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新生（上）
這一夜，度日如年。
對顧清玥而言，是漫長的煎熬和沉沉浮浮的痛苦，在輾轉反側中，忽然憶起昔日在福王府見過陳王妃生產，當時只覺膽戰心驚，如今身在其中才知世間言語，無以能描述此痛。她不由深深懷念穿越之前先進的醫學技術，無痛分娩早已普及，實在生不下來，還有剖腹產，而在此時，只能硬熬，孤軍奮戰，最該陪伴的那個人卻不在身邊
顧清玥控制不住意識的恍惚，只覺全身的力氣如手中握不住的流沙，一點一滴地流逝。母親的本能下，她緊攥住太后的手，斷斷續續地懇求道：“娘娘，看在我母親的份上，如果我一旦……一旦有什麼不測，答應我……想方設法......保住孩子……不要管我，我把衡兒……和這個孩子託付給您了！”她原以為自己是洒脫的，原來，在生死面前，她不假思索，做了世上幾乎所有母親都會做出的選擇。
和惠太后紅了眼眶，她抿了抿唇，握着顧清玥的手，聲音微更，道：“清玥，別放棄！”
“哀家以太后之尊向你許諾，熬過這一關，哀家許你自由。”
“哀家會說服皇上，放手。”
自由!
顧清玥的淚猝不及防地洶湧而出，淚眼朦朧中，她微顫着唇，輕聲道了一句：“謝謝！”
“娘娘，喝葯吧，不然，時間長了，對娘娘和小主子的身體都不好。”一個產婆從宮人手中接過溫熱的催產葯，近前勸道。
顧清玥微微坐起身子，一飲而盡，感到似乎又恢復了些許氣力，她咬着軟木，在數次想要放棄的時候，想到已逝的陸瀾，想到這個可憐的孩子還未見一眼這個世界，便像是有了無盡的勇氣，於劇痛中沉下心，按着產婆所言，用力，然而，眼前逐漸一片黑暗......
外殿，宣成帝握着允衡的手，心神不屬地等待。
催產葯端了進去，他聽到顧清玥似已醒轉，又聽到她斷斷續續的呼痛的聲音，剛鬆了口氣，一個產婆推門而出，惶然道：“陛下，娘娘已有難產癥狀，一旦.......保大還是保小？”
宣成帝耳邊嗡嗡作響，只見眼前產婆的嘴一張一合，卻聽不清她說了什麼，下意識地便要推門衝進去。
“皇上，您不能......“李連亦是心驚膽戰，小心翼翼勸道：”皇上，您此時進去，也是無濟於事啊!還是，讓沈老先生還有太醫院儘快拿過方案吧。“
想到顧清玥方才失望痛苦的眼神，宣成帝不由自主停住了腳步，沉聲道：“都保。”
“可若是……”
“沒有可是！”宣成帝的面色冷凝如冰，斬釘截鐵道：“少了一個，朕要你們陪葬！”
產婆臉色一白，點頭如搗蒜：“是，是......”，沈寬從未在宣成帝的臉上見過如此冰寒的神色，他思忖了片刻，招手喚過產婆，讓她細細說了顧清玥的情形，便轉頭與眾太醫商議起來。
宣成帝靜了靜，執起允衡的手，道：”隨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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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正值盛夏，西北卻已秋風瑟瑟，草木搖落露為霜。
此時已過夜半，秋夜寒涼，連日來的作戰，泰半的兵士已沉沉入夢，萬籟俱寂中，唯有巡邏兵士的腳步聲。
西北大軍營寨的中心，是主帥的帳篷。
是夜，顧清揚與幾位軍中將領討論着次日的作戰計劃，定下后已過了午夜，堪堪入睡的他，在躺下后不久，卻似從噩夢中驚醒般睜開眼睛，心猛地抽痛了一下，他怔怔躺在床上，回憶着方才夢中的情形，卻怎麼也憶不起來夢境是什麼，然這樣一來，腦中再無半分困意，索性披衣坐起，在昏暗的燭光下，又展開輿圖，詳研戰場地勢，細細推敲着明日的作戰方案，直到自覺再無遺漏，方才放下心來。
他收了地圖，從枕下取出一疊家書，縱是於戰事之餘已看了數遍，他卻仍一字一字地讀了一遍，家書多是沈氏所寫，不過是些家常瑣事，子鈺的學業以及問他安好之語，沈氏素來報喜不報憂，然於幾處提到了自己的妹妹，卻是掩不住的憂心忡忡。
前幾封信中，沈氏曾言：“自先帝逝后，娘娘心如槁木。”寥寥數語，已讓他憂心不已，近日的一封家書中，沈氏提到即便顧清玥已有孕數月，仍心中鬱郁，愈見清瘦。顧清揚合上信箋，凝眉沉思半晌，心中怒氣暗生。他知妹妹自失憶之後，極為依賴與信任陸瀾，對他情意深重，他的離世，對她不謂是沉重的打擊。然，如今龍椅上的天子，在他離京時，不是曾信誓旦旦地保證：他對清玥的心意，始終如初么？他承諾他會代他，亦為自己，照顧好她，撫平她心間的傷痛，這一照顧，便照顧成了這番模樣！
按沈氏家書，算着日子，妹妹的生產之日還有三月，明日之戰對大齊和西戎而言，是決勝之戰，極為關鍵，便當作，給妹妹母子的賀禮吧……
想到戰事，又想到呼延律，如今，他應已潛回西戎國都了罷，只望他爭氣一些，別延誤了他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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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薰殿，是大齊供奉歷代先祖的宮室，非先人忌日或重大日子，輕易不許人踏足其中。殿中點着明燭，燈火通明，滿室靜寂。
宣成帝帶着允衡來到這裏，便從大齊開國皇帝起，依次恭恭敬敬跪地叩拜，每一次都無比虔誠，口中喃喃說著祈禱之詞，允衡一邊跟在宣成帝身後照做，一邊豎著耳朵試圖聽清楚宣成帝說了什麼，然當他聽清宣成帝口中所言之詞后，卻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
”若先祖有靈，保佑清玥母子平安，朕願以自身陽壽代之，以贖己罪，至死無悔。“
允衡在後，看着宣成帝高大的背影，一次次地跪下，叩拜，起身，心中震動，一時不知是什麼滋味，
待拜到了昭武帝，宣成帝眸光複雜，凝視畫像半晌，面不改色地跪下叩拜，態度一如此前虔誠。起身時，卻晃了晃，允衡忙從身後扶住了他，擔憂喚了聲：”皇叔。“
”無事。“宣成帝擺了擺手，道：”回去吧。”
允衡沉默片刻，輕聲道：“皇叔的一番心意，先祖會聽到的，母后，定會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