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4章
回到房間,音遙打開電視,看不見,只是無聊地轉着台聽着裏面傳來的新聞播報,心裏卻一直迴響起司容那句“後天進行角膜移植”。
他有些好奇,如果不是自己的角膜那會是誰的?歷史會這樣被改寫么?
他剛要轉檯,耳朵卻從主持人口中敏感地捕捉到了一個字眼:
【司容】
音遙其實不太清楚司容到底是什麼人,只知道是個有錢人,他的父母是國內頂級的Alpha和Omega,從小就坐享最好的資源,雙方也是商業聯姻,但通過主持人的介紹,他對司容的身世才有了淺顯的了解。
雖然基因很好,但不知哪裏出了問題,一般別人都在十幾歲時就分化出了第二性別,唯獨司容標新立異就是不着急。
醫生說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可能是父母其中一方攜帶隱性基因,也就是說司容將來很可能分化成beta,但礙不住他有錢,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他照樣能過得風生水起。
新聞里還說,司容在十六歲那年遭遇過一場車禍,導致角膜受損,而現在角膜稀缺,唯一一次角膜移植還發生了排異現象。
不過似乎最近有傳聞稱,經過不懈努力,有位參與了遺體捐獻的好心人奉獻出了自己的角膜,並且司容這幾天就會動手術。
看來大家對他的眼睛問題非常關心,以至於再轉兩個台,還是在報道他的角膜移植。
音遙默默聽着,手中的遙控器被他一度攥緊。
*
婚前檢查的前一天,廖垣宇終於從外地趕了回來。
而他下飛機第一件事不是去公司視察員工最近的工作情況,反倒直奔自己的別墅。
音遙正在擺弄房間裏的盆栽,就聽到樓下傳來廖垣宇親切地喊聲:
“容容,你在樓上么?我給你從外地帶了特產回來。”
音遙馬上放下盆栽,打開門迎了上去:“你回來了,累了么?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見到音遙,廖垣宇明顯困惑了下,這個點他應該在公司才對,在家摸什麼魚呢。
廖垣宇的語氣很淡,聽不出任何感情:“不了,我在外面定了位子,不過抱歉,我不知道你在家,所以只預約了雙人位置,你想吃什麼叫外送吧,不要太辛苦。”
音遙點點頭,話鋒一轉:“明天是婚檢的日子,我們大概幾點出發呢。”
廖垣宇沉吟片刻,忽然抬手按住音遙的肩膀:
“明天剛好有個商業聚會,你先自己過去,我可能會晚點,我讓徐恩陪你一起去。”
一模一樣的劇本,連標點符號都分毫不差。
音遙揚起唇角:“沒關係,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相處。”
“慢慢相處”四個字說得緩慢綿長,語氣中透着些許諷刺的意味,不過廖垣宇沒聽出來,嘴上還跟着附和:
“等結婚以後,你想去哪裏度蜜月都可以,到時候只有我們兩人,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呢。”
儘管如此,音遙還是聽到了從他內心傳出來的聲音:“知道了知道了,我會把你的骨灰放在床頭,讓你每天都能看到我和容容恩愛的模樣。”
音遙眨眨眼,濃密的睫毛如羽扇:“好的呢。”
回想起來婚檢那天,音遙在CT室門口等候的時候碰到了被保鏢推來檢查眼睛的司容,當時他還禮貌的同司容打了招呼,寒暄一陣后,兩人互相道別,擦身而過——
現在想起來,一切都巧合到詭異,如果不是早有安排,他們怎麼可能在這麼多間醫院中巧合地碰了面。
而這一次婚檢當天,連天氣都和那時一樣,天空陰沉沉地刮著帶有潮意的風。
徐恩開了公司的車子來,不知停在了哪個地方,因為他不像譚叔會固定停在某個位置,所以音遙只能通過聲音判斷位置。
他站在通往門口的天青石小路上,順着潮濕的風嗅到了汽車尾氣刺鼻的汽油味。
徐恩已經來了,停好車子坐在駕駛室里玩手機。時間有些久遠,音遙已經記不清當時他把車停在哪個位置。
他慢慢摸索過去,剛聽到汽車發動機的聲音近了,身體便狠狠撞在了車門上。
“沒事吧。”身邊傳來輕輕一聲。
本以為又是是徐恩虛偽的關切,但這種輕柔又滿含愛意的語氣似乎又不是徐恩會說出來的。
他循着聲音探過頭去,就感受到手指傳來一陣溫柔地撫摸,像是在試探着尋找什麼。
音遙沒想到,司容原來一直跟在自己身後。
“你怎麼在這。”他壓低聲音問道。
司容似乎對於他這種問法很奇怪,笑了笑,攏過唇邊的髮絲,雖然看不到他,但眼睛還是固執地落在了他身上:
“我一直在大廳等你,但你好像沒有注意到我,也沒有和我打招呼。”
雖然語氣是愉悅的,但音遙還是聽出他語氣中暗含的失落。
音遙屏住呼吸,想聽聽這人此時內心的真實想法,但意外的,他的心裏靜悄悄的,如同荒落郊野的明月,無比靜謐。
他可以聽到所有人內心的真實心聲,但唯獨探聽不到司容的內心。
“音秘書,時候差不多了,不上來么?”直到徐恩頗沒眼力勁兒的一句提醒,音遙這才回過神來拉開車門委身坐進去。
關上車窗的那一刻,他好像聽到窗外平穩的呼吸聲。
司容還坐在那裏好像不打算離開。
音遙別過頭關上車窗:“走吧。”
車子於寬闊的主城大道疾速而過,等紅燈的時候,徐恩從前座遞來一瓶水,似是閑極無聊地攀談:
“今天工作日哪哪人都多,廖總說,要是海慈醫院人太多換成瑪麗醫院吧,反正都一樣。”
音遙伸手接過水瓶,沒喝,放在手裏摩挲着。
“都可以。”
徐恩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音遙,笑道:“不喝么?一會兒體檢可就不讓喝了。”
“體檢前本來也不讓喝。”音遙笑笑,指正道。
“啊,我忘了。但是音秘書你的嘴唇好像很乾,可以含口水潤潤口腔。”
他很執意,一定要音遙喝這瓶水不可。
音遙擰開蓋子湊到唇邊。
都說雙目失明的人其他感知器官會變得更發達,瓶口剛湊到鼻間,他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藥味。
當初他就是因為呡了一口這水,做CT的時候才會覺得特別困,接着就昏睡過去。果然,劇情不會改寫,或者說過去的遺憾只有自己能夠彌補。
而且他知道,現在徐恩一定正通過後視鏡觀察着自己的一舉一動。
音遙舉起水瓶,瓶口慢慢湊近嘴邊——
“嗡嗡——”
倏然間,手機恰到好處地震動起來。
“抱歉,我接個電話。”音遙暗暗鬆了口氣,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指尖擦過屏幕,上面顯示的是本市的陌生號碼。
他接起來,對面便傳來明顯帶着笑意的一聲:“你好,是音秘書么,我是司容。”
音遙愣了下,奇怪,司容是怎麼拿到自己手機號碼的。
“嗯,有事么?”
“沒什麼特殊的事,我現在到了醫院門口,就想起了你。”
司容手肘抵着車窗,明知道隔着手機對方又看不見,但還是騰出手指整理着額角的碎發。
音遙:“正好到了醫院,順便看看腦子。”
對面並不生氣,他輕笑一聲:“一會兒見。”
音遙舉着手機,被他弄得也是很無語,但藉此機會他也順勢側過臉去,將瓶口對準自己嘴角的位置,微微一仰。
“誰打來的電話啊,音秘書我還是第一次聽你用這種語氣和別人說話。”徐恩好奇心很強。
“騷擾電話。”音遙也懶得和他解釋,隨口敷衍過去。
工作日的醫院果然人滿為患,一進大廳就聽到如蒼蠅般不絕於耳的嗡嗡聲,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群,音遙有些迷茫,站在門口有點不知所措。
總不能主動去牽徐恩的手讓他領自己進去吧。
索性硬着頭皮往裏走,撞到人就說人太多了不是故意的。
音遙剛一抬腳,衣角卻忽然被什麼人扯住了。
“音秘書,是你么?”
音遙愕然,不是吧,司容到底是真瞎還是裝的,怕不是屬雷達的,都到了這裏了他竟然還能從人海中精準找到自己的位置。
“真的是你,我感覺到了你信息素的味道,香香的,像小金桔,又有點刺墜感,和你本人很像。”
音遙真是服了,他手忙腳亂在司容臉上摸索一番,然後緊緊捂住他的嘴巴,湊過去壓低聲音:
“你是狗追着我的味道跑?趕緊閉嘴。”
不過音遙更想問問,他一個還沒分化第二性別的、Alpha幾率幾乎為零的是怎麼感覺到自己信息素的。
但現在真的不是研究這種事的時候。
司容將手輕輕附在音遙的手背上,點點頭,眼角含笑,彎成明月一般,他很聽音遙的話,聲音很小很小:“如果能做你的狗,我也會努力學着咬飛盤。”
徐恩站在一邊,雖然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看兩人這架勢,表情直接Σ(⊙▽⊙,他忽然有點看不明白這倆人到底什麼關係,怎麼越看越不對勁呢?
音遙出生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感受到什麼是羞恥,而且對方還過分坦然,絲毫不避諱自己過於熾烈的感情。
“我去體檢,別再跟着我。”音遙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命令道。
“好,不跟着,你慢走。”
但是剛走兩步,音遙又忽然意識到什麼,轉過身重新回到司容身邊。
“旁邊這個是你的私人保鏢?”回想起那天緊隨司容身邊的黑衣壯漢,音遙又確定了一遍。
“是,請問音秘書有什麼需要他做的。”
“這人視力怎麼樣。”
司容似是不解,但還是乖順回道:“非常好,”
“我視力很差,平時都是戴隱形,因為我戴眼鏡很難看,我不想結婚後被垣宇知道我戴眼鏡醜醜的樣子,所以一會兒我做視力檢查的時候,麻煩你的保鏢在後面給我做個暗號提醒。”
雖然音遙是為了廖垣宇才想要從視力檢查方面作弊,但司容還是一口答應下來:
“沒問題,那這樣的話,我是不是可以和你一起去眼科?”
音遙深吸一口氣,不斷提醒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
“可以。”
“謝謝,能和你一起做視力檢查是我的很榮幸。”
前腳柔柔細細和音遙說完話,後腳擺出冷臉對保鏢道:“去問問音秘書有什麼需要幫助的。”
音遙:沒救了。
檢查視力的時候,醫生就看到旁邊那個黑衣壯漢像是抽風一樣,自己指一個字母他就咳嗽一聲,並且每聲咳嗽還有它自己的想法,抑揚頓挫長短不一。
醫生:“這位先生請您安靜。”
黑衣壯漢:“素質低,現在打也來不及了。”
經過司容家保鏢的幫忙,音遙好歹是順利通過了視力檢測,醫生在體檢單上龍飛鳳舞寫下幾個大字:
左眼:
右眼:
接下來就是等待做CT斷層掃描,而當初音遙就是昏睡在這張床上,醒來后便失去了眼角膜。
他這次長了個心眼,連做CT前喝的造影劑他也沒有下口。
音遙很清楚,他的檢查結果是什麼對廖垣宇來說根本不重要,只要視力沒問題,那他就是個合格的角膜儲備庫。
他躺在掃描床上,眼前一片漆黑。
而這張床,就是自己曾經悲慘命運的開端。機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很細微,像是柔聲細語的催眠曲,漸漸的,他有點困了。
一個深呼吸,音遙猛地抬手使勁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痛襲來,讓他瞬間清醒過來。
然後,按照劇本發展,他需要慢慢閉上眼睛,等待接下來的劇情來臨。
音遙仔細傾聽着身邊的一舉一動,大概過了半小時,大門被人打開了,雜亂的腳步聲此起彼伏,緊接着,他感覺面前好像站了一個人,那人輕輕掰開他的眼皮看了眼,見到他還在轉動的眼珠,低聲道:
“已經睡著了,送去手術室吧。”
很快,幾個人走過來將音遙從掃描床抬到滾輪病床上,並且還“貼心”的為他蓋上被子。
這時候,人群中忽然傳來一道弱弱的女聲:
“陳主任,我們這麼做……是不是,不太好。”
隨後,那個說把音遙送去手術室的男聲厲色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小王,這個世界不是只有黑和白,你不能否認灰色地帶的存在,懂么。”
“可是……他也很可憐啊。”女聲猶豫着,似乎是在做出最後的爭取。
“一個劣性Omega罷了,和街上隨處可見的乞丐沒什麼區別,死了也不會有人在意。”
音遙默默聽着,鼻根發酸。
一句“劣性Omega”,足以消抹他前半生所有的努力,這個醫生說得一點也沒錯,沒人會在意一個劣性O的死活,只要有那些一手掌握最高資源的頂級AO存在,這個社會還是一樣照常運轉。
而劣性O消失了,也當是為國家建設掃清了那些只會拖後腿的垃圾。
音遙默默攥緊手,緊咬着牙關努力剋制自己。
在一陣天旋地轉過後,音遙感覺自己是被推進了一個很安靜的房間,“吧嗒”一聲脆響,頭頂的手術燈打開了。
隨即手術室的門再次被推開,滾輪摩擦着地面的聲音響起,音遙覺得一旁好像多了一個人。
不用想也知道是司容。
他淡淡的聲音透過口罩傳來:“等我恢復視力后,我想看一眼捐給我角膜的人。”
醫生按住他:“已經是具屍體了,沒什麼可看的。”
司容搖搖頭:“就算已經走了,可還是要謝謝他,沒有他的幫助我可能永遠都看不到音秘書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