的門上,一切繩索都土崩瓦解,門打開,蔣鄭被丟了進去。
“沒用的。”男人看向蔣鄭被丟進去的門,那扇門已經再次關閉了,“你阻止不了她的,已經到最後一步了。”
“我沒有想阻止她,只是我的徒弟一直跟我叨叨想見她想見她,吵得我心煩就順便把他送過去了而已。”卜解平淡得說,“而且這樣你就能放開手腳了不是么。”
“呵。”男人冷笑一聲,直接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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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被打開了,這扇門還真是不牢靠,李理在心中吐槽着。
她看向來人,也就是蔣鄭,重重得砸在地上,失去了一隻胳膊,一隻腳,另一隻胳膊也以扭曲的形式拖在地上,整個人血流不止,在地上脫出一道血痕。
“你怎麼來了。”李理站到了蔣鄭的身前,笑眯眯得站在蔣鄭的前面。
蔣鄭抬起頭,透過那副破爛的紅色眼鏡,李理的臉也顯得支離破碎,找不到蔣鄭熟悉的那一張。
“我來……找你……”
“你的手斷了,兩隻手臂都是,那個先生乾的?”李理打斷了蔣鄭的話,問道。
“是。”蔣鄭說。
“你來找我幹什麼,你既然已經遇到了先生,那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李理手中出現了一個地球模型,對這着一個快速放大,呈現出了這所學校。
又一次放大,呈現出了蔣鄭和李理,只是在上面的李理身影虛實不明,像是一個幽靈。
她就是幽靈。
“我……來說服你別當神了。”蔣鄭蹭着一個畫架,支撐起身形,雖然還是只能半跪,但是比躺在地上說話好了不少。
“哇哦,真夠偉大的,為什麼?因為你是基督徒接受不了第二個神明?”李理說。
“因為你本質上不想當神。”恰巧,一個筆記本從蔣鄭的包里掉了出來,棕色的皮面讓李理愣住了。
之前很多次,她曾在崔菊洲的手上見過這個本子。
“你喜歡遊戲,真誠的喜歡,你喜歡自己做遊戲,更喜歡玩遊戲。”蔣鄭大喘一口氣說,“所以你不會想要去世界殼當什麼神的,比起製作者你更喜歡成為一個普通玩家。”
“聽起來你還真是了解我啊,從那本書上看來的?”李理面無表情的說。
“我不希望你做會讓你後悔的決定,而且你不應該承受這樣的責任……”
“啊布拉布拉布拉的真是的吵死人了。”李理皺起眉頭打斷了蔣鄭的說教,她後退一步,說,“你猜怎麼著,我有個想法,你不是說我喜歡遊戲么,確實,我超喜歡的,特別是偵探遊戲。”
“我離上天還有那麼一個小時,我就給你一次機會吧。”
李理的身影開始變得虛幻起來,蔣鄭看向周圍,一面面鏡子立了起來,裏面的每一塊都映照着李理。
“鏡子迷宮,我猜你沒去過遊樂園,不過你起碼也聽說過。如果你能在迷宮裏找到我,我姑且就聽你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