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四 鼠【上】完
“真沒想到你真的會來,我一直在想該用怎樣的方式勸說你。”討子神關上門,小小的閣樓里現在只剩下自己和蔣鄭兩個人,“李嬸一家今天也出門去了,我們終於可以談談了,要喝點什麼。”
“水就可以了,謝謝。”蔣鄭坐在木桌前,閣樓非常狹小,他的頭頂着天花板,對她說。
討子神點了點頭,走出門去。
蔣鄭的手在腿上握住,毫無疑問,討子神已經知道了,其實是自己一直在給她付房租。這姑娘在不願意虧欠別人上很像他,平心而論,如果他被這麼對待絕對會很難受。
各種說辭在他的嘴裏打轉,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子,把上面的東西複習了一遍。
“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想如果你處在我這個位置......”
聽起來真的很傻。蔣鄭想。
這時候門被打開了,蔣鄭慌忙把本子塞進口袋,說:“在此之前我想說小姐我.......”
在他轉過頭去的同時,他愣住了,小本子從他的手指間滑下。發出一聲脆響。
討子神只穿着內衣,站在他的面前。她肩膀上,腿上,肚子上都有大面積的燒傷痕迹。黑色的痕迹在白色的身體上給這樣的軀體帶來了異樣美感。
“你,這,幹什麼。”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什麼的蔣鄭慌忙扭過頭去,腦袋幾乎要埋進窗帘里。
“我來付錢。”討子神走過來。面色平靜,根本不像是脫的精光。
“.......你已經在幫我打工了。”蔣鄭聽着身後的腳步聲不安地說。
“你真以為我傻么,每次我早上打掃后,你都會在下午重新拖一遍,我根本沒有給你做任何工作。”討子神淡淡地說,“所以我今天來還清尾款,用我唯一有的東西。”
蔣鄭深吸一口氣,說:“聽着,小姐,我是基督徒。”
“所以你的職業就是施捨?”
“不,我的意思是我不能和你做那種事情。”
“.......”討子神發出了一聲嗤笑,說,“那你的意思是什麼,我給你打個欠條,先搬出去,之後用賣身換來的錢再還給你。”
“當然不是!”蔣鄭深吸一口氣,討子神已經離他很近了,他現在根本不敢回頭,“不論如何,神說只要悔改的神都會寬恕,給予人懺悔的機會,教會是幹這種事情的。”
“哦,是嗎,我還以為教會是專門和小男孩玩群趴的。”討子神冷笑了一聲,這話說得很過分,簡直像是在故意激怒蔣鄭。
蔣鄭只是沉默了一會,甚至沒有反駁,淡淡地說:“......你是個好孩子,李嬸也跟我說了,我只是覺得你不應該過這樣的人生。”蔣鄭慢慢地說。
“所以李嬸是你派來監視我的嗎,來觀察我的一舉一動看我上天堂還是地獄?”討子神說,“果果落水那天我找不到李嬸,原來是李嬸在跟您彙報啊,怪不得您可以那麼快趕到呢,讓您這麼費心費力我可真是對不起。”
蔣鄭皺起眉,說:“無論如何李嬸都沒想過要害你。”
“啊對對對。”討子神翻了一個白眼,“你太牛逼了,你是來拯救我的,你是聖人,是救世主,我是死皮白賴白拿了好處還翻臉的傻卵,真對不起你。”
“對不起.......”蔣鄭說。
討子神發出一聲嗤笑,她把胳膊伸到了蔣鄭的面前,蔣鄭後退幾步,撞到子神懷裏,才看到了上面密密麻麻的針眼。
“好女孩?嗯哼?”討子神笑着說,“你接下來該怎麼為我辯解,你其實是個好女孩,你其實這麼做都是有原因的,你本性很好。”
“你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給予我這麼多恩賜,你想要什麼?想着我知道真相之後該怎麼對你?跪在你面前哭着說:啊,是你造就了現在的我。您是我的恩人,謝謝你,我願意給你做一切事情!這樣你就滿足了?當彌賽亞接受他人的崇拜讓你很舒服是吧?”
“我告訴你,不需要,我不是你想像中無知單純的失足少女,萬人騎了之後跟人摸個小手都會臉紅的傻卵。我干過的窩囊事從來不少,而且我非常清楚自己在幹什麼!我不需要任何一個人來居高臨下得教訓我,拯救我,批評我應該過怎樣的人生!”
你憑什麼,你憑什麼覺得我可以被你拯救,你根本不了解我你憑什麼覺得我好?
這句話子神沒有說出來。
“是,我是個婊子,我很清楚自己是個婊子,我不裝清高,我知道自己是什麼德行。但是我知道,哪怕用身體做交易很噁心,不道德,萬人嫌,但是我得到的一切都是自己換來的,我心安理得!我不是乞丐,我不需要憐憫,我不需要同情。”
沉默,蔓延在整間房間,裹挾着兩個人,幾乎讓他們窒息。
“對不起......”蔣鄭說。
“看着我……”討子神的聲音顫抖着,她兩隻手將蔣鄭的臉扭過來,她大聲地叫道,“轉過身來看着我!我有那麼可怕么,我身上的燒傷有那麼嚇人嗎!”
蔣鄭緩緩轉過身去,出乎意料得看見,討子神流着淚,雙手摁在蔣鄭的肩上,發著抖。
“對不起。”討子神突然這麼說了一句,跑了出去。
她穿上自己那件木槿花的裙子,離開了,連蔣鄭送的工作褲都沒有帶走。
之後再也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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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姑娘真沒禮貌。”紅字出現在了屏幕上,卜解坐在二樓窗邊,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在樓下發獃的蔣鄭。
“你這麼覺着?”卜解說。
“是,人家明明對她那麼好,還這樣罵人家,難道不是很噁心么。”
“正是因為對她好所以傷害到她了。”卜解嘆了口氣,“她雖然是妓女,但是也有着自己的那一份自尊,那就是不願被憐憫。正是因為是妓女,所以這份傲氣對她格外重要,幾乎是她活下去的動力。”
“蔣鄭自以為是的憐憫把這份自尊摧毀的乾乾淨淨。”卜解說。
“但是蔣鄭起碼救了她啊。”
“這孩子很變扭,一方面她確實感激蔣鄭救了她,一方面又覺得自己不需要拯救。”
“不需要?”
“你想想,一個不善水的人跳進河裏救人,那一定是帶着死意去的。”卜解說。
“那她為什麼這麼做?”
“不知道。”卜解搖搖頭說,“但我有一種直覺,一定和她當妓女的原因是一樣,或許她自己都沒發現。她在借傷害自己向某個人,或者說某件事贖罪。”
紅字久久沒有顯現出來,良久才出現一行字:“你說得對,真是個彆扭的孩子。”
“是啊,不過這也算給小鄭一個教訓吧。”卜解伸了個懶腰,“寓意就是:你救不了所有人。”
“還有,善意對一些人是致命的。”
紅字說:“那這一切就結束了?未免有些虎頭蛇尾了。”
“誰知道呢,說不定以後還能再遇見那個女孩。”
“到時候,這個刺蝟一樣的女孩說不定就可以認認真真得,把自己真實的想法說出來了。”
卜解笑着從窗前走開了,還有一句話她沒說出來。
“相信在那個時候,蔣鄭也能找到真正合理的方式,救出那個女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