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記憶中綻放的廢棄院落

第三章 在記憶中綻放的廢棄院落

老人死後,巴掌大的四合院就徹底淪為人跡罕至的不毛之地,偶爾懷念起幼時生活了足足十載歲月的四合院,就會夥同陳國斌蹺課,買上祭奠用的錢紙蠟燭香,前往老人的墓前聊表孝道,之後才會重回故里,打開塵封已久的那扇四合院大門,掃盡塵埃,無煙無塵。

老人生前並不注重常人追求的功名利祿,也不在乎是否會被文化局列入古董遺迹保障,或者房管局認定為危房的居住環境。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地面的骯髒,以及雜亂不堪的傢具排布。老人對於乾淨已經jīng確到不容許視野中出現一顆沙粒,平rì里最愜意的事情,就是忙裏偷閑握着早已殘破不堪的掃帚來回在四合院走動,幼時的陳楊只要瞧見老人兢兢業業在院落中埋頭苦幹,就會淘氣的四處破壞,捲起陣陣塵土飛揚。

對此,老人只是笑呵呵捋着留了數十載捨不得修剪的長須,任由小陳楊胡鬧,也從未因此責備過這頭少不更事的小犢子。懂事後,看見老人又在辛勤的勞作,或許是厭倦了以往搞破壞的行為方式,小陳楊開始學着在旁幫襯,這種習xìng,也保持到了老人離世前的那一刻。印象中老人一直都懸着張笑臉,偶爾也會在夜深人靜時獨坐於院落那張清末年間留存下來的禪椅上,感慨唏噓。

直到離世前,老人也只責罵過小陳楊一次,僅僅一次。原因就是不滿rì復一rì年復一年抄個沒完的經書,心血來chao的小陳楊便將經書倒着抄,事後老人得知,勃然大怒,不過言語中沒有斥責,只是半嚴厲半告誡的語重心長:“信佛,學佛,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一切苦海中的眾生。楊楊,記住,yù成龍象,先為眾生。”

推開這座塵封已久的四合院,最顯眼的便是那口荒廢已久的枯井,以及那株老人辛勤栽植的槐樹,磚苔砌草,展露的並非是飽經風霜歲月侵襲后本該殘存的痕迹,而是塵世間再無人煙后吐露的雲悲海思。院落說大不大,只有三間不足四米高的矮房,其中一間稍大的,被老人擺設成了會客的廳堂,即便記憶中並沒有往來的親朋好友,卻不妨礙老人對這間廳堂津津樂道的獨特佈置,擁有溫文爾雅的君子之風,也擁有jīng神傳承的書香門第。

陳楊駕輕熟路從廳堂中搬出一條凳子坐下,邋遢,也不在意,畢竟時常將‘世間本無物,何處惹塵埃’掛在嘴邊的陳楊,既然願意坐下,就不會在乎衣褲沾染上的污穢,也不介意洗澡時順帶着清洗一番,兩年沒有再回到這處院落的陳楊,更願意將這裏的事物與殘留的記憶一併帶走,只因兩個月後,陳楊就要離開這座城市,這一走,很可能會在外面停留很長一段時間。

陳國斌仍擺出一副憨厚的姿態,外人看來,多半與愣頭愣腦的傻大個一般無二。但只有陳楊清楚,隱藏於這副憨厚面具下的靈魂,是一個智商過兩百,卻依然用刻意臨摹的愚蠢戲弄平rì里那些被旁人譽為聰明人的妖孽。大智如愚套用在陳國斌身上早已失去本該擁有的sè彩,當一個智商卓絕的聰明人裝傻充愣扮無辜足足十年,甚至讓周邊人誤以為智商不過五十時,這種人很難再用聰明這種詞彙一概而論,因為這早已脫離智商,甚至睿智都無法囊括的界限,若真要計較,也應該套用心機、城府這等詞彙,才夠貼切。

老人在世時,總誇讚陳國斌獨具慧根,知佛理,更擅佛理。當rì夜念叨的佛理能夠運用於生活,能夠感染於周邊的人或物,便屬得道。看似玄乎,但摩訶迦葉能在釋迦牟尼拈花間破顏輕笑,霎那間頓悟得道,又有誰敢質問這看似憨厚的陳國斌不通曉佛道至理?沒有參禪悟道的資質,慧根?

陳楊懸着一抹淡淡的暖意,平靜道:“國斌,收拾收拾,咱們就在此住下,兩個月後,啟程離開這座城市。”

陳國斌木訥的點點頭,但陳楊明白,那雙外人永遠琢磨不透的眸子中,只有進入這座院落後,才會產生難言的sè彩。

兩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於那些在尋常崗位上兢兢業業的勞動者,自然會忽略rì常中經歷的人或事,隔着肚皮的心肝只會惦記月底能從財務室領到多少薪水,縱然只是平rì,也只會斤斤計較rì常開支縮減的程度。這兩個月,陳楊一有時間,便會取出堆積在廳堂那座不知來曆書架上的經書,樂此不疲的一遍遍謄寫、抄錄,沒有幼時的心不甘情不願,反而保持着臉上那種四平八穩的雲淡風輕,以及一縷外人不易察覺的感懷神傷。

今rì,天空略顯yīn沉,無風,有些燥熱,陳楊輕輕鎖上院落那扇殘破的大門,便與陳國斌拖着從二手市場淘到的廉價旅行箱離開了這處人跡罕至卻住了足足兩月的貧民區。

一身不足百元的廉價衣物,行走於這座隨便一雙鞋子都能買齊兩套這種行頭的城市裏,很難引起注目,若非身旁跟着一位面相憨厚的高大個,陳楊很可能就會成為城市中最不起眼的一顆沙粒。順手朝路邊揮了揮手,這才讓滿臉不情願的出租車司機減輕車,停在距離陳楊不遠的路邊。

當然,這倒不是有客上門冷顏相待,而是這該死的貧民區總有着斤斤計較,砍價殺價的習xìng,早已知之甚詳的出租車司機在原本該有的經濟利益被閹割的前提下,自然不會好臉sè示人,但又唯恐前方缺乏客源,白白可惜了這上門的油錢,只能高度戒備接下來出現的商場博弈。

只是出租車司機壓根沒想到,被自己心底判定為刁客的陳楊與陳國斌上車后隻字不提,只是吩咐將兩個破舊旅行箱裝入後車廂,並交代了目的地后,便靠在車座假寐。雖說如此反常的結局讓司機極為意外,但也不會在這種節骨眼上哪壺不該提哪壺,自然喜笑顏開展示着過人的駕車造詣,穿梭於車輛尚算稀疏的高公路上。

出租車內氣氛很是詭異,陳國斌習慣xìng的坐在車頭,將後座的空間留給陳楊,而出租車司機也會不合時宜撿些冷笑話活絡活絡冷清的氣氛,但面對假寐的陳楊,以及一副好奇寶寶東瞧西望的陳國斌,司機升起一種掌嘴的衝動,只能一個勁訕訕然乾笑。在司機眼中,如此奇怪的搭配更像是鬧情緒的小情侶,但面對兩個大老爺們,即便司機滿肚子花花腸子,也不敢將兩人聯想到斷背山這種層面,噁心自己事小,若因此出人命可就鬧大了,不管怎麼說,手中握住的方向盤可是保持着時上百公里的車,沒必要為了點沒根沒據不太靠譜的猜測就將身家xìng命倒賠進去。

所以,這種詭異的氛圍也就保持到了終點,一座人流絡繹不絕的火車站。

陳楊與陳國斌托着手中的旅行箱進入檢票處,時間掐得很准,來得剛剛好,負責驗身的是一位富有朝氣的花季少女,動作有着拘謹,沒有四周上了年紀的工作人員那般駕輕熟路,但勝在細心,捧着根檢測金屬的反應棒來回起伏,顯得有些吃力。

皮膚白皙,不像做慣這種算不上體力活的工作人員,更像是那類早年獨處閨中僅與密友來往的乖乖女,還算jīng致的俊俏臉蛋有着年輕女孩所具備的青net朝氣,放在任何一所大學,縱然成不了追求者無數的風雲人物,也不至於淪落到無人問津的滄海浮萍。

不經意瞥了眼對方的工作牌,敏銳捕捉到想要探究的幾個字眼,柳如馨,便是花季少女的名字。

似乎不太習慣陳楊這種略帶侵略xìng的玩味目光,柳如馨有些急促,就連手上的動作也比剛才快上許多,這讓附近一些無意間瞥向這裏的老員工微微皺眉。

一個明顯過了更年期的中年大嬸緩步走來,關切道:“如心,怎麼了?是不是老毛病犯了,要不要休息一會?”

“沒事。”jīng致的俏臉沒由來泛起一抹紅潤,柳如馨搖頭晃腦表示自己並未遭受傷病的侵襲,解釋道:“第一次工作,有些不習慣。”

中年大嬸狐疑的打量着柳如馨,似有不信,但最終還是強壓心下的疑竇,盡量展現出一副前輩關心晚輩的姿態,淡笑道:“沒事就好,若身體不舒服,記得告訴阿姨。本來這種笨重的工作就不適合你這種剛出校門的大學生,也不知道上面為什麼就安排你進入這種崗位,難不成有人在背後整你?算了,不扯這些了,那邊有人,阿姨過去忙咯。”

這位中年大嬸不知不覺竟大庭廣眾下吐露這番不該為外人道也的秘辛,不說這只是毫無根據一廂情願的猜測,縱然鐵證如山,在私底下如此胡亂揣度上位者的行為意志,即便這裏只是芝麻綠豆大的邊陲小城,依然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忌諱。意識到言語有失的中年大嬸在瞧見柳如馨神sè沒有太大變化后,便趕緊借故離開,顯然自家人知自家事,長期沉浸在更年期愛嘮叨愛胡亂造謠的反常心態,很可能在此處待久了就會鬧出無法收尾的風波,只能借故離去,避免越描越黑。

柳如馨憂心忡忡回味着中年大嬸那番漫無邊際的猜測,白皙的臉龐漸漸衍生出一抹外人不易察覺的慌亂,而瞧見滿臉淡定的陳國斌正朝自己不斷揮手,縱然清楚柳如馨心亂如麻,可陳楊依然攤手道:“還需要檢查嗎?”

柳如馨盡量壓下心底的複雜,換上一副公式化的笑意,點頭道:“尊敬的乘客,您現在可以前往候車廳等候列車,請核對您手中的車票,千萬別錯過列車的車時間。”

陳楊依然懸着抹淡笑,此刻托着行李箱朝陳國斌走去,似乎瞧見這位外表憨厚的傻大個眸子中那一閃而逝的詢問,深知對方脾xìng的陳楊自然清楚先前中年大嬸與柳如馨的一言一行早已進入陳國斌的揣度範圍。或許由於距離的緣故,陳國斌無法聽清先前的那番對話,卻不見得這位擅於察言觀sè的妖孽就當真一頭霧水,自幼跟老人學了一手唇語的功夫,即便在領悟以及造詣上無法企及陳楊這更勝一籌的怪胎,但至少事情的來龍去脈也能琢磨個七七八八。

陳楊淡笑道:“一個被上頭陷害的女大學生,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遭到實權派的報復。說到底就是事業不順,咱沒必要cao心,也沒能力管,或許四年後畢業,這位學姐今天的遭遇就很可能成為咱倆引以為戒的典型案例。”

陳國斌不置可否的聳聳肩,偌大的中國有着太多此類不為人知的醜惡,正常人多半沒有這份蛋疼的閑心替別人cao心,尤其是吃過虧,也讓別人吃虧過的陳楊與陳國斌。

兩人托着行李箱來到候車廳,等待着那扇不知何時才肯開放的鐵柵欄,沿途盡都是一些形形sèsè的三教九流,許多正常社會裏不可能出現的離奇組合相信也只有火車站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才會出現。就如陳楊眼前這對怪異的組合,一個西裝整齊的眼鏡男,此刻正低頭玩弄着掌中的觸屏手機,而身旁端坐着一位似是進城務工的農民,刻下一邊打量着眼鏡男掌中手機播放的rì本國民級電影,一邊闡述着只有牲口才能聽懂的原始文化,而眼鏡男也會不合時宜流露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猥瑣笑意。

若換個環境,這兩個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中國人壓根不可能因為某種雷同的嗜好而產生交集,甚至眼鏡男也不會表現出如刻下這種毫無歧視成份的風度,更不會對一個即便進城務工已然空手而歸的失敗者展露出一丁點笑意。

這或許就是火車站的神奇,亦或者,環境因素強行束縛乃至給予本該生活在兩個世界的這些人一份短暫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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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姓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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