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3章
“為什麼要找你算賬。”對方含着笑,語氣中透出他前半生良好的修養素質,就連咬字發音都像是經過專業訓練。
如果單是聊聊天,音遙確實沒什麼和他促膝長談的想法,雖然不知道他是否知情,但後來奪走自己角膜的是他,因為法律明確規定不可活體捐獻從而導致自己變成“遺體”的,也是他。
“我聽說,你要和垣宇結婚了。”
闃寂的房間裏傳來這樣一句詢問,語調平緩,仔細聽才能察覺尾音的顫動。
音遙大方承認:“是,下周三就去婚檢,所以你有什麼祝福想送給我們?”
黑暗中,對方的動靜聲非常清晰,音遙聽到他似乎是在摩挲着輪椅扶手,甚至還不知為何地沉默着。
良久,就在音遙打算攆人睡覺的時候,司容終於開了口:
“我希望能成為你的情人。”
音遙覺得要麼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要麼就是他腦子進了稀粥。
“我覺得你可以再組織下語言。”音遙直起身子道。
“我是認真的。”司容坦然地勾起唇角,笑容昳麗,“我會小心不被別人發現。”
雖然看不到對方的表情,但透過他低沉堅決的嗓音,音遙可以確定他沒有在開玩笑。
真他媽想笑,前一世,廖垣宇就是為了這個男人聯合徐恩哄騙他簽署了遺體捐獻書,因為法律規定不可活體捐獻,所以最後徐恩把他帶到了海邊,而廖垣宇鋌而走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眼前這個只能坐在輪椅上度日的男人。
結果這個男人卻半夜偷偷潛入他房間,問可不可以做他的小三。
終於,音遙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他笑聲放肆,在空蕩的房間內不斷迴響。
司容似乎並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笑聲嚇到,他只是用他無神的雙眼平靜含笑地凝望着聲音來源地。
“想笑死我繼承我的十平豪華大宅?”音遙勉強止住笑,“讓我偷偷摸摸照顧一個連行動都不能自理的殘疾人?”
他真的很好奇,圖什麼?
還是說,角膜捐獻的事這人根本也有份,只是今天廖垣宇對自己動了怒,所以他也來想辦法拉攏人心,目的還是為了眼角膜。
“因為所有人都對我很好,無微不至,但你不一樣。”司容給出的解釋也讓人啼笑皆非。
“你抖M?”音遙諷刺道,“對你好還不知足,致命彎道照着你腦迴路修的?”
“……”
一陣冗長的沉默,音遙心說該不會真被自己說中了,這人就是有那方面的癖好。
“我摔倒時你沒有扶我而是讓我自己站起來,我去摸水杯時你也沒有幫我,我並不喜歡被區別對待,只有你不拿我當特殊人群。”
他無比真誠的語氣說得煞有介事的,要是再多說一點音遙覺得就要被他說動了呢。
“好啊,如果你真的這麼真心,過來,上我,叫得大聲點,讓睡在隔壁的廖垣宇好好聽聽,我不喜歡偷偷摸摸,我這人向來行得正坐得端,一點也不怕半夜鬼敲門。”
音遙乾脆張開雙腿,語氣極盡諷刺,特別加重了“不怕鬼敲門”幾個字。
但有些人就跟耳朵上長了個竊.聽器一樣,敏感地捕捉到自己的名字后火速出現在門口。
廖垣宇敲了敲房門,問道:“音遙,我聽見你房間有說話聲,在做什麼。”
音遙看向司容的位置,嘴角是得意地笑。
他低聲道:“過來啊,你怕什麼。”
而司容只是坐在那裏沉默,因為他看不見,確實沒有辦法去做這些事。
聽這人半天也沒個動靜,音遙也不打算繼續逗他,衝著門口輕聲道:“抱歉,在看電視劇,吵到你了么?我馬上睡了。”
“嗯,早點休息,明天合作商會議別遲到。”廖垣宇的聲音帶着一絲猶疑。
走廊上傳來一陣節奏的腳步聲,確定廖垣宇真的離開后,音遙又面向司容,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但又忽然意識到他現在還看不見,笑道:
“以後請你做事三思而後行,好好考慮一下後果。”
“謝謝,我知道了。”司容點點頭,半長發溫柔地搭在肩頭,隨着他點頭的動作微微拂動。
但音遙一點也不為他彬彬有禮的教養所動,因為比起偽君子,真小人還是差點火候。
*
一早起來,音遙打開櫥櫃,摸索着裏面熟悉的外套,外套的顏色、款式無一不真切地映現腦海中,他挑了一件墨藍色西裝,黑色斜條紋領帶,裁剪合身的高定西裝勾勒出他纖細的腰身,又根據肌肉記憶打理下頭髮,確認無誤后提上電腦包昂首闊步出了門。
他打小在貧民窟長大,母親因為染病而亡,他也不知道父親是哪來的沒有責任心的渣男,反正一直也沒見過,記憶中是那些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塗脂抹粉扭動腰肢招攬客人的場景,但這並不妨礙他活得光彩。
如果說前世是因為受到廖垣宇的照顧所以對他惟命是從,但重活一次絕對不是讓他再次陷入這種囫圇境地而生,音遙十分相信,即使不依靠廖垣宇,他也能擁有自己的美好人生,劣性O又怎麼了,起碼智商沒有任何缺陷。
當初缺少的只有自信和尊嚴。
而今天的合作商會議,非常重要,可以說直接影響接下來的工程進展。
對於這一次會議,他記憶猶新。
當時的自己明明起了個大早,卻因為譚叔執意走大學路而遲到了半個小時,自己風塵僕僕趕去,頭髮亂的像雞窩,還因為U盤中了病毒導致整個系統癱瘓,最後合作商們憤怒拂袖而去,廖垣宇臉上掛不住,散會後扯着自己的衣領大聲質問自己是不是瘋了。
雖然事後他還是抱着自己好聲哄勸說那只是臨場做戲。
哪那麼多臨場做戲,當自己奧斯卡影帝?
司機譚叔照例在樓下泊車等候,見到音遙,他熱情地打招呼:
“音秘書,您今天還是一樣光彩照人。”
但音遙卻聽到他內心那句不屑的:“狗雜種就只會把自己弄得跟只花蝴蝶一樣勾引別人。”
音遙一挑眉,笑得極有禮貌:“譚叔,今天還走大學路吧,這個點估計伊春路還是堵。”
譚叔從後視鏡里看了他一眼,指指導航地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您看這一片紅,大學路反倒更堵。”
音遙抬眼,淡色的眸子水光瀲灧,手指百無聊賴地點着膝蓋:“走大學路。”
結果,走大學路的後果就是——
車輛大擺長龍,導航地圖上標紅一片,長達數百米的堵車大軍在這上班高峰期一動不動,喇叭聲此起彼伏聲聲尖叫,氣的譚叔在內心急赤白臉怒罵音遙是個喪門星。
最後,音遙果然不負眾望地遲到了。
廖垣宇坐在會議室等着音遙的企劃報告,他手指一度攥緊,眼神能把人生吞活剝,而一旁合作商的臉色也越來越差,甚至有一個直接道:
“廖總,我看會議不如改天。”
“為什麼要改天,今天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大好日子。”輕柔似絹絲的聲音響起在會議室門口。
大門打開,修長俊美的男人從門口自信走進來。
看到音遙,廖垣宇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音遙輕車熟路走到投影前,精準找到USB插口接入U盤,他稍稍擦拭了下電腦屏幕,感受到文件的位置后,點擊打開。
“不好意思,大學路那邊堵得一塌糊塗,所以來遲了些,我馬上開始進行企劃演說。”
雖然合作商都因為東家這邊遲到倍感不快,但音遙的出現卻令他們眼前一亮。
身材纖長的美麗Omega,臉如璞玉般純凈光滑,就連手指都白皙的像是雕刻出來的一般,甲片瑩潤如同玻璃。
最絕的是,他說話的模樣從容且自信,聲音動聽到像是在故意勾引人,且對於合作項目的未來發展前景也是娓娓而談,條理清晰目的明確。
合作商們的視線全部被他一人牢牢吸引,仔細傾聽他說的每一個字,就連換氣的聲音都回味無窮。
廖垣宇在台下皺着眉,緊繃的手指一點點鬆開。
半小時后,演說結束,音遙一句“謝謝”引起下面響起如雷般的掌聲。
“我可算是明白為什麼鄙公司一直追趕不上松山集團的步伐了,感情是缺少這麼一位美麗又能幹的秘書,廖總,您可真是撿到寶了!”
“謝謝李總誇獎。”音遙雙眸含笑,楚楚動人。
會議結束后,音遙正被合作商們纏着問東問西,就聽到辦公室傳來廖垣宇憤怒的罵聲:
“譚建國!你明知道今天是非常重要的會議竟然不提前做好路線規劃,要是出現任何損失這責任你能負得起嗎!”
緊接着,譚叔委屈巴巴的聲音傳來:
“可是是音秘書讓我走那條路的,我不敢不聽啊……”
“你是他養的一條狗?不敢不聽?你在我公司做了那麼多年司機,路況如何你到現在都不清楚?!明天起不用來上班了,去財務部領工資走人。”
“廖總!我保證下次不會再犯錯了,再給我一次機會!”
聽到劈頭蓋臉的訓斥聲,合作商們都互相對視一眼,尷尬笑笑。
只有音遙,笑得如同陽春三月,從容坦然。
*
上午的工作結束,音遙沒什麼胃口不太想吃飯,打算去茶水間接杯咖啡提提神好繼續下午的工作。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他沒有偷聽的嗜好,剛打算推門進去,耳中卻敏感地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音遙停下手,站在門口,表情淡漠。
“你看到沒有,音秘書的辦公室里擺了那麼一大束粉玫瑰,粉玫瑰的花語是代表初戀,我好羨慕啊!”
音遙抬眼,玫瑰?什麼玫瑰。
“看到了看到了,快遞小哥說是什麼先生?司先生讓送來的?”
“不對吧,音秘書不是都快要和咱廖總結婚了嘛,司先生是誰?”
“這有啥稀奇的,你看音秘書那個樣,長得就不太像能安穩的,要不都說找老婆還是得找丑的,起碼不會像他一樣,這還沒結婚呢就開始在外面招蜂引蝶,可憐咱廖總都不知道被戴了多少頂綠帽子。”
“就不說別的,你是沒見他今上午開會和合作商眉來眼去那樣,你說這次合同簽得那麼順利,會不會是音秘書和那些年過半百的老頭子……嗯嗯?”
音遙也是佩服,他都看不見了,竟然在別人嘴裏還能和合作商眉來眼去。
他推開茶水間的門,大大方方走進去。
談話聲瞬間戛然而止,即使看不到也能感受到氣氛中那強烈的尷尬意味。
他放緩摸索茶水機的動作,嫻熟地找到咖啡條拆開,加了一點淡奶,一塊方糖。
咖啡濃郁微苦的香氣瞬間瀰漫開來。
音遙輕呡一口咖啡,榛子咖啡微微發酸的口感在口腔中層層遞進。
他轉過頭,面向這些剛才還嚼舌根嚼得開心的員工,嘴角是猶如方糖般甜津津的微笑。
他指指牆壁,又指指自己的耳朵,似乎是在說:
“噓——隔牆有耳。”
端着咖啡離開的時候,他又想起什麼忽然轉過身,笑容明艷:
“對了,我有個朋友是做製片的,他剛好找我抱怨說缺個狗血電視劇編劇,如果你們有興趣可以隨時找我。”
幾個員工的臉色瞬間像開了花一樣,什麼顏色都有,很是五彩斑斕。
回到辦公室,一進門音遙就聞到了鮮花特有的清香,循着味道摸索到桌邊,在花束中翻了翻,翻出了一張小卡片。
上面有一行沒頭沒尾的小字:
【我想好了。】
署名是:司容。
不假思索撕掉卡片,連帶花束一齊扔進了垃圾桶。
合作項目正式啟動后,廖垣宇這幾天跟着合作商一起飛去了外地視察項目進展,家裏只剩音遙和司容。
老闆不在家,保姆更是放肆,三天曬網兩天打漁,更何況還有音遙這麼一個冤大頭在這頂着,她一點沒在怕的。
保姆摸完魚后早早下了班,音遙則在廚房繼續忙他的偉大復興計劃。
晚餐是蔬菜沙拉和清蒸鯽魚,廖垣宇總說,司容身體不好,需要吃點有營養的,最好是鯽魚湯,很適合冬天暖暖身子。
當他坐月子呢?還鯽魚湯。
音遙端着托盤來到二樓,敲響司容的房門。
沒有等來意料中的“請進”,而是隨着一陣踉蹌的腳步聲以及不知什麼東西被撞倒的聲音,房門打開了。
門後站的是光鮮亮麗的司容,他不知在忙什麼,套着畫畫專用圍裙,頭髮綰起,露出整張清秀乾淨的小臉。
音遙嗅到了淡淡的顏料氣味,猜想他大概是在畫畫,也沒多想,冷淡的將餐盤放在桌上:“你慢慢吃,吃完喊我來收拾。”
“音秘書。”司容卻喊住他。
“我聽說你在美術上頗有造詣。”
音遙:聽說不是胡說。
“今天在家沒事做,畫了幅畫,你能幫我看看么,順便指點一二。”
音遙是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去看,但只要隨便說點什麼打發他就可以了吧。
他剛要循着氣味找過去,手就被人牽住了。
“音秘書,我希望我能帶你過去。”司容純真的笑容中透着絲絲倔強。
喜劇片都不敢這麼拍,一個盲人牽着另一個盲人熱情為他指路。
音遙站在畫前,眼前一片漆黑。
“幹了么,我想摸摸肌理。”
“幹了。”司容牽着他的手,帶着他輕輕撫摸着眼前的畫作。
“我失明前也學過美術,只是後來看不見就不太愛畫了,這幅作品還是保姆幫我挑的顏料,她也不太懂畫,幫我看看好不好。”
水粉顏料凝固后堅硬的凸起劃過音遙的指尖,落筆處乾涸的擦蹭透過指尖的感應一點點將影像導入音遙的腦海中。
是個人,而且是個男人,有着一頭黑玉般透亮的髮絲,琥珀色的雙眸靜靜看向某處,唇角瑰麗,下巴精緻,英氣的眉尾勾出一道細尖,非常漂亮,優雅動人。
只是越看,越覺得這人似曾相識,甚至可以說是特別熟悉。
“挺好的,畫的是誰。”音遙隨口問道。
司容抬手拂起唇邊的髮絲,將它們攏到耳後,無神的瞳眸中卻多了一絲欣喜的星光:
“是你,音秘書。”
音遙嗤笑一聲:“你看得見我么。”
司容搖搖頭:“看不見,但在我心中你大概就是這個模樣。”
音遙不禁開始懷疑他這番話的真偽性。
自己已經失明這是事實,如果現在的司容還沒有移植自己的角膜,那自己的角膜去了哪裏,如果他真的看不見,怎麼可能畫出一模一樣的自己。
他猶疑地探向司容,但沒辦法通過他的面部表情變化來判斷他是不是在說謊。
“一點也不像,我根本不長這樣,已經丑到人神共憤。”音遙試探道。
“沒關係,我不介意。垣宇說,他已經通過遺體捐獻找到了角膜配型,就在後天,很快我就能看到你的臉,音秘書,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音遙的表情一點點凝固,他這才想起來自己的手還被司容握在手裏,冷冷抽出,決絕轉身:
“那先恭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