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
柳庭璋不便在下值后的黃昏乃至夜間出入誠王府,生怕給郡主夫子家人們留下過於輕浮的印象。
再者他在皇上身邊做奉旨翰林,便沒有請假一說,只能按照官員十日一休沐的慣例得到空閑,陪着顧採薇籌備書院。
然而開辦書院何其繁雜,瑣碎事務林林總總,擾得兩個年輕人如同救火皂隸一般奔忙,總沒有獨處時間與空間。
這樣一來,與郡主夫子心心相印卻不得朝夕相處,柳庭璋倍感磨人,只能盼望成親后能夠廝守,自然掰着指頭一天天數日子,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雙親早日到京城來。
象新元年二月底,天氣乍暖還寒,由南向北路上添置了兩回厚衣服,秦秀才和孟氏終於來了。
柳庭璋正月離鄉前,就託付了當年有舊的雜貨鋪老闆陪同護送。
老闆是息縣本地人,看着柳庭璋長大,知道孟氏撫養獨子不容易,又喜愛幼年柳庭璋機靈能幹,才會招他到鋪子裏做學徒,那時候哪裏能想到有朝一日他成了狀元郎?
老闆對讀書人的敬畏是在骨子裏的,與秦秀才是客客氣氣,與孟氏則熟慣許多,說話隨意不少。
他一路上不止一次恭喜過孟氏苦盡甘來,背着秦秀才私下裏也說漏嘴過,說柳庭璋不愧是當年柳縣令的兒子,果然是天生的讀書種子。
孟氏便老闆的言談中知道,息縣不少百姓還記得自己做柳縣令外室的經歷,更記得柳庭璋原本出身。
關於兒子生父是誰,她沒有瞞秦秀才,畢竟是枕邊人。但是柳庭璋發現柳縣令已經出家以及他的家人在京城一事,孟氏沒跟第二個人說過。
隨着離京城越來越近,孟氏越來越緊張。秦秀才和老闆都以為她是第一遭出門不適應的緣故,軟語安慰后並沒有多想。
柳庭璋聽到爹娘進京的消息,已經是下值后了,他謝過傳話的雜役,一路飛奔着回到自己剛租下的小院,惹得同僚側目,難得看見以穩重謙恭出名的柳奉旨這副模樣。
院門虛掩着,熟悉的飯菜香氣隱約飄出來勾人饞蟲。
他推門而入,便見到秦秀才陪老闆在正屋寒暄喝茶,孟氏的身影在灶房煙火中若隱若現,頓時心裏一股暖流涌過。
親人相見自然分外親熱,柳庭璋用鄉音謝過老闆,硬是付了報酬。
之後問候繼父身體,回答租賃院落的相關話題,再被聽到聲音過來的孟氏上下摩挲半晌,熱鬧一整晚。
次日早上送走老闆,柳庭璋安頓父母稍歇幾日,還說信先生會過來帶他們逛逛京城。
待三月初五休沐那日,連同男方媒人禮部程尚書,他們一家一同登門誠王府提親。
二老原先還擔心京城人生地不熟,男方媒人不知託付哪個,沒想到兒子早就安排妥帖,竟找到了朝中同是出身雲州的高官來出面,又顯體面又有淵源,自然又驚又喜。
秦秀才順口說道:“若是提親順利,女方媒人也該早定,免得臨時抓瞎。”說話間不忘捋着短須,一副老士子做派。
原來此時風俗,講究些的人家,彼此有意於兒女親事的話,除了男方首次登門提親直面女方外,其餘時候,兩方事務商議都是通過各自媒人進行的,以便有所轉圜,就是所謂的男方媒人和女方媒人。
不僅要在婚前協調嫁妝聘禮、請期納吉等事,小兩口成婚後出現矛盾的話,兩方媒人也有勸解的責任。因此遠非“新人入洞房媒人丟過牆”那麼簡單。
男女方需要慎重選擇媒人,必須是自家親近可靠、對方也認可的人,媒人也會衡量再三才接下這等重託。一旦接下卻不負責,相當於與小兩口背後兩家絕交了。
比如當年,顧信結親的男方媒人就是王伯孟王。但是信帶着孕中妻子到孟州投奔岳父時,孟王不聞不問,這就不僅得罪了信以及她他背後的誠王府,彭家也與他割袍斷義。
媒人重要性和肩上責任可見一斑。
聽到“女方媒人”,柳庭璋先深深看了忙着收拾雜物的娘親一眼,才認真回答繼父的話:“爹考慮得有理。郡主已託付了她恩師柳老,曾任國子監祭酒的名儒。今年七十有四,依然身板硬朗、精神矍鑠。待誠王太妃首肯,便出面做女方媒人了。”
孟氏手裏的針線簸籮一斜,碎布線頭滾得滿地都是。她抬頭看向兒子,從眼神交匯中明白了柳庭璋的意思,就是她想的那樣,這位柳老正是當年柳縣令的親爹,柳庭璋的親祖父!
秦秀才走近來,僚袍蹲身幫她撿拾,體貼問道:“怎麼沒拿穩?是不是累了?”
柳庭璋有些意外,停頓了一下才去輕巧接過孟氏手裏的簸籮,配和着秦秀才一同整理,低着頭聲音略微有些含糊:“不過女方媒人對我們來說影響不大,都是兩邊媒人打交道,我們見不了幾次的。”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孟氏低低地應了一聲,也不知是應得父子哪一句。她掩飾性地轉身,去收拾別處,心思百轉千回,就不為人所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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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信這段時日相當辛苦,自從二月里一天,自家妹妹與自己友人約他出去,在茶樓雅間,兩人十指相扣毫不避嫌,你一言我一語地地拜託自己,在誠王太妃處多敲邊鼓以促成好事,他便在母妃那裏磨薄了嘴皮子,也被押着相看了好幾個姑娘。
接着還要帶柳庭璋父母逛京城,他直呼自己上了賊船。不過真見了二老,顧信自然想起在息縣的溫馨時光,陪伴得心甘情願,面對二老關於母妃、妹妹的問話也是有問必答,成功打消了他們的惶恐不安。
三月初五轉瞬即至。日出東方,晨輝清亮,柳庭璋穿上他那身聲名遠揚的寶藍色衣袍,二老穿着入京后新制的衣裝,一家人整整齊齊、利利落落,會同屈尊上門的程尚書,到誠王府遞貼拜會。
其實這番真的不過就是過場、就是程序而已。誠王太妃早就從二子和女兒處聽了柳庭璋有意提親一事,沉吟了數日已經同意,這才安排有今日對方的拜會。
男方一行很快被請到誠王太妃院落,誠王顧傳和王妃張氏作陪,顧信賴在母妃處說要湊熱鬧,顧采薊依然在宮中值守。
明知他們來意,顧採薇自然被安排着避開。她心不在焉地照看着侄女顧珍,等待着消息,被顧珍嫌棄姑姑講故事講得七零八落。
午膳時分,顧採薇終於盼回來了大哥夫婦,看着大哥一臉不悅和大嫂喜笑顏開,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按說不應該有什麼橫生的枝節,為啥兄嫂反應如此不同?那人提親了么?母妃到底怎麼回應的?
待她咬唇問出來,張氏笑着回答小姑子:“恭喜薇薇得一佳婿。朝中奉旨翰林柳大人與雙親上門提親,程尚書出任男方媒人,母妃點頭了!接下來就該母妃出面,去托請柳老做咱們女方媒人,商議你們婚事了。”
一顆心這才落回到肚子裏,長長的指甲都把握拳的柔嫩掌心劃破了,聽大嫂的話時候她甚至屏了息,顧採薇這才發現,自己到底是緊張的。
被大嫂恭喜地不好意思起來,顧採薇悄聲問:“那柳家可是有失禮之處?得罪大哥了么?”
顧傳欲言又止,還是張氏接話:“薇薇莫多想,柳大人一家都好得很。你大哥啊,是生氣自己今日才知曉妹妹有了良緣。尤其是發現二弟早知詳情還相幫了一二。他在生他自己沒有扶助好弟妹的氣呢,薇薇不用在意。”
顧傳點點頭,努力做出笑模樣來,低聲嘆道:“薇薇,我雖為長子長兄,對你們幾個弟妹卻一向照顧不周,心中總是有愧。大哥要恭賀你找到自己心儀之人才是,我與你大嫂,一定辦好你,還有采薊的婚事。”
顧採薇有所觸動,大哥總是老好人的脾性又缺少擔事的能力,讓他們不自覺地忽略了他的感受。她軟聲說了句:“我知道大哥儘力了。”
張氏看着小姑子眼角含淚眉間輕蹙,夫君握住妹妹的手訥訥不成言,連忙轉移話題說:“珍兒沒給你添亂吧?睡了是么?嫂子給你說說提親的具體情況?”
顧傳和顧採薇兄妹相視一笑,多少和解盡在不言。顧傳轉而摟住妻子肩頭,附和着說:“嗯,柳大人,不錯!”
顧採薇收回心神,含羞扭着手指說道:“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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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方一行順利談成親事、達成一致后便告辭離府,堅辭了女方留飯的提議,這也是約定俗成了。
程尚書想到了兩方應是早有默契。不然柳庭璋不會對自己開這個口,但是沒想到如此順利。
他與誠王府打交道次數不少,對方畢竟是皇親貴胄,總有不自覺的驕矜,這回卻丁點兒為難都不曾有。
程尚書不會臉大地以為是自己的面子,那便是因為女方極滿意柳庭璋這個人,才會如此爽利。
他因想清楚這一節,對眼前朝廷新官格外高看幾分,之後議親諸事更加盡心儘力不提。
這不,知道女方媒人是誰后,程尚書特地又到柳家告知。閑談間程尚書說道:“我當初還以為柳大人與柳老有血脈淵源,沒想到柳老卻是女方媒人,看來是我想錯了。”
孟氏臉色一白,認真地思索,要不要讓兒子認回生父一家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