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104章
皇上態度明確堅決,有司也不是吃素的,奉着皇命雷厲風行,按照顧信提供的系列確鑿證據,一部分人去塵封的大皇子府查案,一部分人到封州實地勘察,負責官員時不時提審封王一一對照。
封王是臘月二十三小年那日入京的,皇上在第三日的朝議上嚴令有司稽查,他們連正月都沒過,就為了封王一案忙到團團轉,直到第二年的正月底,官府重新開印,他們認定了封王罪行,寫成案件陳詞上報朝廷。
對了,新的一年萬象更新,顧珩在禮部送來的年號中,挑中了“象新”,這便是象新元年了。
象新元年正月,皇上令奉旨翰林柳庭璋當廷宣讀有司奏報。
眾官員悄悄打量着新官上任的狀元郎,聽着驚天動地的封王罪狀,心內感慨萬分。
柳庭璋聲音暗啞低沉,但是吐字清晰,而且殿內眾人屏息以待,倒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侵佔百姓良田、勒掯官員、強佔妻女,已經駭人聽聞了,量刑最重的還是他殺害親王一案。
封王當年還是爭位有望的大皇子,怎麼失心瘋了去殺害堂弟顧值呢?真是令人想不通。
更可恨的是他不知道把人家屍首怎麼樣了,居然找尋不到,害人屍骨無存,實在罪大惡極。
幸好天理昭昭,既有陪他犯罪的兩個下屬反水指證,還有顧值當年貼身小廝死在他大皇子府,又找尋到了封王專屬的鞭子、匕首,埋藏得那麼深也沒用,其上血跡暗沉,封王解釋不出來。
他前一日還咬定顧值的死與自己無關,后一日又說自己做了夢,在夢中被什麼天璣星君百般懲處,終於承認了自己殺親。
殺害郡王已是死罪,更何況封王他殺的是經過死後追封、與他同品同級的親王。
再加上其他惡行,有司依律提出,封王顧瑾罪不可赦,該褫奪親王封號,家產罰沒,凌遲處死。
皇上念及顧瑾是自己親兄,罪不及封王妃及其子,改判為:
顧瑾廢為庶人,不日斬首,死後不入皇陵,其家財三成歸封州百姓,彌補他造成的家破人亡,三成歸苦主誠王府。
其嫡子按照皇家降格最低標準,封為伯爵,另立一支,奉養其母。
皇上判罰一出,官員們山呼響應,直贊吾皇英明。
——
誠王太妃在子女們的簇擁下,遙遙觀望了庶人顧瑾被斬首的過程,終於痛哭失聲,哀悼自己再也回不來的三子顧值。
顧傳和張氏在府中侍奉母妃,顧信、顧采薊和顧採薇兄妹三人則去往皇陵,告慰亡靈。
正月末,城中喜氣未散,一路行來,顧採薇從馬車窗向外看去,街市喧鬧,行人帶笑,還有炮仗殘留的紅衣碎屑,越往城外走越冷落蕭條,直到皇陵附近,方圓十里不許百姓居住,由守陵軍士護持。
拜過父皇,三人前後走到顧值墓前。看着肅穆整潔的顧值衣冠冢,顧採薇不禁緊了緊肩上的兔毛出鋒斗篷,以抵禦山間林木的陰寒氣。
下一瞬,她隨着二哥、四哥雙手合十,向三哥盈盈拜下,心中默念,三哥,天璣星君,想必你在天庭亦知人間事務,我們為你報仇了,顧瑾已經身死。我信顧瑾說的夢中被懲一事,多謝你,才能在人間給他定罪。
我始終記得你說過的,在凡間從心而為,過好自己這一生,就是最好的修行。
顧採薇唇齒微動,不出聲音,將北斗七星的近況一一說明:
玉衡星君顧珩登上了帝位,啟用新年號,他的修行想必是利國利民。
登位前的兄弟相爭、如今剷除手足既是他的魔障,也是他的破執,對不對?
大哥天樞星君,依三哥你所言,在天庭本是最老成最護眾的,今生在世卻安於大嫂身後,在妹妹看來並沒有擔當,是否也算一份修行呢?
二哥天權星君,少年經歷從郡王到庶人的跌落,背着喪父喪妻兩重心結,即使眼下重得郡王稱號,他還是熱愛說書,今後說不定成為傳奇的說書郡王,何嘗不是特立獨行的修行。
三哥你天璣歸位,在人世不足二十年,經歷橫死、屍骨無存,不知道修行功德攢的夠不夠。
四哥開陽星君,小時候希望從軍打仗,如今天下承平,他倒是入宮做了皇上最信賴的御林軍首領,也算成全了他以武護君的願望。然而他給自己找的岳家十分難纏油滑,希望他修行順利。
至於文曲星君柳庭璋與我,三哥你看到了么?他考中了狀元、入朝為官,頗受皇上倚重,而我求到了皇上恩旨,開春就可以在京中開辦書院一償夙願了,不曉得能否成為受人愛戴的夫子。
我們兩情相悅了,天庭未盡的緣分,就讓我們在凡間圓滿了它。
說到最後,顧採薇想起徒弟昨日說過的雙親即將上京來提親一事,雙頰羞紅了起來。
顧采薊看到,大驚小怪地說:“咱們已經告訴三哥,顧瑾給他償命了,這就快回府吧,看薇薇的臉都凍紅了。”
顧採薇跺跺腳,瞪四哥一眼:“我才沒有。四哥是急着去見准四嫂吧?”
顧信對於扳倒封王出力最多,蟄伏封州若干年,如今心愿得償,既輕鬆又失落,正站立最前方與三弟默念說話呢,便聽到身後並排的幼弟妹鬥嘴。
他釋然一笑,最後對着顧值衣冠冢輕聲說一句,二哥漂泊在外的時候是你支撐誠王府門庭,今後由二哥來照顧母妃、護持弟妹吧,你放心。
然後,顧信帶着弟妹打道回府去也。
誠王府上下,因為顧值大仇得報放下心頭重擔,活人的日子更要熱熱鬧鬧、活活潑潑過好。
誠王太妃這次沒有生病,她惦記着子女們的親事,要在象新元年一一操辦起來。
她與邢丞相家議定婚期就在下半年,便帶領着長媳,先把顧采薊娶親的事務樣樣安排起來。
忙裏偷閑,誠王太妃為顧信安排一場又一場相親大宴小宴,鐵了心讓二子續娶。
至於顧採薇,不是她漏掉了小女兒,不為十七歲姑娘的親事籌謀,而是顧採薇另有事忙,早出晚歸,誠王太妃徒喚奈何。
二月初一,一道聖旨降下,顧採薇奉皇命開辦書院,招收平民子弟,培養他們讀書明理、科舉晉身。作為國子監這等專為官家子弟開辦的學校的一種補充。
官員休沐日,柳庭璋會來給幼薇郡主幫忙打下手,林林總總雜事做得不亦樂乎,絲毫沒有什麼狀元清高的架子。
這一日,柳庭璋忙得一手黑灰,終於將書院門庭收拾一新,他在嶄新的書案前站定,看着這方天地感慨萬千,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幼薇郡主說:“我小時候,就盼着能上私塾。那時做夢都夢不到這般氣派的庭院,薇薇給京城貧寒學子帶來多大福氣。”
顧採薇走到他身前,拿着米珠色綉帕,示意他低低頭,幫他輕點着擦去額頭細汗,又不避嫌地端起柳庭璋大手,細細擦拭他手中臟污。
臻首低垂、眼睫微顫,心上人柔美的側顏猝不及防擊中了柳庭璋,更遑論佳人的周全照顧。
柳庭璋強忍着手心的癢,拽過帕子,輕聲道:“多謝薇薇,我自己來便是。”
他胡亂擦了幾下,將綉帕珍之惜之地揣入懷中,顧採薇只當沒看見。
“恩,現下院落是齊全了,就不知道我延請的名師有幾位肯來屈就,報名就讀的學生能有多少了。”顧採薇心中不無忐忑,接續着柳庭璋的上一句話。
“夫子如若不嫌棄,我來執教可好?”柳庭璋笑着說。
顧採薇搖搖頭,半開玩笑地回道:“我可請不起你這等皇上心頭上的寵臣,他一門心思讓你做我們顧家女婿,公主、郡主隨你挑的。我請的啊,要不就是柳老那般告老在家之人,要不就是退隱山林之人,就如同我當年教你時候秉持的身份,世外高人、隱退官員了。”
柳庭璋跟着憶起當初,不覺莞爾,那是兩人共同的年少時。
至於顧採薇隱約帶着酸意的“公主郡主隨你挑”之語,他也沒有忽略,看看自己手掌算是乾淨了,便大膽地拉住身邊人的柔荑,大手包裹着小手,說道:“薇薇,我已稟明皇上心有所屬,你是知道的。你跟我說你拒了皇上賜婚,就等我家提親不是么?”
柳庭璋十分喜歡手中柔嫩的觸感,發現顧採薇乖順,索性與她十指相扣,更加親密,繼續說道:“我早想讓家中雙親上京來登門提親的。去年是因為封王之事,我在封州留到臘月底,蒙皇上聖恩歸息縣過年。那時候我有多想你,難道在紙上述說得不夠么?”
他用另一手點點顧採薇嬌俏鼻頭,看姑娘輕巧偏頭、待躲不躲的可愛樣子,恨不得將眼前人揣到懷裏放在心裏,一解相思之苦。
柳庭璋嘴裏低沉話音不斷:“正月裏頭我爹受了風寒,我娘留在家裏照顧他。我身負皇命先行入京上值,回京第一日,一身風塵便失禮地拜訪貴府,是也不是?”
顧採薇點點頭,這些她都知道,也知道待秦秀才剛病癒,柳庭璋便去信催二老上京,如今正在路上,估摸着二月底前便能夠抵達了。
顧採薇撒嬌般地問情郎:“給你父母住的地方安排好了么?需要我這個夫子幫忙么?”柳庭璋笑着搖頭。
兩人融融細語生活瑣事,商議着男方提親細節種種,等着即將迎接柳家雙親和書院迎師生兩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