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利姆諾斯的瓊
夢,又是夢?
厚重的黑霧依舊,怪異的太陽依舊。阿瑟審視着周圍的環境,藏在黑色風衣里的手默默握緊了掛在腰間的砍刀。他不知道黑霧裏有什麼,只是本能的不安。
就這樣與沉寂的黑暗對峙良久,夢境並未同上次一樣結束。期望落空的阿瑟,深吸了一口氣,向著遠處光亮走去。
靠近光源,阿瑟看清了周圍的環境。這是一條骯髒老舊的街道,昏黃的街燈正是光亮的來源。街道邊的房屋門窗緊閉,沒有一點燈光透出,讓人不自覺的緊張。走至街燈下,阿瑟遲疑的停下腳步,在一張嶄新的座椅前。寥無人煙的廢棄街道擺放着一張嶄新的座椅,讓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坐吧,不用疑惑。這是為您準備的,獵人先生。”
呯——
忽然出現的女聲,讓神經緊繃的阿瑟下意識揮出了一直握着的砍刀。刀柄沒有傳遞來切入肉體手感,反而震的阿瑟虎口生疼。阿瑟凝神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裏站着一位身着修女服帶着兜帽的女士,自己的砍刀正被她手裏的匕首擋在離脖頸大約20厘米的位置。
阿瑟瞪大了雙眼,驚異於自己的熟練的動作,也驚異於對方的反應速度。
“如果是我的冒昧驚嚇到了您,我向您道歉,獵人先生。”
收回自己的匕首,這位女士微微鞠躬。
“咳,沒事......”
有些尷尬的收回了自己的砍刀,阿瑟在女士的授意下坐在了那張椅子上。
待到阿瑟坐下,這位女士隨即坐至阿瑟身邊,摘下了自己的兜帽。
銀色雙眸直直注視着阿瑟的眼睛,同色的長發隨着兜帽摘落飄散在詭異的寂靜里,透露着無與倫比的美麗與沒有生機的陰冷。
“初次見面,獵人先生,請允許我自我介紹。我是利姆諾斯的瓊,一位魔女。需要我帶您去沐浴嘛,您身上的血腥味有些重。”
“血腥味?”沒有深究瓊話中那些詞語的含義,畢竟這個夢境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謎團。但阿瑟很確信,進入夢境以來自己從未聞到所謂的血腥味。
聽到阿瑟的疑問,瓊也露出的疑惑的表情,銀色的雙眸看向了阿瑟的左肩。
看到瓊表情的瞬間,阿瑟感到左肩傳來了鑽心的疼痛,一股無言的恐懼瞬間爬上心頭,冷汗從額頭流下,臉色也蒼白起來。
“獵人先生?”
許是察覺到了阿瑟的異狀,瓊略顯擔憂的出聲詢問。
沒有理會瓊的詢問,此時阿瑟已經僵硬的轉過了頭,看見了左肩之上鮮血淋漓的傷口,像是被尖牙撕咬,又像是被利爪撕扯。看到傷口的瞬間,阿瑟的呼吸近乎停滯。不只是因為血肉模糊的傷口帶來的疼痛——
那傷口上血肉的縫隙中鑽出一根又一根的肉芽,相互纏繞聯結像蛆蟲一樣蠕動着。漸漸的漸漸的形成了一張扭曲的笑臉,陰森邪異。
就像...就像...
“阿瑟先生?”
下意識側頭,阿瑟對上了瓊那雙銀色的眸子——那是一雙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瞳仁幾乎不會移動,沒有自身的高光,只有在恰好移動到路燈下的時候才會產生銀器一樣的光澤——
除了眼睛,阿瑟還看見了......與左肩上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陰森笑容!
陰森的,邪異的,扭曲的,瘋狂的,絕對不該出現在人類臉上的笑容!
那血色的雙唇開合。
“阿瑟先生?”
呯——
凌晨,尚未天明。
躺在床上的阿瑟猛地睜開雙眼,放大的瞳孔中滿是無法遮掩的恐懼,呼吸沉重且急促,當做睡衣的白色背心已被冷汗浸透。
“那是什麼看,那是什麼地方,她是誰......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走出家門,阿瑟在夜色里楠楠自語。經過一段時間的緩解,他已經初步恢復冷靜。但那讓他幾乎失語的恐懼卻久久難以消散。
“什麼東西!”
恍惚間阿瑟看見自己手臂的皮膚下好像有肉蟲在蠕動,冷汗再一次浸濕了他新換的襯衫。
強烈的不安感,讓阿瑟開始懼怕這已經初見朝陽的夜,他難以忍受哪怕一絲的黑暗,甚至不敢閉上眼睛,在黑暗中那笑臉彷彿無處不在。
我到底怎麼了,一定出了什麼問題,是古怪的夢,我的記憶、名字,還是那張紙條?
對!那張紙條!
恍惚間他想起了那張紙條上的問題。如果我沒有醒,那剛才的夢和這裏哪邊才是現實?而我......到底是獵人還是阿瑟。那張紙條昨晚被我隨手扔在房間裏了,要把那張紙條找回來,也許它還能回答我更多問題。
阿瑟低着頭,忍着雙眼的酸痛,死死注視着從家中帶出來的小油燈,胡亂的思考着,順便等待晨曦的降臨。
阿瑟·亞當斯......這是我的名字。
“早上好,女士。”
好不容易熬過了夜晚,阿瑟早早的在咖啡廳門口等候,天一亮他就回到房間尋找那張紙條,漫長的翻找甚至讓阿瑟懷疑自己的記憶,結果令人沮喪。
“早上好,又沒有睡好覺的先生。你的疲憊簡直寫在了臉上。”
在海蒙,咖啡廳總是兼任着餐廳的職務,趕早班的礦工們通常會在這裏享用早餐。這裏的店長愛麗·莫里斯女士是一位舉止優雅,行事低調的淑女,但她的幽綠色的長發發總是過於顯眼,像是在和她唱反調。
從愛麗手上接過鑰匙,阿瑟紳士的為她推開了店門。
“很抱歉女士,這其中有些不可抗力因素。”
“這是當然的,畢竟沒有人會拒絕夢和床榻。”
聞言,正一邊收拾餐桌,一邊思量着紙條去處的阿瑟本能的戰慄,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莫里斯女士你說對了一半,沒人會拒絕床榻,但夢境有時並不值得嚮往。”
“嗯,你說的很對。我想我知道你睡不好覺的原因了。”
躲在收銀台後的店長愛麗·莫里斯女士打趣着,翻看今天的報紙。
“對了阿瑟,我的侄女考上了海蒙貴族學院,她父母托我照顧她。以後她會在店裏幫忙,希望你們能相處愉快。”
停下手上的工作,阿瑟直起身子看向愛麗,笑道:“海蒙貴族學院的學生,那可是所名校,我想您的侄女一定同您一樣是位優秀的女性。”
“別打趣我阿瑟,你知道的那所學校,只要學費繳納的夠多連金魚都能被錄取。”
“真是棵品質上乘的搖錢樹。”
今天出奇的沒有客人,做完了手裏的工作,阿瑟走到收銀台旁撿了張椅子坐下,同愛麗小姐一起看向街道上稀疏的行人,順便等待店長女士探索完今日份商機。
“真是群忙碌的可憐蟲。”他不經感嘆。
“別這麼形容我們可敬的上帝,如果他們是可憐蟲,靠他們施捨而存活的我們算什麼,收集糞便的屎殼郎?”
“莫里斯女士,請保持住你的淑女形象。”
經過一系列觀察,阿瑟確認店長女士還沒有放棄從報紙上尋找商機,至少今天還沒有。
時間慢慢過去,愛麗躺在老闆椅上打起了瞌睡,阿瑟百無聊賴的在倉庫清點完食材庫存。回到愛麗女士身旁坐下,剛準備看看被女主人拋棄的“二手”報紙。餘光便瞥見收銀台前正站着一位少女。
“!”
她是什麼時候站在那裏的?
強裝鎮定的阿瑟起身招呼道:“客人,您需要——”
話語戛然而止,換來的是長久的沉默。
“阿瑟先生?”
客人的嘴角咧開了詭異的弧度,笑容里藏着瘋狂與扭曲,光潔的皮膚下好像有肉蟲在蠕動。
是她......是她!
“利姆諾斯的......利姆諾斯的!”
雙腿不自覺的發抖,恐懼感剝奪了阿瑟理智思考的能力,他甚至做出了抽刀的動作。然而此時此刻,他並沒有攜帶砍刀。
正當恐懼與無力感將要衝垮阿瑟時,那客人收起了那讓人不敢直視的笑容,反而帶着一臉嬌羞的看向阿瑟身側。
“亞當斯先生,在女士睡美容覺的時候可以不要像丟失玩具的孩子一樣大叫嘛。”
愛麗揉了柔兩側的太陽穴,睜開了雙眼。
“啊,親愛的瓊,為什麼不通知姑媽去接你呢,馬車搬運行李可是很貴的。”
看清來人的愛麗飛快的起身給了瓊一個大大的擁抱。
“阿瑟,認識一下,這是我的侄女瓊。不許欺負她哦,她可是我見過最老實的孩子。”
“姑媽~你和別人說什麼呢。”
名為瓊的少女扭捏着看向阿瑟,絲毫沒有剛才的......
“初次見面?阿瑟先生,我是瓊——”
本應已經結束的自我介紹,在愛麗轉身的瞬間,開始繼續。
“海蒙的瓊。”
少女的耳語本應讓襯衫再次濕透,但冷汗已經流幹了......
阿瑟愣愣的看着這個趴在自己胸口上的女孩,一樣的容貌,一樣的名字,一樣的笑容,他不知道如何說服自己,讓自己相信這個女孩和昨晚的夢毫無關係。
也許只有女孩同店長一樣的綠髮綠眸能給他些許安慰......儘管他好像在女孩的眼底看見了一抹熟悉的,無機質的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