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 教導

10

當蔣鄭進入客廳的時候，卜解已經倒好了茶，茶香冉冉，卜解的神情彷彿浸倒在這香氣里。

窗戶大開着，外面是美麗的夜景，不知道為什麼，從這個窗子能看到走出門看不見的非常漂亮的星空。曾經蔣鄭請教過卜解這個問題，被卜解用“角度問題”這種沒什麼道理的說法搪塞過去了。

蔣鄭早就注意到師傅對茶的偏愛，吃雪糕都喜歡吃抹茶味的雪糕。而現在，自己師傅不僅手上捧着一杯，她的對面正擺着一杯熱氣騰騰的茶

蔣鄭坐在師傅的對面，喝了一口茶，皺起眉頭。

這不是師傅一般用的一二三四五六等中的任何一種，而是某種從未嘗過的茶。

入口清香，喝下去從胃部到全身都感覺很溫暖，而且沒有茶葉自帶的澀味，整個人都隨着茶香放鬆下來。

坐在另一邊的卜解看到蔣鄭喝了茶，臉色一變，說:“你.......”

“師傅您剛剛叫我過來的。”蔣鄭說。

卜解臉色跟吃了蒼蠅一樣扭曲，糾結了好一會說：“算了，喝了就喝了吧。”

“？”蔣鄭這才反應過來，慌忙道，“非常抱歉，我以為這杯是......”

“唉。”卜解打斷了他的話，說，“我這次叫你來，不是和你談這一杯茶的事情的。”

“哦，哦哦。”

“蔣鄭，在我們聊之前，我首先要問你一個問題。”這也是卜解一直非常在意的事情，“神在你眼裏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啊，蔣鄭思索了一會，說：“什麼神，是主還是窮神之類的。”

“所有的。”

“主是我的信仰，在我眼裏自然是至高的存在，而窮神雖然在人們的稱呼之中有神的後綴，但是並不全知全能。您曾經也跟我說過，我身體裏的窮神是靠着吸取我的運氣過活的，想來他們也不是什麼無比偉大的存在。但是更多的，其他的，例如說日本三百萬神明，我並不是很了解，所以也不敢主觀膩斷。”

他說完這麼一長串，卜解卻還是沒有答話，只是盯着他看。蔣鄭小心翼翼的復盤了一下自己說的話，試探性得問道：“怎麼了么？師傅。”

“你這話說得還真是滴水不漏啊。”卜解說。

“畢竟涉及到神明，是要相當嚴謹才行的。”蔣鄭這麼說道。

“我還挺喜歡你這個性格。”卜解笑了笑，又嚴肅起來說，“那麼，我們今天講的主題就是神。”

“神……”蔣鄭皺起眉頭。

“神有很多種，但是我們可以把他們姑且分成三個大類：無限神，小神，區域神。”

“其中區域神，顧名思義是一個區域中誕生的神明，也可以叫守護神，這種神明整體佔比比較少，誕生於區域或個體的精神意志，例如說我們之前去的別墅區，如果這個別墅區自然發展下去，總有一天會誕生出神明來。”

“或許已經誕生出來了也說不定，那個鐵手雕塑正是祂的神像。”

“個體精神意志誕生的神明無比少見，個人的意志精神無比強大直到精神世界和自然世界產生碰撞對現實進行了扭曲，如此就有了精神世界的神明，這些神明不存在現實中也存在現實中，生活在夾縫裏，這是基本上不可能實現的事情，但是這個案例依然存在。”

卜解講到這裏一頓。

“依然存在……？”蔣鄭疑問道，“師傅你遇見過么。”

“沒有，

我從沒有遇見過，我的師傅也沒有遇見過這種角色。”卜解揉了揉眉心，“但是書本中記載過這樣的故事，在五百年前有一個人創造了自己的亡妻。”

“創造亡妻？”蔣鄭重複道。

“是的，一個失去了妻子的男人，一開始只是忘記妻子死去，想像自己的妻子還在身邊，和他說話。到這個程度只不過是妄想症而已，但是後來……”

“隨着時間一點點推移，他的朋友和親人越來越多的人忘記了他妻子的去世，甚至開始莫名多出了去世的妻子在之後還和他們相處的記憶，然後終於有一天。”

“這個死去的妻子再一次出現了，就像一個普通人一樣，若無其事地出現了，沒有人感到懷疑，就連死亡證明和墳地也突然消失。”

卜解喝了一口茶。

蔣鄭獃獃得聽着，說：“聽起來簡直是奇幻故事。”

“是啊，所以說這種神明是否真正存在還被主流質疑。”卜解一下一下得敲着杯子邊緣說，“我是覺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蔣鄭想了想，說：“既然這位丈夫已經修改了所有人的記憶，為什麼他會被發現是神明，並且會有這個故事記下來呢。”

“正是因為修改了所有人的記憶所以才被發現了。”卜解說，“一夜之間，無論認識他的人還是不認識他的人，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妻子的存在。”

“想像一下，你從沒見過一個叫亞娜的人，但是在你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你腦子裏就能浮現出一個人的樣貌性格還有丈夫，這也太詭異了，後來大家就對這件事情深入調查了一下，自然就浮出水面了。”

“原來如此，那隻要修改認識妻子的人的記憶不就行了么。”蔣鄭繼續說。

這種聽起來像是找茬的話並沒有激怒卜解，卜解深吸一口氣說：“不行，首先他的能力不是被自我控制住的，是因為無論如何都想要見自己的妻子的願望發動的。”

“這個很難解釋，你這麼想像一下，這個世界是一個被寫好的軟件，有人竊取了權限想要把刪除的文件恢復。”

“不行，還是難理解了，那換個說法，這麼說，你覺得他復活他的亡妻了么。”

問題突然被丟回到蔣鄭面前，蔣鄭愣了一下說：“應該是復活了吧。”

“不是，她的亡妻已經被刪除了，不是在回收站里而是被粉碎了，已經一點渣子都不剩了。”

“他所謂的復活妻子，只不過是把所有人包括自己對妻子的認知糅合在一起創造出了一個名為妻子的幻覺而已。”

“幻覺就是幻覺，沒有見過他妻子的人是沒有辦法認知到他的妻子的，因為他們沒有對那個女人的印象，沒有標籤。你想想看，你的親戚和你的妻子說話，但是新來的人和路人一臉莫名其妙得看着你們，這顯然不正常，世界為了補充這個bug，就把印象硬生生塞入了所有人的腦子裏，讓所有人都能感知到這個女人。”

卜解說完大吸一口氣，喝了一口茶，又給自己續上。

蔣鄭點點頭：“原來如此，為了避免bug結果誕生了更多bug是嗎。”

“也可以這麼說。”

“至於無限神，又稱無感知神，造物主等等，指的是人類無法察覺到的神明，你所信仰的上帝正是這一類，他們無法被世人所察覺，無法通過任何方式觀測到，也有人認為他們不存在。”

卜解說完之後看向蔣鄭，蔣鄭還是那麼一臉認真的樣子。

“沒什麼想說的么。”

“啊。”蔣鄭如夢初醒的啊了一聲，說：“沒有，因為確實如此。”

自己的徒弟不是叫着AMMMMMMEEEENNNNnnnn的狂信徒，卜解第一次無比慶幸這一點。

“至於小神，三百萬神明，誕生方法很多，什麼被建了祠堂的妖精，什麼功德修滿了的鬼，甚至殺人如麻被所有人記住的殺人犯。誕生小神的方式多種多樣，例如說你身體裏那個窮神，正是從一百個餓死鬼的怨念和飢餓交織誕生出來的。”

“窮神的主意志一般會以那一百個餓死鬼中意志力和精神力最強的為主導，所以一般來說窮神都是一副苦大仇深所有人欠她三百萬的樣子。”

“小神最大的特點就是，他們必須要依靠吃東西而生存。”

“例如說窮神是要依靠吞噬我的氣運生存。”蔣鄭說道。

“沒錯，她要依靠你的氣運來提升修為，說不定之後就可以和你在神識外交流了。”卜解點點頭，從懷裏拿出來一個金色的小珠子，說，“順便一提這個給你，張嘴來。”

“？啊？”蔣鄭往後一縮，“啥？”

“張嘴就是了，害你對我有什麼好處。”卜解說。

蔣鄭猶豫了一下，張開了嘴。

金色的小珠子滾進他的嘴裏，在他想要舔一下的時候瞬間消失了，一股暖流在他身體裏快速流動，驅散了身上的陰冷。

蔣鄭這才感覺到自己身體上之前一直有着沒有發現的異常。

“這是氣運，三份的量，一份給窮神作為報酬，一份補償之前窮神吃掉的，另外一份算我賠償你的。”

“氣運，聽起來和功德簿掛鈎啊。”蔣鄭看着自己的手說。

“是的，氣運，俗話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行善就可以積攢氣運，相反行惡會消耗氣運。”卜解說道，“氣運高了彩票都能中頭獎，氣運低了走路都能踩到刀子。”

“各人所行的善事，都必按所行的得主的賞賜”蔣鄭說。

“是的，但是氣運這種東西往往難以通過做各種事情進行特別大的改變，你扶一萬個老奶奶過馬路也不一定能漲一點氣運。”卜解說，“但是如果你被窮神等等附身，你的氣運下降得很快了。而且窮神還喜歡善良的人身上飽和的氣運，喜歡附在他們身上。”

“所以這個世界上有不少倒霉的善人，也有不少幸運的惡人。這還真是不公平啊。”卜解講完這麼一大堆，喝了一口茶。

“........那我身體裏的窮神。”

“正是被你的善吸引附在你身上的。”卜解說，“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在身體裏養小神從來不是罕見的事情，但是窮神很虧，沒什麼功用耗的氣運還多，實話實說剛剛那三份大概是我手上存貨的全部了，我的建議是盡量把窮神驅逐出去，換一個新的寄生神。”

“師傅你身上也有寄生神么。”蔣鄭突然問道。

卜解張着嘴，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嚇了一大跳，然後緩慢的點點頭說：“自然有的。”

“……”蔣鄭看向卜解的手，她有意識得把手心手背的小紅點擋住了。

良久，蔣鄭出口問道：“那是怎樣的神。”

“你問得太多了。”卜解的語氣冷得像一塊冰。

“抱歉，師傅。”蔣鄭低下頭說。

“下不為例，那麼你的想法是什麼，驅逐窮神么。”

蔣鄭想起來那個女孩笑着的樣子，想起來餓死鬼，想起來那個枕頭床。

“不了，我覺得留着她挺好的。”

卜解用那雙比眼白還要白的瞳看着蔣鄭，緩緩說：“放聰明點，小子”

蔣鄭從卜解的話里聽出了六個字：你是不是傻逼。

........

“........”蔣鄭躺在自己的床上，睜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天花板。

一大早上出門去堵截吳思雨，他早就困了，但是現在卻毫無睡意。

應該是因為那杯茶吧。他這麼想着，徒勞地閉上眼睛。

“啊啦，居然把我留下來了么。”一個女性的聲音響在耳邊。

“！”蔣鄭睜開眼睛，自己還在房間裏，但是一個女人坐在了她的旁邊，潔白的皮膚彷彿在發光。

他自然認識這個女人：“你是，窮神。”

他想起來師傅說，氣運可以增加窮神的修為，可以讓他有一天和窮神在神識外交談，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是，按照你們的說法我是窮神，是第一億三千萬零五十八個窮神。”窮神笑盈盈得看着他，“你們人類不是有那個什麼，名字么，如果你想要區分我和別的窮神可以叫我五十八。”

“反正看起來我要和你相處好長時間了不是嗎。-”

“.......”蔣鄭沉默了一會，說，“您好。”

“還真是死板，看着我這樣的身體你就一點想法都沒有嗎，我可是用以身相許跟你的大恩大德道謝哦，雖然我根本沒有肉體。”五十八直接躺在了蔣鄭的腿上，或許是因為窮神終究不是一個實物，蔣鄭毫無感覺，但是還是渾身抖了一下。

“我要睡覺了。”蔣鄭說。

“沒事，就這麼睡，我們一起。”五十八笑眯眯地看着他。

“這樣我睡不着。”

“睡不着就來聊天怎麼樣。”五十八清了清嗓子說，“正好我也閑的沒事幹，你可以問我問題哦，我可以告訴你我是怎麼死的，你很好奇吧。”

“……”蔣鄭沉默不語，躺在床上，五十八撇了撇嘴說：“那我先問啦。”

“喂我說你為什麼信基督啊。”五十八問道。

蔣鄭彷彿死了一樣，半天沒有回話。

“不回答就算了，那換個問題，你為什麼給那個小女孩當徒弟啊。”五十八繼續說。

“……”蔣鄭依然沉默。

五十八翻了個白眼，站起身。這時她聽到一個幽靈一樣沙啞的聲音傳來。

“我站在教堂，看着從彩窗里照進來的光芒，那一刻，我突然感覺……我生來屬於這裏。”

“就像是我跪在師傅面前，從木窗外的陽光照在我的臉上，那種樣子……”

蔣鄭不說了，五十八也不做聲。

五十八笑了一聲說：

“真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