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扳指
“姑娘,醒了?”
“……”趙逸聽到屋內的動靜,將飄遠的思緒收回,折着手中的紙條往袖中一放。動作未停,屋中步搖清脆的步搖聲慌忙響起,他眯眼隔着屏風看,不見屋內人動作,卻見明刀寒光亮起。
他下意識瞥了眼樑上。
屋中佳人一愣,看着床上的妹子正警惕地盯着她,還將刀橫在身前,像極了一隻呲牙的貓。
“沒事,姑娘,我不會傷害你的……”她伸手作出輕撫的動作,輕聲溫和地說道。話音剛落,樑上有什麼東西一掃,在她們身上落下個陰影,馬上就要墜下來一般。
“你急啥,坐下!”
曹媛喊完,立馬按按眉間的皺紋,又是一臉友善地看向妹子,見她被樑上的動靜吸引住,便悄悄伸向她手中的刀,卻在未觸到刀把時被打開了手。那姑娘猛地往後退去,雙眼睜得像桂圓。
“你是誰,這裏是哪?”
她一撩鬢髮,輕聲輕語答:“姑娘,這兒是正經的客店,至於我么,不過是個小婦人罷了。”
屋裏外同時響起笑聲。曹媛眼神一凝,抬頭道:“姓趙的,敢出聲試試。”
屋裏一度安靜,床上的人舔了舔乾燥的唇,猶豫了許久口道:“是夫人在照看我?”
“我就閑着過來看看,正好這幫大老爺們不方便,算不上照看。”曹媛見此拿起身側的一盅葯湯,緩緩遞給她。
她垂頭握緊了手中的刀,將它從身前拿開,放於身側,接過葯湯低語道:“謝夫人,是我冒昧了,我……”
佳人一笑,側頭看了眼屏風,“無事,帶你回來的小四爺在外頭呢,這裏很安全。”
趙逸見場面緩和,鬆口氣,說道:“謝過三嫂了。”
“哎?無事,可是誰把人家打昏弄回來呢……”樑上忍不住調侃兩句,卻見趙逸不氣反笑,抬眼口語道:“哥,你,死,了。”
“……”
“不用了,”曹媛從床沿起身,看着她安靜喝湯的模樣,笑道,“這妹子有趣得緊,深得我心。姐姐先回去了,改天換身利落點的,再來看你。”
她看着那支步搖輕晃着隱入屏風,隨後有一身影從樑上躍過,追着那支步搖去,可憐兮兮地喊道:“夫人,我錯了嘛。”
屏風后響起了關門聲,將喧鬧又關在門外。她見屏風后的人折返,又在屏風前止了步。
“許久不見,當初跟我身後喊着‘四哥哥’的小姑娘,竟也拿起了刀。”
她放下藥湯,淡淡地回道:“我本是將軍之女,刀劍拿着,不也正常?”
“若是將軍知道了……”
魏雁哼了一聲,將葯湯灌了,悶聲說:“他又看不着,這麼久了,也不見他。”
趙逸靜了一會兒,垂眼又問道:“他知道連你也摻着趟水嗎?”
聽出趙逸的意思,魏雁望向屏風,眼神一凝,往前傾去。她質問道:“四哥,你這話什麼意思?”
他也不惱,緩慢地說:“將軍之女,西北大營的副將都出現在這個有着謀逆意圖的行動中,即使魏將軍無意,也定是脫不了責任。若是真的有呢,所有的疑點都有了明確的答案,串聯起來了。魏上將軍疑似投靠於外敵,借胞弟的路子販賣軍器給敵軍,看似大義滅親地處置了胞弟,實則是為了給自己轉移罪名,還有借口離開軍營,以身份蒙蔽各地官府,不,或者說威脅官府放出那些匪幫,好為自己所用,充盈兵力,謀財害命,劍指京都。多明朗,多好的一條思路。”
但除非他們是個傻子,或者各地官府是個腦缺的,還是魏上將軍真的衝到明堂殿前去,才會去這麼想啊。他心裏哂笑了一番。他不過是悄悄地暗示一下魏雁,好讓她不要摻和過來。魏雁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四哥也是這樣想的?”
趙逸一搖頭,說:“我沒有懷疑到將軍身上,只是你這番行動實在是不妥……”
“四哥,此事牽連的東西太多,甚至連鄭伯都被連累入獄了,我不得不來。”魏雁緩緩地下床,不小心牽連到傷口,咬了咬唇,往屏風前挪去。
“我跟鄭伯約好,當我安全地找到你們,以扳指為示,他會將他知道的內情說出來。當然,前提是,你們是值得信賴的,此事可能會顛覆很多東西,需小心謹慎才行。”
兩人隔着屏風將對方的輪廓描摹了一圈,趙逸垂下眼帘,開口道:“知道這件事的人多嗎?”
“只有我和鄭伯。”
“好。”趙逸點頭,將屏風拉開半屏,伸手欲接。
“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說。”
魏雁低下聲音,有些苦澀地說:“等案結后,能不能把魏嚴賈的屍體交給我,他的哥哥,我的父親,還是不希望他就這麼被丟棄在亂葬崗。”
趙逸的手滯在半空,他僵立在原地,腦子裏迅速地略過許多喧鬧的畫面,直到扳指被放到他手上,那點涼意才激得他清醒。
“你說,那是魏嚴?”他按住就要脫口而出的“不可能”,連忙詢問道。
她輕點頭,卻不再開口,彷彿很疲倦地往床邊走去。
“……你好生歇息吧。”
他一推開門,前腳一邁,迎面吹來濃烈的酒味。他忙將鼻子一捂,驚覺身後傳來陣腳步聲,慌忙之下,不小心撞入了酒席中。這時一隻手垂在他肩上,輕輕將他摟住,衣袖蓋住了他的視線。
“呦,嚴叔,今年生意還不錯吧?德叔今年又在關外了啦?”
“他還得守着呢,北狄那邊哪能讓人過年。生意,唉,如今世道還真是不太平,這來來往往都是刀啊劍啊……”
他靜靜地盯着肩上那透着光亮的扳指,突然那手一動,輕輕地拍拍他的肩。他從衣袖中站起,抬頭只見那人垂下的彎彎的發尾,他的面容隱在燈光中看不真切。
“謝謝嚴叔。”
魏嚴賈怎麼還活到現在,他不是走私軍器被處置了嗎?到底,到底是哪一步錯了。他踉蹌了兩步,幽靜的廊道里只有他那聲迴音。他忙將頭一甩,往牆邊一穩,試圖冷靜下來。
不行,要想想。趙逸抹了兩把臉讓自己清醒一點。魏芳澤的話有幾分真實待估,她完全有可能為了隱蔽真兇而說假。可是這麼做對她根本沒有好處,除非她想把魏家置於死地。可她這有什麼好處,又含糊其辭,不肯多說……難道她在忌憚我?
趙逸眉頭輕皺,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魏嚴賈憑什麼出現在這裏,他們到底在忌憚這裏的什麼?”
……
“老天啊,你做什麼?你要找誰?”趙逸一撥層層的卷宗,將書衡拽了出來。書衡按按太陽穴,拿起油燈在架上搜了搜,抽出一沓扔給了他。
“這不是你給了我的嗎?怎的?”
“有個熟人。”趙逸將油燈接過,放到桌上,抬手翻了起來。不久,他就停了手,抽出了其中一張,微皺起眉頭。
“呦,孟德,真是個好名字,可惜了……唔!”
趙逸反手一捂,而後略帶玩味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這名字跟這很是登對啊?”
“唔?”
“一個兇徒起了個這麼名字確實挺惹眼的,可惜他爹娘的苦心了。”趙逸收回了手,眼神凝重起來,彷彿看到事情在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去。
書衡疲倦得將自己往他身上一擱,問:“你大晚上不睡不是為了跟討論個名字吧?有線索了?”
趙逸垂眼看過“孟德”的卷宗,指尖滑過他的黑字罪證,眼中晦暗。
“就是這個。”
“什麼意思?”
“你不覺得這個名字很是熟悉?”
“……啊,我想想。”他低頭看了眼名字,抬眼盯皺起了眉,“貌似,我記得之前有個將軍叫魏泉,魏孟德吧,就你之前去的軍營,西北來着,後來涉及販賣軍器案被革職了。”
說著說著,書衡坐了起來,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他當年的事你無力插手,暗中託了不少關係也幫了他不少,可見你對他多看重。”
“他確實跟現在這件事怕是有關係的。”趙逸放下卷宗,臉上倒是沒什麼神色,“我昨天在獄裏見到魏將軍之女魏芳澤了,她的出現證明了很多了。”
“你說什麼,她怎麼去那裏了,現在人呢?”
“她受了點傷,現在在酒棧里。說起來,你得跟我走一趟了。”
“不是啊等下,你只依照這個名字,就說跟魏將軍有關係了?”
“不,我今晚來不是要個名字。”他將卷宗往襟后一放,“我要來找你陪我去見一見魏芳澤闖獄也要救的人。而且,我擅自從獄中帶走人也得去請個罪,先生怕是幫我擋了很久。”
油燈明滅在他們之中,讓他們的臉龐飄忽起來。書衡默然,抄起莫山跟着他起身。
“我有預感,留給我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只能賭一賭了。其中細節我且跟你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